注:
“抱松居士”庞遗恨,原名庞剑豪,眉目清朗有神,发须犹黑,不类已过知命之年,可以看出当其年青时,必是俊秀非凡的美少年。
他弱冠成名,技压中川,因之早年绰号被称谓“中川一鼎”,辈份比他的年龄应有的还高,平生不朋不党,独来独往,知交不过三五人,一半是因为他自评太高,择交过苛,一半是因为情场失意,性情未免孤僻!
直待中年之后,方始娶妻,妻室是个热情的苗家女,不幸结缡才三载,又撤手西归,阴阳两途,遗下一女——庞怀芝,他给那乖女儿找了个好师父,就寄居在那里,并不在“抱松居士”身边。
“抱松居士”在石阶上背手走了几走,回头再度打量任志欣几眼,简单肯定的:
“我不再收徒了!”
古人有程门立雪的韵事,任志欣来得不是时令,衡山无雪可立,虽曾苦苦相求,号啼痛哭的开了半天!
但抱松居士仍不为所动,非良材不录,况且这孩子的身世不明
直闹至晚间掌灯时分,庞遗恨才对老黄说:“这小孩子真够缠人的了,暂时收留下他吧,帮你做些杂事。”
他话中之意,是要这管家老黄收任志欣为徒,家中不在乎多口人吃饭。
老黄的出身,原本是纵横北方的独行大盗,身手不弱,有一次干得太过份了,被庞遗恨堵上了,那时“中川一鼎”正打算南来归隐衡山,须要个武功高手替他看门守户,便与他订下约言,输招者要为仆十年。结果是北方少了个剧盗,衡山多了个管家人!
若论老黄的武功身手,教教这个对武功一窍不通的——任志欣是绰绰有余的!
于是,任志欣自己改了个通俗的名字为——任进!任志欣太文绉绉的不像个身为家奴人的名字!
但,这少家人拜老家人为师的事,终是没有成为事实!
“抱松居士”终日难得一见,他也根本不注意任进的存在!而老黄也不喜欢这小子,因为任志欣并无一点小孩子天真烂漫的个性,不是可以任由他呼来喝去的那一类型的人,天生是个奴才像,有时尚令他产生错觉,他便似个少主人似的!
他们之间在人性的本质上有所差异,怎的也扭不到一股去!这师父真当不起!而任志欣更不愿自己开口去求他,心中早打定主意,或是全不要,若要就得要最好的!
显然,他认为这管家老黄还不够好,令他心动!
这少家人任进,平日只做些打水、劈柴、生火、洒扫的杂事!
夜里独自缩趴在柴房一角睡觉,他总是利用夜里时光,盘坐行功,依照那野人所教他的那种引气吐纳之术,勤修不辍。
渐渐地能够像野人所说的那般身如钢铁而又身轻如羽!变化无端,随心所欲!
当他第一次在上山拾柴时,伸指将个小石块捏成细粉时,他心中快活得眼泪自然夺眶而出,落在展开的手心里的石粉上!
这天,任志欣照例送中饭到屋后五十丈远的一处断崖下去给梅少爷。
这个少爷不是庞遗恨的儿子,乃是他唯一的传人,是个“徒”少爷,住在这断崖中的一间石室里,秘密练功,他叫梅应龙!
石室只是一处石洞,深有四五丈,在外面是不易发觉!
任志欣对“抱松居士”虽不无愤怨之情,但对这梅应龙,却只衷心地羡慕他的好运道,并且自惭样样都不及梅应龙!
他们是移子而教,那庞小姐的师傅便是梅少爷的母亲!
这“中川一鼎”庞剑豪改名“遗恨”,江湖绰号改为“抱松居士”,这其中乃是大有文章,因为,梅应龙的母亲芳名“康松筠”,所以他要抱松,而未抱到怀里来,造成“遗恨之天”,让姓梅的抱去了!
那姓梅的福薄不寿,康松筠变成了寡妇,生了个儿子,取名梅应龙,暗含“庞”字里面有个“龙”字。那是说这个儿子应该是姓“庞”的才对!所以就“应龙”为记!
这其中相当年曾演变成一个血泪交织、荡气回肠的香艳故事!
“少爷,饭来了!”
任志欣今天不像往常那样只把饭篮搁在石门外,回头就走,却推门而入,那门其实是一片大石板,若是没把气力还真推不动它!
“咦!你怎么推得动门?”
只大他二岁的梅应龙推书而起,他长得面如冠玉,鼻如悬胆,相当体面潇洒,剑眉凤目,又威严不群,装束尚称朴素,一袭月白儒衣!
“这门好重!”
任志欣一边粗声喘息着,表示他已用了力,一边愁眉苦脸的回答!
其实,这对他乃易如反掌,自从他习得那野人所教的那一手吐纳之术后!
他见这假少爷只在读书,并没有在干别的,很失望,想开开眼界,这回是无望了!
他本是要突如其来的看看名师之徒,是怎样学艺的,都学了些什么玩艺。并且打定主意——抱松居士不教便“偷学”,即使是一鳞半爪也是好的!
梅应龙对这小家人并没什么好坏之感,任进——虽长得也不俗,且身材并不比他矮,但身份悬殊,这主奴之间不能乱了分寸,并没有什么话好谈!他只是个“奴才”,不是“朋友”?
再说,他已习惯了孤独,每隔十天才出石室一次,同师父回家省毋。途中师徒两人传习轻功!有时他母亲也带着那顽皮成性的小师妹探望他们。
任志欣鬼头鬼脑暗自打量这石室——练功房!
室中无窗,顶端挂着尺许见方的玉板,上镂一排十二颗夜明珠!除了书架,书桌外,最触目的是那具有床——触手寒冰,长年累月睡着它练功,据传说,好处多着呢!
屋子最深处,靠后墙边还有个树木做成,像是猴窝的木架子!
“练暗器,高低前后全插上香火,在一次出手全部打熄!”任志欣心中如是猜着,口中问道:“梅少爷,那架子是干什么用的?”
“练暗器!”
梅应龙简洁的回答,一边注意到少家人贼手贼脚地乱翻动桌上他看的那本“吐纳指迷”,忙叱道:“不许翻师父的秘籍,再说你也看不懂!”
任志欣吞吞舌头作个鬼脸遗憾着缩回手来!
秋去冬来。
一朝大雾,晨光自早雾中透出,包溶在雾中的树木,只显微弱的淡影,而谷中的浓雾,不为阳光所照,便更浓更密,人伸手不见五指!
任进刚自外面回来,忽然听到有个女孩子的尖细声音:“小家人!小家人!”
陡的映入他眼中的是个细手细腿的女孩子,只有八、九岁光景,一身猩红色的袄裤,梳了两条黑油油的长发辫,一脸甜笑。眼睛又黑又大,长长的睫毛,眨动时,一闪一闪的,显露出那股子聪明、伶俐、活泼来,伸手指点着他,像是突然发现了什么好东西似的!
那表现,迫使任志欣有些恼火的叱道:“是又怎样?”
心中还骂道:“什么地方蹦出来个猴儿精?”
“好凶啊,好凶啊!”
这猴儿精伸出小手靠近鼻子煽动着嚷叫着去了——那意思是指看他好“臭”!凶巴巴的,不上路!
她走路的样子怪极了,双手高举过头,像抬着重物,脚步重重的踩着地,像是极为用力,人却一溜就不见了,只听到有铃当声,发自她那鞋端,不绝于耳!
住志欣不知怎的,更怒了又暗骂了句:“猴儿精!没教养!”
大厅里,灯烛辉煌,这也是少有的现象,并还隐约听得见笑声!
本来,“抱松居士”家中从没有人笑,彼此甚至都很少碰面。
任志欣不禁升起一股子冲动,想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古怪!
才刚到门口,探头一望,就听见一位中年女客的声音:“这是你新收的徒儿?”
这中年美妇与“抱松居士”分宾主坐着,白衣白裙,玄色披风,宫髻高悬,笑时眉角微有鱼纹,更增风韵媚力!
“我自耻武功不能独步天下,誓不收徒——喔,只收一徒!”
“抱松居士”神态稍为凝重,面仍含笑,看着待坐在一旁的梅应龙:“龙儿很不错,乾坤掌已有六成威力,游龙剑更好,我在他这年龄,无此火候!”
康松筠这支客很欣慰地看着她那宝贝儿子,又倏地望向“抱松居士”,意颇嘉许他,忽然半闭起明眸微微叹息半声,嘴角却又微露笑意:“我也尽力教那淘气的娃儿——”
“抱松居士”对这话中自嘲自哀部份,颇为敏感,忙道:“你教的自然错不了,可怜这孩子没有妈——”
这时——那“淘气的娃儿或可怜的孩子”数完了老黄头顶上剩下几根黑发之后,爬到她师父的怀里去,却仍然极不安份!
任志欣从没想到这么大的孩子还要人抱!
“抱松居士”却对这幅略近于天伦之乐的画面,不忍卒看,叹息连连!
当天午后——
冬日的阳光照在门前的方场上,颇生暖意,正是天下所有的老狗们,都不愿错过曝晒太阳的好日子!
庞怀芝这女孩一股劲磨着梅应龙和任志欣去登山,虽然她一年难得回来几回,根本不识山路——
任志欣发现她从来也不规规矩矩走路,心头一乐,就搬出那但要抬东西的姿态出来,还有,她鞋子尖端卷起两团绒球,其上缀有金铃,更弄得她故意的踢踢踏踏要响个不停!
孩子们都出去了之后,“抱松居士”开始站起来踱方步,还间歇性地叹息时闻!
康松筠当然明白“其叹也,何所自来,何所不息!”
“我自号抱松,其实”
原来他要抱的不是山上的大松树,是想抱着眼前这棵纤腰香松?
庞剑豪眼盼忽然一闪,恨意自露,遗憾的道:“你倒会取名字,取得好——应龙—
—应龙——”
康松筠神色有些歉意,感怀兮之,自觉对庞剑豪万般不起,便软语求他细声哀哀的道:“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要我怎么办,我们不谈这些好不好!”
“抱松居士”心中虽然还想抱这“松”,却不敢再出声!
两人对坐无言,各想心事!
康松筠知道他想些什么,也知道他替她做的事情是太多了!
不知怎地,总认为不能将自己全心全意的自动交给他——那是因为,这男人虽然有一腔情意,只知燃烧自己,不懂得用“强”!
他若真的伸手过来“强抱她”,这棵松腰翠竹早已扑入他怀中温存了!
他遗恨?她也遗憾着这事便这般一拖再拖!已拖白了头
当他知道自己欲代夫复仇,他出面为情敌寻仇!本来立誓不收徒弟,也为了她而开戒,破例收情敌的儿子为徒,只因这儿子的一半骨肉是她的缘故!
将一身绝艺倾江相授,而对所求的,两家合成一家,自己却只能做到易子而教的程度!
原因是,他不动手,难到要她自动的靠上去不成!也许那苗家女,当年是自动的投入他怀中去的,可惜,她没有这份勇气!
黄昏时——
孩子们回来了,庞怀芝两颊冻得发红,像两只苹果,康松筠搂她入怀来抱她!
梅应龙神色自若,俨然已经像个小大人了!
只苦了任志欣,被这小猴儿精捉弄了一下午,发誓一百辈子也不跟阴人打交道!
他今天知道“抱松居士”的女儿的师父,就是梅应龙的母亲!
他自以为一日所得如许而已,根本没想到,他今天才再记起自己会发怒——是个该欢乐的孩子!这激情,他遗忘了将近三年了!
之后,这猴儿精,也常同她师父回家来,那时,就是全家展欢颜欢笑的日子!
也是任志欣被她捉弄得哭笑不得的日子!永难忘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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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百练待成钢
任志欣来到“抱松居士”处的第二年的夏天七月十三那天!
好机会终于来了!
“抱松居士”与梅应龙一同去看望康松筠,而老黄也忽然发现家中的油盐全用罄了,趁着天气好,到衡州去采购!
任志欣蹲在门前睡得像只狗。
待到老黄走远了,他翻身而起,跑到梅应龙的石室去!
推开门前大石板而入,把桌上、书架、床头翻找一遍,仔细地寻找那本书——年前,他到这石室来时,梅应龙正看的那本“书”。
“怎么会不见了!终不成连出外也揣在怀中吧!”
他焦急得满头冒冷汗,忽然大悟,奔向前屋!
“抱松居士”的练功房,在大厅左侧,他知道这是千载难逢,一瞬即逝的良机,毫不踌躇地推门而入。
他虽然焦急、恐惧,却无须莽撞从事,那是他已想过不知千百遍了的程序,石室中可能一尘不染,将进之刻,没忘了事先脱去他那双烂鞋子!
室分前、后两造,前进是书房兼卧室,书画琳琅,华而不俗,几乎使他不敢相信,这房间是跟他游息终年的厨房同在一个屋顶下!
但他急急奔到后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