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崇气得手指都在颤抖,拔高了声音道:“我刚刚在外头听得一清二楚!你还敢在我面前装傻充愣?”
他看到女儿做错了事,还一脸无辜的样子就来气,二话不说就扫视房里,看是否有能拿上手的物件就想教训严月茹。奈何如今是初春,房里除却茶几,锦杌,围屏等物件,倒极少有能拿上手的,他满脑子的怒气不由得冲上头顶,对着门外就高声喊道:“来人!来人!给我拿家法过来!”
外头守着的正是他的贴身护卫,听到老爷暴跳如雷的声音,不由得吓了一跳,也不敢多问什么,就去拿了家法过来。
严月茹吓得脸都白了,抱着严夫人,边急跳了脚,边哭了起来,“娘,娘!爹要打我,您快救救我!娘,娘,爹要打我啊,您快跟爹说说,我不是故意的!是那丫头先惹我的……娘,你快跟爹说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以后我再也不敢了……娘,您快帮帮我!”
严夫人身体被她摇得晕头转向的,脸上却没过多的表情,无论严月茹怎么哀求,她也只是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并没为她求情的意思。
护卫很快请了家法过来,是根婴孩手腕粗的木棍,严崇揎拳捋袖就拿了过来,眼也不眨就朝罗汉床边的母女两走了过去。
眼见父亲就要举棍往自己身上打,严月茹也顾不得形象了,一把扑到严崇脚下,死死地抱着他的大腿,一边哭一边求饶:“父亲……父亲,茹儿知错了,茹儿以后再不敢鲁莽行事了……父亲,您就饶了茹儿这次,茹儿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真是不敢了。”
她是见识过父亲对哥哥们的严厉手段的,一点也不怀疑父亲会下狠手,想当年,哥哥不过是误闯了别人的闺阁,连那小姐的面儿都没见着,父亲就把他打得三个月都下不了床……
她心里害怕极了,很自然就哭得撕心裂肺起来,“爹,女儿真的不是故意的,真是不是……只求您别打我,您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严夫人嘴唇微微蠕动,几欲上前求情,但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给老爷带来的麻烦,她只能把欲求情的话都吞回了肚里,撇开头不忍看女儿被打的样子。
严崇想到这些天努力拉拢了这么久的人,就被女儿这不经意的一巴掌给打得前功尽弃了,火气就噌噌地往上冒,也不顾严月茹娇弱的女儿身,举起手就一棍棍往她身上打去。
“啊!爹!爹!疼啊!”严月茹是众多兄弟姐妹中年龄最小的,从小就娇生惯养的,哪里经得住严老爷这样毫不留情地毒打,一边疼得在地上打滚,一边嗷嗷大叫着求饶:“爹!求求您,别打了!女儿知道错了……女儿真的知错了。”
严崇却是像上了瘾,似乎想把连日来,皇上对他的不满,以及他步步为营苦心拉拢朝官却被人暗中搞了破坏的愤懑,都发泄到女儿身上去。所以无论严月茹如何闪躲,那棍子总能分毫不差地落到她身上。
屋内伺候的仆妇丫鬟都不忍地转过了头去,寂静的夜晚,只余下木棍打在肉/体上的声音,以及严月茹撕心裂肺的嚎叫声。
不一会儿,她背上就渗出了血,一旁她房里的管事嬷嬷看了心有不忍,上前,婉转地说道:“老爷,大少爷还是书房等您……”
严崇寒光一闪,纵然是在严府伺候多年的老嬷嬷也被吓到了,脸色苍白地噤了声,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
“哼!”严崇也失了兴致,丢了木棍,余怒未消地坐在了罗汉床上。
老嬷嬷立刻心领神会,一边让人端了茶水上来,一边让小丫鬟搀着严月茹出了房。
严月茹已经被打得神志不清的,整个身子都挂在了丫鬟身上,发髻乱糟糟的,走出去的时候,连脚上的缎子鞋也掉了一只,看起来狼狈极了……
严夫人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好不容易才没追出去,却整个人都如同被抽干了力气,双脚发软地坐在了严崇另一侧,低着头,很久都没说话。
严崇也连着喝了好几杯茶,才渐渐把心里的怒火给压下去,还是忍不住对着严夫人说了句“慈母多败儿!看你教出来的好女儿,这都成什么样子了!”
严夫人一句话也不敢搭腔,这事她确实也有错,若不是她在灵福寺的时候打了茹儿一巴掌,茹儿也不会去找宁小姐讨公道了……茹儿斤斤计较的性子,她最是清楚,受不得半点委屈。
茹儿从小就被惯坏了,怕是受不了宁家小姐那清清冷冷,不理不睬的态度……这才跟她结下了梁子。说到底,还是她疏忽了……不该硬把两个不对头的人凑在一起的。
如今事情还不知道要怎么收场……以前老爷圣眷正浓,茹儿就算打了人,也没人敢到严府说半句不是,还会眼巴巴地送着礼过来,反过来给茹儿道歉。
可自从皇上身边有了侯大学士,老爷在皇上心里的位置,已经大不如前了……如今竟有让他退位让贤之心了。
老爷都已经在风尖浪口了,若再传出茹儿打了宁家小姐的事……说好听了是教女无方,纵容嫡女毒打宁侯之女;说难听了,就是连自家女儿都教导不好,又谈何以首辅之名辅助新帝。
皇上年事已高,只怕用不了几年就要改朝换代了……这也是皇上为何急着要换首辅的原因,老爷年纪也不轻了,皇上这是怕他没有能力再辅助新帝了。
严夫人跟了严崇这么多年,自然知道他的抱负,好不容易才登上首辅之位,哪能这么容易就因为年事已高而就此放手。
他要拉拢朝官,她就先去内宅帮他疏通。此次去灵福寺遇上宁家母女,看似机缘巧合,实则是她早就安排好的。
却没想到事情会弄成这样……
“明儿我就带茹儿去宁府给宁家二老赔罪。”她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么办了。
“那也要人家愿意接受才是!”严崇不屑道,“宁俊荣统共就这么个女儿,平素疼得跟宝贝似得,哪里是你说两句道歉就能完事的!”
内宅妇人就是没什么见识,且不说宁俊荣有多疼爱这个女儿,就说他斤斤计较的性子,只怕不会善罢甘休。
“老爷,那该怎么办?”严夫人不由得担心起来,“总不能让茹儿也遭这样的罪吧……她已经被您打成那样了,若再把她交到宁侯府,只怕她会受不住……”
严崇冷哼了一声,“早就告诉过你,茹儿那不饶人的性子迟早会惹出大祸,你还一味纵着她!如今出了事倒知道问我要怎么办了!”
严夫人喏喏地没说话,惯着女儿的也不止她一人。
严崇终是叹了口气,道:“且看看宁俊荣想怎么样吧……”
以不变应万变……总归不会有错。
☆、第34章 名声
宁沁得到严月茹被严大人打得下不了床的消息,却是在两天之后,她正跟宁夫人新给她请的绣艺师傅讨论绣艺,“这么说来,倒是蜀绣最难,苏绣最易了?”
绣娘姓沈,梳着妇人的圆髻,年龄并不大,眉目很清秀,也不爱摆先生架子,看起来十分亲切和蔼,是京都一个有名的绣坊里绣工精湛的绣娘。
听了宁沁的话,她就笑着说:“蜀绣讲究针脚整齐,线片光亮,紧密柔和,车拧到家,针法有晕针、铺针、滚针、截针、掺针、盖针、切针、拉针、沙针、汕针等共十二类一百二十二种,极其繁复,就连我也只会其中一二,小姐若想学蜀绣,可能就要到外头去请绣娘了……京兆蜀绣精湛者极少,大多都只懂些皮毛。但苏绣就不同,苏绣又称闺媛绣,是京都女子都学过的一种,针法活泼,极易上手。就算小姐想学盘金绣、双面绣,京都也不乏能人。”
她说着就有些不好意思,“我擅长的也是苏绣……如果小姐想学蜀绣,那我这就去跟夫人说,给您请个蜀绣师傅回来。蜀绣……我确实不擅长。”
并不以自己不擅蜀绣为耻,反而真心实意地为宁沁着想……
宁沁也只是随口一问,并没非要学哪种绣艺。何况,她上哪儿找一个像沈师傅这样脾气秉性都合她胃口,还耐心真诚,全心全意为她着想的绣娘去。
她当机立断就摇了摇头,跟沈师傅说:“我这人最怕麻烦了,料想我也学不来蜀绣……何况京都名媛都学苏绣,我却学个寻常人都不会的蜀绣,也太鹤立鸡群了。爹爹曾跟我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才不要成为众矢之的。”
她笑着摇了摇沈师傅的手臂,“沈师傅,您就留下来教我苏绣吧……”
沈师傅没想到这宁家小姐小小年纪就有这等见识,不由得对她多了几分喜爱,拿了绣绷就仔细地教起她苏绣来。
宁沁小时候身子弱,绣艺又是个耗费心力的东西,宁夫人怕她受不住,也就一直没给她请绣艺师傅,直到这会儿身体有好转了,她才想着要她学绣艺。
寻常闺秀七八岁就开始学绣艺,她这时候才学,确实晚了些……沈师傅原本也不怎么看好她,教的时候,讲的又慢又细致,大半个时辰下来,仅讲了个绣线,花样。
宁沁听得有些昏昏欲睡,就忍不住说:“沈师傅,其实……这些娘以前都跟我说过的。”
不让她刺绣,不代表不让她接触……相反的,还跟她讲了很多绣艺的事,她耳濡目染,就算没动过手,刺绣常识还是知道的。
沈师傅愣了一下,有些羞赧道:“倒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之腹’了,还望小姐不要见怪才是……那我们来说说苏绣吧,苏绣讲究平、齐、密、和、光、顺、匀,‘平’是指绣面要平展,‘齐’指图案边缘齐整,‘细’指用针细巧,绣线精细……”
讲了一上午,沈师傅才发现,宁沁天赋极好,什么针法都是一点就通,即使是第一次落针,绣起来也是有模有样的,心里就对她高看了几分。
临走时,她就笑着跟宁夫人说:“小姐天资聪慧,夫人倒不用担心她起步比旁人晚。”
宁夫人喜不自胜,让孙嬷嬷亲自送了沈师傅出门。
知画一边帮她收着绣绷绣线,一边把外头打听到的消息告诉她:“小姐,奴婢听说严家小姐被严大人打了一顿,如今都还下不了床呢!”
宁沁有些惊讶,知画却神采飞扬起来,“可真是解气,她那样飞扬跋扈的人,简直就是活该!最好能把她腿打残了才好,免得她再出来祸害别人!”
神情很是忿忿,宁沁不由得失笑,站起来说:“倒也确实是帮我出了口气,没想到严老爷还是明辨是非的。”
知画点头如捣蒜,笑得很是开怀,“京都的闺秀听说她打了您,都为您抱起不平来,她在休养的这些天,竟没一个姐妹愿意去看她,她飞扬跋扈,蛮横无理的名声可算是传开了,这下看她以后还怎么嫁人。”
靖朝很看重女子的名声,谁会愿意娶一个名声败坏的女子为妻。知画笑得很是开怀。
宁沁却有些惊诧,她不知道这事为什么这么快就被传开了……当时在场的也就几个人,侯学士肯定不是那种多管闲事的人,依照娘的性子,也不屑拿这事去到处宣扬的,毕竟自己的女儿被打也不是什么光荣的事。
她也没让人到处说……那京中闺秀是怎么知道的?
难道是当时的路人?又或是灵福寺的僧人?
宁沁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她在灵福寺也不认得几个人,有谁会没事去为她打抱不平,得罪严府的人,僧人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向来不理世事……
她想来想去也想不通,不过听到这个消息,她心情还是很愉悦的,她笑着跟知画说:“爹娘在房里吗?我这就把这消息告诉他们,也免得他们再为我的事费心。”
小姐这是要劝老爷和夫人放过严三小姐的意思吗?小姐果然还是心太善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竟然就这么容易放过严小姐了……知画心里有些为她感到不平。
宁沁却说:“算了,我也不问你了,我自己去找。”说着就很欢快地跑去了宁氏夫妇的院子。
知画在原地唉声叹气,暗中祈祷老爷和夫人可千万不能听小姐的,就这么放过严小姐……这严小姐那么可恶,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不计较,简直是太便宜她了。
宁氏夫妇却是早几天就知道严小姐被打了,这会儿正疑惑是谁把这事宣扬出去的,宁夫人想了半天也想不出来,不由得问宁将军:“外头传得这么厉害,严小姐的名声只怕是毁了……也不知道是谁在帮我们。老爷您可有想法?”
宁将军也神色凝重地摇头,“我出征三年,朝中早已改头换面,以前至交的同僚,不是辞了官,就是降了职,极个别升迁的,也都投奔了严大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人会帮我。”
这人这么一闹,势必会传到皇上的耳朵里,对他无疑是十分有利的。严崇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名声,也没有理由再反对他重返朝堂了。朝中他的党羽众多,只要他首肯了,势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