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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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记-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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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王两人刚刚顺着曲廊踱上岸,就听不远处悉悉簌簌一阵乱响,一个头发蓬乱的青年从树丛里钻了出来,正巧和她们打了个照面。黑幽幽的树影模糊了他的五官,只能看见他身上的外衫敞着,隐约看去,倒是宽肩细腰的一副好身材。秋清晨有了酒意的人,想也没想就神手过去捏住了他的下巴:“这又是哪个孩子?”



一眼看到处心积虑想要接近的人就出现在自己面前,封绍一时间有点发懵。他不过就是躲到树丛后面方便了一下,怎么这么一会儿功夫,这人就到他眼前了呢?



然后他才想到他苦心梳起来的云鬓已经被树枝刮成了鸡窝,他的绣花披肩也扔在了酒桌上……他现在的样子完全不象女人,只象个假扮女装的男人……



“你叫什么名字?”秋清晨不耐烦地晃了晃他的下巴,酒香里氤氲着一丝女人家特有的清爽气息一起扑面而来,竟让封绍恍然间觉得似曾相识……



“我……”封绍垂下了头,咬着牙低声说:“我叫菊花。”



秋清晨的手放开了他的下巴,封绍忍不住向后一退,觉得自己的下颌都被她捏得酸麻了。这女人怎么这么大的手劲?



秋清晨还在望着他,面具后面的一双眼睛迷迷蒙蒙的,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样的注视让封绍后背直发毛——她该不是看出了什么吧?白天的时候,他在饭铺里,她又离得远,应该不会……



秋清晨身体动了一下,封绍立刻条件反射似的窜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大……大人……”一边暗暗地拧了自己一把,这要紧的关口舌头可得理顺了。真要叫出一声“大爷”来,不知道今晚还有没有命出去?



“大人……”封绍豁出去了,存心要恶心死自己,声音也就拿出腻声腻气的腔调:“大人是不是第一次来啊?让菊花陪陪你吧……大人你陪菊花喝两杯吧……”话没说完,就感觉到她的手臂微微一抖,果然毫不迟疑地推开了他。



“大人……”封绍咬着牙又扑了过去:“菊花的技术是很好的……”



秋清晨这一次推开他时便使出了三四分的力气,封绍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在树丛里。勉勉强强站稳了脚跟,抬头看时,秋清晨已经转身离开了。只有王泓玉回身瞥了他一眼,神情间是一团掩饰不住的嘲弄,就仿佛在看一只要吃天鹅的癞蛤蟆。匆匆一瞥便快步追了上去。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消失在了花丛的后面。



封绍的鬓边还残留着几滴冷汗,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果然……人至贱则无敌……”



假发戴在头上有点痒,靠近脖子的地方又扎得人难受。李光头死命地挠了几把终于忍耐不住,压低了声音央求封绍:“少爷,咱也回去吧。”



封绍还在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盘子里的小点心,李光头的话也不知听到了没有。他鬓边的花饰已经重新别了两次,还是乱糟糟地耷拉在耳边。领子也已经歪斜了,绣花的披风固执地包住了整个上半身。又带着几分酒气,看上去还真象是一个出入乐楼的浪荡女人。



见他低着头不出声,李光头便有些担忧。他的少爷素来都象只猴子一样,能安静地坐足一盏茶的功夫已经是极少见的了,更何况这一盏茶的时间里还没有说话——难道真的是因为月明楼的小倌太漂亮,把自己给气着了?!



李光头还不知道自家少爷解手回来的路上惨遭调戏的事。他琢磨不出封绍的心思。平时看惯了他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间在这样的场合里换成了一脸的沉思,李光头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惊悚来得确切。



“少爷?”李光头开始担心了:“你不舒服了?”



封绍把半块没有吃完的点心扔回了盘子里,拍了拍手上的点心屑,若有所思地望向了池塘中已经空无一人的凉轩。凉轩里只有两个下人正在忙着收拾,烛光半明半暗,照着满桌的杯盘狼藉。有些无端地就有些意兴阑珊。



“走吧,”他率先站了起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我还真是有点好奇乔太尉和秋帅会有什么事要商议……跑到这里来,明显是要掩人耳目嘛。”



李光头没有出声——他的少爷居然能想到这一点,这已经大大地出乎他的意料了。这两个女人一文一武,都是天子脚下的重臣,李光头也很好奇她们俩凑在一起会掀起什么样的大风浪——毕竟光是这两人的身份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了。



刚想到这里,就听封绍喃喃自语:“这个色胚,还握着人家的下巴……幸亏我的名字够恶心……表演得也够恶心……”她的手指有点凉,指腹间发硬的茧子轻轻摩擦着他的下巴时,会让他的心跳情不自禁地加快……



嗯?够恶心?李光头怀疑自己听错了:“少爷你说什么?”



封绍瞥了他一眼,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安京的人丁醯这位秋帅如何如何,我看也不过如此。见了漂亮的小倌还不是一样露出色迷迷的嘴脸?”而且还是刚解手出来,手还没洗的小倌……



李光头仔细地回忆刚才所看到的情形。



“不太象,”李光头伸手去摸光头,按在了脑袋上才想起自己还顶着一头乱发,忙又把手放了下来:“我怎么觉得……好象是给他上药呢?别是那孩子挨打了吧?”



封绍跟他说的压根就不是一回事。也不想跟他揭穿。斜瞟了他一眼,阴阳怪气地笑了起来:“光头哥,你别是看人家小倌长得漂亮,动了凡心了吧?”



李光头瞪了他一眼。瞪完了才想到这才是封少爷最最正常的样子:没心没肺、吊儿郎当……至于刚才那片刻的沉思,一定是自己看花了眼了。



回到客栈,封绍胡乱洗了洗就睡下了。



折腾了一整天,原以为挨着枕头就能睡着的,可是不知怎么翻来翻去的,人反而越来越清醒。睁着眼望着灰蒙蒙的帐顶,只觉得有些莫名的东西悄无声息地涌上了心头——又是那种完全没有头绪的心烦意乱,就仿佛有什么东西沉睡在意识之下,而他却无法触及。



似睡非睡之间,那个纠缠他数年的梦境又一次出现了。



象以往每一次的出现一样,他最先看到的是自己的一双赤脚,脚下是一片金黄色的沙滩。他的布鞋就放在身边,鞋边微微有些洇湿了。那是一双很普通的布鞋,青灰色的粗布,帮口衮着一道深色的宽边。鞋面已经有些破损,还沾着一些模糊的污渍。



在梦里,他知道那是他的鞋——可是封绍却知道自己从小到大,没有穿过那么寒酸的鞋子。还有他身上的衣裤,也都是粗布衣服。不但寒酸,而且还散发着渔村特有的腥咸的味道。



在他的面前,是平缓地延伸下去的海滩。再远,便是一望无际的海。白色的浪花扑上来,又哗啦啦地退了回去。周而复始地描摹着同样的节奏。恬静,却也寂寞。



不远处,一个少女踏着浪花,步履轻盈地朝他走了过来。



她和他一样挽着裤脚,赤着双足。不同的是,她的腰畔佩着一把和她纤秀的身材完全不相配的宽刀。



他抬头看着她的时候,一片炽烈的光线晃花了他的眼,让他看不清楚她的脸。



似乎每一次梦里的邂逅,她的脸都隐藏在这一片刺眼的光线里,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无法看清楚。可是他的心却奇怪地越跳越快,几乎令他全身都无法控制地颤抖了起来。



她在他的面前蹲了下来,一言不发地握住了他的手腕,然后轻手轻脚地掀起了他的袖子。他的手臂上是一道一道的鞭痕,有的地方已经抽破了,血肉模糊。更多的地方则是泛着青紫的淤痕,肿胀不堪。



少女解下水袋,轻手轻脚地冲洗他的伤口。水是温热的,顺着封绍的手臂一直暖到了他的心里去。他感觉不到疼痛,却有奇怪的温柔弥漫在心头。他的手指轻轻拂动少女的额发,少女抬起头,嫣然一笑。他看不清她的笑容,可是他就是知道她笑了。她微笑的时候总是抿着嘴唇,微微弯起的唇角透着羞涩,吻上去的时候却比蜜糖还要甜美。



她从怀里摸出了一盒药膏,小心翼翼地涂抹在他的手臂上。她的手指修长,指腹生着一层薄薄的茧,并不柔软。可是那轻浅的粗糙每一次划过自己的皮肤,都会在他的心里激起异样的悸动。他冲动地俯身过去,吻住了她的额角,那里有一处指甲般大小的疤痕,弯弯的,象一枚小小的月牙。就隐藏在发际线的后面。他的吻每一次都由那小小的疤痕开始,然后沿着她的眉,她的鼻尖,一直绵延到她柔软的嘴唇。一下一下轻轻地触碰她,她的嘴唇微微有点凉,却柔软得不可思议。细碎的轻吻因为她温柔地回应而在不知不觉间变成了唇舌间热烈的纠缠,由身体的深处渐渐窜起的火焰仿佛要将他的每一丝清醒都燃烧殆尽……



封绍睁开眼的时候,眼角还残留着一抹水渍。



他茫然地望着帐顶的一片迷蒙晨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遗忘了什么。或者,那些破碎的画面只是他前生的记忆?







今年的春天似乎要比往年来得温暖,穿过御花园的时候,秋清晨看到几株紫玉兰已经含苞待放了。



瑞帝喜欢玉兰,后宫中种植最多的就是这种来自魏国的墨紫色玉兰。据说瑞帝的这种喜好跟宠侍火焰君有极大的关系——人人都知道火焰君自小在魏国长大,瑞帝爱屋及乌,便在御花园和火焰君的寝宫周围也遍植紫玉兰。



那年打败了草原流寇莽族人的时候,瑞帝也赐了两株紫玉兰给她。被管家桂姐当宝贝似的种在了后园的听雨轩。只不过年年开花的时候自己都在前线,从来没有看到过。



也许今天可以看到花开吧,秋清晨默默地想。不知瑞帝会将她留到什么时候呢?



收回视线,正要举步的秋清晨心头猛然一跳,一缕警觉骤然间袭上心头。



她常年身处生死攸关的战场,感官的敏锐程度远远超过了常人。尤其是对于含义不明的视线,几乎每一次都会让她心生警觉——就仿佛此时此刻来自身后莫名的审视。隐隐的存在感里又微妙地混杂了似有似无的戒备。



秋清晨不动声色地回过头,庭院寂寂,除了几个洒扫的宫人并没有什么人在走动。顺着视线投来的方向望过去,也只看到了一丛丛茂密的植物。



在她的身上,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目光停驻。畏惧的,仰慕的,憎恶的。她总是能第一时间从中分辨出有无敌意。然而此刻来自暗处的审视里那么明显的戒备又是为了什么呢?



面具的后面,秋清晨微微蹙起了眉头。



“秋帅,这边请。”引路的女官见她没有跟上来,回过头恭敬地说道:“陛下已经在御书房等候您了。”



秋清晨点了点头,从树丛上收回了视线。盘算片刻,她还是决定不再深究这件事。毕竟这里是女皇的后宫。只要不会真正地威胁到自己的安全,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跟自己没有什么关系——京畿防卫并不在自己的职责之内。



秋清晨大踏步地跟上了女官。



在她的身后,一个身穿夜蓝长衫的男人慢慢地走出了树丛。长长的珠珞顺着镶有掐金蝶翅的帽冠垂落下来,在他玉一般的脸颊旁边不住地来回摇晃。他一只手扶着树枝,狭长的凤目若有所思地凝望着秋清晨离开的方向。



沉吟良久,他收回视线,漫不经心地折下了手边的花枝举到鼻端嗅了嗅。喃喃地自语:“她就是秋清晨?”



“不错,”身旁的内侍低声应道:“统领四十万大军大败魏军的秋帅。听说她亲自带领两万精兵一路打到魏国的国都高州。兵临城下,围城半个月,活活吓死了魏国那个老胡子。老百姓丁醯,秋帅应该直接占了高州……”



男人低头摆弄着手里的花枝,闻言嗤地一笑:“他们懂什么?真要占了高州,只怕楚国立刻就会有行动。赵国兵困马乏,经得起跟楚国再打一仗?她留着魏国是用来暂时牵制楚国的——她逼死了老胡子,将他最不成器的小儿子扶上了宝座。又在高州设立了督护府,以防卫京畿安全为借口将自己的心腹编入了新皇帝的卫队。那小子要想保住皇位除了依靠赵国没有别的办法。魏国已经是赵国的傀儡了……”说着微微摇了摇头:“这个秋清晨倒不是一个有勇无谋的武夫,我以前竟小看了她。”



“侍君……”内侍低声说道:“那如今……”



男人的目光越过他的肩头,再一次投向秋清晨离开的方向:“你让人去查查这人有什么喜好……”



内侍低低应了。



男人扔掉了手里的花枝,走出两步又回身问道:“九爷还住在月明楼对面的福来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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