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这是她经营了五年的婚姻;她的丈夫,是她从少女时期就爱着的男人。
☆、第二十章
秦苒回了娘家一趟,临走时,在居民区外面的花坛旁驻足了一会儿。在她站的地方,有一棵黄桷树,大概二十年的树龄。秋天一来,树叶就黄了,枯得一地都是。
其实这棵树是她和谢简协力种的。那时她和他勉强算得上青梅竹马,小时候双方父母来往,都会带上各自的孩子。但跟两小无猜是沾不上一点边儿的。谢简从小就是个冷静的人,即便与她同班,也不愿和她过多交谈,一同玩耍时也是兴趣缺缺。最后演变成他跑到自家车上去躲她,宁愿在空气沉闷的车里和司机大眼瞪小眼,也不愿和她有过多的接触。久而久之,秦苒便不和他说话,也很少跟着父母去他家里做客了。
后来上大学时,她偶然看了一部电影,讲的从小一起长大的男主角对女主角爱答不理,实际上内心却喜欢着她;两人互相追逐,心灰意冷后云雾散开,毫无间隙地走到了一起。结局,在那个庭院里,男女主角合种了一棵梧桐树,执手相视而笑。
那时候,她就想,会不会谢简对她也抱着这样的感情,只是因为害羞或者性格沉闷而不愿开口。之后的一切证实了她这种想法的离谱。生活不是电影,即便有巧合,也不会落在她身上。可令秦苒没想到的是,许多年后,他拿着钻戒,当着双方父母的面单膝跪地向她求婚。秦苒母亲一想起这桩婚事就脸泛红光:“你和那孩子是同一个产房出来的,后来我就和他妈妈琢磨,要是这俩孩子长大能成一对儿该多好。”
杜依依给她讲了不少她和谢简的童年趣事。比如那时她才刚学会走路,流着哈喇子小心翼翼地扶墙,穿着开裆裤的谢简板了一张脸走过去便将她推到在地,她坐在地上嘴张开半天才放声大哭;又比如谢简总是抢她的奶嘴和口粮,他从婴儿时期就严肃得很,经常把她吓得口水鼻涕眼泪齐流。
“那孩子出生没多久就被湘雅放在我们家养了半年,说起来我还当过他的奶妈。”杜依依回忆起往事来,语气柔和,“结果长大你们倒生疏了。我之前还没想过你们能走到一起,幸亏上天眷顾。谢简为人沉稳又有担当,我是看着他长大的,所以妈才放心把你交给他。”
双方父母都对他们的婚姻寄予了厚望,不管是婚姻幸福的杜依依还是遭遇过丈夫背叛的杜湘雅。在她们几乎同时被推入产房时,那一刻的羁绊,便深深种下了。
深秋来临,整座城市都懒散不少。从寺庙回来之后,夫妻俩生活的唯一变化便是在床事方面的和谐。谢简变得比之前有耐心,会做足功夫取悦她,甚至有好几次都没有做措施。这样的改变,令秦苒困惑又不安。
她问过他的想法,他给的回答是该试着要孩子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秦苒却开始排斥起这桩事来。从前,她追着他要孩子,而现在她提不起一点兴致,只好背着他偷偷避孕。
这天,杂志社有一个关于名人栏目的专访,由于社里的小周临时请假,秦苒便顶替了他的位置,跟着团队去了一趟城东那边由着一个废弃工厂改造的临时拍摄场地。这次要采访的人是一名近日来话题人气都异常旺盛的影视女星,名叫萧瑶。秦苒在闲暇时也会看看剧、刷刷社交网站,对这位女星略知一二,同时莫名抱了点敌意。原因是在今年年初前,她作为一名刚出道的新人,曾经借着谢简炒作过一两次。
今天的天气尤为舒心,加之采访也做得较为顺利,现场的氛围无比和谐。该女星谈吐举止并没有众人想象中的强势大牌,反倒是亲和幽默,引得秦苒周围的同事纷纷表示要对她路人转粉。就连秦苒对她的印象也稍微改观了些。
采访的工作进行到一半后,所有人都开始休息,萧瑶端着两杯咖啡坐到她旁边,主动向她打招呼:“秦小姐,你好。”
秦苒朝她微笑:“你好。”
“你的工作态度很认真,跟这个圈子里的其他人不一样。”萧瑶将其中一杯咖啡递到她面前。
她说的“圈子”,秦苒心如明镜。
出于礼貌,秦苒回了句“谢谢”。
萧瑶拨了拨卷发,继续说:“我有幸在一些场合见过你和谢先生,你们感情看起来不错。这样的感情在上流社会很不常见。”
“其实并不复杂。”秦苒气定神闲,“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秦小姐真会讲话。”
“过奖。”
采访做完后,没想到第二天,秦苒便“偶遇”了这位当红女星。
她当真是亲和大度,戴着墨镜被粉丝认出来后,被包围在人潮中,居然还能亲切地和所有人打招呼。秦苒想,换做她处在其中,再好的脾气也会被摔烂。
见到她后,萧瑶主动打招呼,最后两人去了一间安静的水吧。
作为谢简的妻子,秦苒有时会被陌生人找上,委托她去吹枕边风。虽然这种想走后门的人不多,却给她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后来秦苒直接告诉他们,与其搞这种“曲线救国”的小动作,还不如干点实事,况且她吹的耳边风没用,基本左耳进右耳便出去了。
没想到萧瑶也把她当做了传话筒。
“时泰最近在招标,我认识一个人,他非常有才华,而且我看过他的设计图,很符合时泰的要求。”萧瑶开门见山地说,“因为谢先生和他有点过节,所以我看这件事有点难办。”
秦苒下意识便反驳:“我相信,在公事上谢简并不会因为私人恩怨就随意否定一个人的才华。再者企业的利益为大,如果萧小姐你的那位朋友真的能胜任,价格也合理的话,我相信他的团队会是时泰的第一选择。”
“事情不能只看表象,不然被会很轻易地被蒙在鼓里。”萧瑶看着她,眼里写满东西,“秦小姐是聪明人,不会看不清。”
秦苒蹙眉:“我不懂。”
“纸终究包不住火的对么?”
她一头雾水:“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瑶搅着杯子里的液体,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这趟来是徒劳,但还是来对了。看来,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暧昧不明的态度让秦苒颇为气恼。碍于场合她没有发作,只是耐着性子问:“萧小姐还有什么事么?”
萧瑶摇头:“耽误你的时间我很抱歉。”说完看向她的手指,“婚戒很漂亮。”
这个小插曲让秦苒烦恼到半夜。她一直不明白萧瑶那番意有所指的话是什么意思,可觉得很重要,以致于一两点后都无法安然入睡。后来她翻身时吵醒了谢简,她以为他会发火,却不想他反倒关切地问她是不是失眠了。
他替她掖好被子:“我去给你热杯牛奶。”
“不用了。”她阻止他,最后在他审视的眼神下,轻描淡写地问了下他工作上的事情。
谢简一笔带过:“你不用担心,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他不愿与她提及工作,也不曾让她烦恼过这方面的事情,加上她很少过问,两人很早之前就达成了这方面的协议。
秦苒深吸口气,重新躺下。
他单手撑头,侧卧在她身边:“你在替我担心?”
她摇摇头,陷入了沉默。
等疲乏过了,她握住他的手,声音温柔:“我在庙上的时候,替你求了一支签,是上上签。大师说,你这生将儿孙满堂,枝叶繁荣。”
被窝里,他扣住她的五指,两人手心的汗交融在一起。
“那你负责替我开枝散叶。”
黑暗中,她直视他的双眼,那里总是深如潭水,即便周围环境再暗,也难以忽视。之于她,他是一块天生的磁石,从儿时到成年,从陌生到枕边。
这样安静的时刻,秦苒无法说出任何煞风景的话。她依偎着他,他则从背后将她慢慢圈住,像在远方迷路急需温暖的孩子。
“从小我就很羡慕你,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而我不是。在我七岁以前,我的父母经常争吵,有次我在外面看见我爸和另外的女人走在一起,后来,我妈得了抑郁症。”
秦苒一怔,等着接下来的话。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醇,像陈酿:“其实我并不是我爸唯一的子嗣,我还有一个妹妹。”他顿了顿,收紧双臂,“前些天……我才知道她的存在。”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秦苒有点难以接受。她想起前些天婆婆的反常,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谢简的力道很大,几乎要将她揉进骨血里,直到她轻呼一声“痛”,他这才放开她。
谢简难得同她讨论两人的婚姻:“苒苒,婚姻很复杂,需要很多东西支撑……”
“但并不需要有多深的感情,只要和睦共处,不触碰对方的底线,相安无事一辈子也是难得了。”
谢简没有答话。
她平和地问:“那你知道我的底线么?”
“知道。”他再次抱紧她。
她心生快意:“谢简,你这样在我面前示弱,不怕我揪着你的弱点打压你?”
“我们是夫妻。”
她忽然轻笑一声:“是啊,我们是夫妻……”
夫妻,一夫一妻。这么简单的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却成了世界上最难解的谜题。
☆、第二十一章
这几天,秦苒一度想去庙里看望婆婆,奈何前些天请的假导致加班过多,基本抽不出来时间。与此同时,老宅那边开始不安生,风言风语翻出来,甚至有人当着谢老爷子的面大胆地说出了谢家私生女的事情。
谢简这几日则愈发地沉默,回家的时间也少了,深夜推门进来时每每都是一股浓浓的烟味儿。他高大的身影仿佛一夜之间垮了许多。以前经历再大的风浪时,秦苒也不曾见过他这般脆弱。
那晚,她正在梳妆台前坐着涂乳液,突然接到谢简的电话。那人大抵又是喝醉了,半天都没说话,只能听到略微粗重的呼吸声。她耐心地唤着他的名字,询问他在哪里。几十秒过去后,电话那边响起一个陌生的女声:“请问是秦小姐么?谢总喝醉了,在楼下,他希望你能下来接他……”
秦苒眉头一皱:“你是?”
那边有一瞬的沉默,“我是谢总的员工。”
“好的,我马上下来,麻烦你看着他一点。”
秦苒迅速穿好衣服出门,往电梯处跑去。等电梯降到停车场时,她裹了裹身上的披肩,顾不得穿反的拖鞋,边走边张望,最后在拐角处见到了喝得烂醉的谢简和另外一个陌生女人。
蒋诗雅的手正搭在谢简的腰上,因为体重的缘故,她不得不弯腰将他支撑住。
见到秦苒,她的脸色变得有点尴尬:“秦小姐……”
“我来吧。”秦苒走过去,将谢简扶起,随即正色道,“谢谢你送他回来。”
“没事,应该的。”
蒋诗雅愈发地尴尬,即便没做什么,也有种在正妻面前的颓然。她明明将心思掩藏得很好,面对秦苒时,还是忍不住怯场。这种因为私人情绪而过度代入的想法让她红了脸,幸亏停车场里灯光不太亮。可当她想起许若棠,心里又多了一抹复杂的快感。
秦苒朝她礼貌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动作熟练地将烂醉如泥的丈夫支撑起。乍然被她触碰到的谢简眉头松下来,甚至睁开迷蒙的眼睛,费力地打量着臂弯下的人。
“自己能走么?”她问。
他点点头,却还是依附着她。
“回家吧。”
“好。”
谢简怎么说也是个一米八几的男人,对于她来说过于吃力,折腾了好半天才将他弄回家。这一折腾,秦苒身上冒了不少汗。
客厅里的灯过于明亮刺眼,她关掉一部分,接着去厨房倒水。
谢简撑着头坐在沙发上,发丝凌乱,领带也歪斜着,分外狼狈。她端着水杯走过去,狠狠朝他脸上泼去。
冷水让他暂时清醒过来。他抬头,用手抹去脸上的水,惊异地看向她。
她冷声道:“如果喝酒能麻痹你,那我劝你永远都别醒。”
谢简混沌的瞳孔渐渐开始清明。
她红了眼眶,手里的水杯滑落在地,发出“哐当”的清脆响声,玻璃渣子溅了很远。偏巧她又光着脚,谢简见了,使出仅剩的力气将她抱上沙发。
他将脸埋进她的脖颈,像往常一样汲取温暖:“对不起……对不起……”
秦苒从未这么激动,哪怕是对他再生气,可现在他这副自我唾弃的模样让她颇为心痛。她知道他是为了家里的事情烦恼。那晚他的话,让她坚信他其实是一个渴望完整家庭的男人。或许是从小见证了父亲对母亲的背叛,他在这方面尤为敏感。
她软下心来,沉默地回抱他。
第二天,秦苒去阳台,偶然间看到那盆前些日子枯萎的海棠花突然冒出了绿叶,顽强得令人咋舌。她小心翼翼地松土、浇水,心里升腾起一股奇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