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弓又白了他一眼。
封绍摸着下巴若有所思:“反正一定是那种每个人都能看见,但是每个人都不会多加注意的地方。”
“废话!”小弓对他的分析嗤之以鼻。
知道他现在满肚子炸药,封绍自然懒得和他计较。刚说了一句:“我在想想……”一抬头却见夜晚的天空中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绯红色来。封绍张大了嘴巴怔怔看着,正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过度紧张而出现了什么可怕的幻觉。就听身旁的小弓跳着脚骂道:“你他妈的倒是快想啊!没看见火都烧起来了!”
封绍一愣之下也是大怒:“密道又不是我修的!”
“是你非说有密道的!”小弓针锋相对。
“咳、咳……”阿十干咳了两声凑了过来:“少爷,那个……军爷,我倒是知道这茉莉堂里有一处地方是除了堂主之外,任何人也不能进去的。”
针锋相对的两个人一起望了过来,两双眼睛衬着夜色里诡异的火光,有种兽类觅食般的全神贯注。
阿十忍不住又干咳了两声:“听说茉莉堂的堂主在自己的卧房旁边修了一间相通的浴房。除了她自己,别人谁也不准进去,就连堂里其他的女人也不可以。会不会……”
话没说完,两双兽眼的主人已经“咻”的一声同时消失在了视野的尽头。
“少爷……”阿十摸了摸鼻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那个……你又跑错方向了!”
五十九
云鹤殿偏殿的一角终于承受不住猛烈的火势,轰然一声坍塌了半边。粉尘卷着烈焰蓦然间扬起了半天高。
即使隔着一汪池塘,躲在假山石中的瑞帝还是感觉到了扑面而来的一阵灼热气浪,肌肤一阵热辣辣的灼痛,睫毛几乎都要烧着了。
就在那纷纷扬起的粉尘下面,秋清晨一脚踢开了一个黑衣蒙面的刺客,漆黑的长刀干脆利落地削过了这人持刀的手臂。鲜红色的液体还来不及在那一片模糊的粉尘背景上飞溅开来,秋清晨已经毫不迟疑地抽刀回身,闪电般回身挡开了身后袭来的一支长剑。
从假山石的缝隙里望出去,秋清晨一边躲避坍塌的宫殿,一边应付身边越聚越多的黑衣刺客。黑漆漆的刀身飞舞在漫天的火海之中,却不会折射出一丝一毫的光亮。就像它的主人一样,杀气也罢,力量也罢,统统内敛于胸,坦坦荡荡地将自己杀戮的本质示于人前。
瑞帝不知道自己是讨厌那把刀多一些,还是讨厌刀的主人多一些。不过自己屡屡蒙她相救却是不争的事实。
瑞帝靠回石壁上,微微叹息。
见她靠了过来,身旁的火焰君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挪。这样一个近乎本能的躲避动作,令瑞帝顿时生出几分不悦来。还未及发作,却注意到他低低的喘息里夹杂着不正常的低咳,仿佛在拼命隐忍着什么痛楚。微红的光自假山的缝隙里透了进来,忽明忽暗地照着他一张大汗淋漓的脸。瑞帝的目光霍然一跳,被他腰部一团正在缓缓扩大的猩红吸引住了视线。
“你受伤了?”瑞帝一惊,想要伸手去扶他,火焰君似乎又想躲开,无奈伤痛之下动弹不得。可是一双忽明忽暗的眸子里却再明白不过地流露出了抗拒之意。
他这样的动作对瑞帝来说并不陌生。心情好的时候,她会将之视为撒娇或是后宫中半推半就的老把戏;心情不好的时候,她会将之视为欲擒故纵地想要更多地吸引自己的注意……然而此时此刻,瑞帝的脑海里还是一片粉尘与烈火交织起来的凄丽背景,背景之上还跃动着那个战神般矫健的身影。火焰君无意识的动作在她的眼中忽然就呈现出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瑞帝的手举在半空中,也不知是该伸出去还是该收回来,轻微的尴尬很快就在烦乱的心头堆积成了难以名状的恼怒:“你又是什么意思?"
火焰君垂下眼眸低低地咳嗽了两声却没有说话。捂着伤口的那只手却在不住地微微颤抖。
“你那点心思瞒不了朕,”瑞帝冷冷一笑:“无非你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就在外面……对不对?”
火焰君肩头微微一抖,还来不及别过头去,一口鲜血已经直喷了出来。
瑞帝心中一惊,却见火焰君扬起来的脸上竟带着笑容。他一边笑一边靠回了石壁不住地喘息。这样的笑容对她而言太过陌生,瑞帝忍不住低声喝道:“你笑什么?!”
火焰君低低笑道:“我的那点心思,入宫第一日你便知道了,又有什么瞒不瞒的?”
瑞帝冷冷哼了一声:“内官私自结交大臣是要凌迟处死的。你不要以为朕宠着你,你就可以无法无天。”
“结交?”火焰君歪过头,笑着反问她:“如何结交?你为了不让我看到她的脸,不惜用铁面具那样的东西来折辱她。她……她可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他的眼睛里亮着远处幽幽的火,仿佛将眼底的那一丝嘲讽都放大到了瑞帝无法忍耐的程度:“朕的心爱之人,自然不容他人……”
“陛下的心爱之人,原本就不是我。陛下何必自欺?”火焰君打断了她的话,摇头笑道,“难道这么多年过去,‘红尘一梦’的药性还是没有散干净么?”
“你说什么?!”瑞帝猛然坐直了身体,厉声喝道:“你从哪里听来的‘红尘一梦’?”
火焰君阖上双眼,懒懒说道:“在宫里呆的久了,自然是什么样的流言蛮语都可以听得到。我不光知道‘红尘一梦’,我还知道当年……陛下只有饮下‘红尘一梦’先皇才会将王位传于陛下……”
“你住嘴!”瑞帝心头一阵烦乱,直觉地想要排斥他说的话,可是心底里偏偏有些东西在蠢蠢欲动地应和着他的那些话。‘红尘一梦’到底是什么样的东西,她自然是知道的,但是若说自己曾经饮下了这一味宫廷秘药,却无论如何无法相信。
火焰君嗤地一笑,气息微弱地反问道:“那么,陛下透过臣的这副皮囊……看的到底是谁?”
瑞帝心头猛然一抖,不由自主地转头看向了火焰君。他这副俊朗的五官她不知已看过了多少遍,可是偏偏还想从中找出一些连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来……
有什么东西在距离自己很近的地方轰然一声爆裂开来,瑞帝猛然回过神来。外面已经不见了秋清晨矫若游龙般的身影,而巍峨的云鹤殿却已经陷入了一片火海之中,烈焰蒸腾,灼热的气浪连身下的假山石都开始发热。
瑞帝望着那一片刺眼的红,脑海里突兀地冒出来一个微带笑意的男声:“既然那么喜欢放火,那我以后就叫你火焰君好了……”
仿佛是熟悉到了骨子里的声音,偏偏想不起来何时听到过。
火焰君……火焰君……
到底谁是火焰君?
身旁的火焰君呼吸越来越粗重,也许是没有了力气再次躲闪,也许是闭着眼没有注意到那只伸过来的手,当瑞帝再一次伸出手握住来他的手腕时,他没有动。
明明是盛夏时节,云鹤殿又被火海包围,瑞帝身上的冕服都已经被汗水浸透,他的皮肤却是一片冰凉——连脉搏都抚摸不到的冰凉。就仿佛他身体里所蕴含的生机正顺着温度的流失一点点消逝。
瑞帝想起偏殿平安女官的居所总是会备着一些常见的药物,似乎是有绷带伤药一类的东西的。但是眼下的情形,又怎么能出得去呢?即便出去了,又怎样才能从一堆废墟里找到她要的伤药呢?
在那一片烈焰蒸腾的背景之上,秋清晨等人的身影已经看不到了。也不知她将刺客们引去了何处。假山周围有湖水围绕着,支撑到天明应该问题不大,如果那时候……
瑞帝摇了摇头,暂时不去想种种可能会出现的后果。既然秋清晨还活着,既然她能及时地出现在这里,那么她一定已经做了最妥帖的安排。瑞帝不禁苦笑:她和她之间似乎总是这样:既防着,却又不得不纠缠着。
她的手指抚摸着火焰君手腕上的冰凉,焦躁的心里竟不自己地浮起来一丝恻然。难道自己真的是透过他想要看到另外的一个人?
如果不是这样呢?他是不是会和那些叫不出名字来的侍君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后宫里慢慢枯萎,连名字都无人记得?
那么楚琴章,是不是也因为无法再忍受这样的后宫生活而中了阈庵的毒?
他背后的那个人……真的是阈庵吗?
“探子说云鹤殿倒塌了一大半,瑞帝和朝臣都被埋在了废墟里。”蒙面的男人跑回了济生亭,站在亭外气喘吁吁地说道:“秋清晨带着几个人正死守着枫露馆,欧阳先生怀疑瑞帝藏身在枫露馆里,正在设法查实。”
“枫露馆?”凉亭里的男人紧紧皱起了眉头:“那里距离云鹤殿有很长一段路,她怎么可能把人弄过去了,欧阳竹却毫无察觉?”
蒙面的男人迟疑地答道:“欧阳先生正在查……”
凉亭里的男人冷冷哼了一声,目光投向了凉亭外正凝神张望的楚琴章。
楚琴章连忙说道:“若是走云鹤殿的后园,到枫露馆并不算远。瑞帝等人趁乱过去……也不是没有可能。不如让楚某前去查看查看。”
凉亭里的男人点了点头:“你要小心些。不要贸然出手。”
楚琴章应了一声,转身匆匆离开。
凉亭里的男人目送他离开,这才转头问道:“欧阳竹到底怎么说?”
凉亭外蒙面的男人低声说道:“回皇子的话,欧阳先生带的人都围拢在了云鹤殿一带。咱们的人手不多,刚刚交接过来的御林军使唤起来还不是太灵便,都被欧阳先生派去了把守后宫,免得那帮闲人闹出事来。商夫人带着人去了御书房还没有回来,但是……”
阈庵冷哼了一声:“国玺那种东西不可能总是换地方,怎么这半天都找不到?”
蒙面的男人不知该如何回话,忐忑不安地垂头站在一旁。
阈庵的目光扫过黑鸦鸦的宫阙,又落回到了火势正旺的云鹤殿方向。没有经过大面积的交锋就站在了这个地方,让他多少有那么一点不太真实的感觉。
总觉得哪里不踏实——这未免太容易了些。
“传话给商夫人,找到国玺之后立刻拟诏书,让欧阳竹带去北大营调兵!”阈庵走到了凉亭外,抬手拦住了正要离开的下属:“蓉亲王的人到底来了没有?”
蒙面的男人迟疑了一下:“蓉亲王让手下的人传话说,等皇子控制了禁宫之后,于摘星楼上燃起火堆,她立刻就带着私兵进宫勤王。”
“这老狐狸心眼倒多。”阈庵冷哼了一声。摘星楼是宫苑中的最高处,传说先皇帝登基之前夜梦摘星的吉兆而建的高台。能攀到那里去放火,自然是已经控制了禁宫。
这位老狐狸蓉亲王便是先王的胞妹,虽然一向不理朝政,但是苦心经营多年,在朝中人脉甚广。按照欧阳竹的筹划,趁着夜里这一场大火不但可以料理了瑞帝和她的一帮亲信,还可以让老蓉亲王有借口带着私兵正大光明地进入宫苑。等到大局已定,再由老蓉亲王出面带着自己的门生亲信恭迎新君,到时候,朝中那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自然望蓉亲王马首是瞻。
到目前为止,这里面出现的唯一一个意外便是那个传闻中已经死去的秋清晨。至于秋清晨的死而复生到底是不是瑞帝的安排,目前还没有人知道。
阈庵沉吟片刻,飞身掠向云鹤殿的方向。
六十
夜空是迷蒙的红,越卷越高的火海是耀眼的红。火光透过了宽刀上溅起的鲜血,一瞬间的景象更是凄丽到了妖异。
秋清晨已经杀红了眼,她不知道下一个倒下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李云庄手下的御林军还把守在云鹤殿的附近,她们不知道瑞帝的下落,只能守在那里苦苦支撑。而乔歆千挑万选出来的几名家将还来不及支撑到枫露馆便死了一半,剩下的两个也已伤痕累累,就连自己的副将麻衣也身负重伤。秋清晨不知道韩灵需要多久的时间才可以攻进来,只知道自己多支撑一刻,韩灵便多了一分的胜算。
死死缠斗的黑衣刺客胸前蓦然间穿出了一截闪亮的剑尖,秋清晨不觉一愣。
刺客的神情也是明显一愣,而那一截剑尖却趁着她一刹那的分神闪电般刺向了她的心口。秋清晨的身体完全凭借着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本能向后弯曲成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长刀在脑后的地面上轻轻一点,飞出一脚将这刺客和他身后偷袭的人一起踢得飞了出去。紧绷成一张弯弓的身体瞬间弹回原状,而躲在刺客身后偷袭她的那个人却如同一只夜鸟般飞掠开来。
“楚琴章!”秋清晨厉声喝道:“你找死!”
楚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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