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清晨看到了他扫向云歌的那充满了警告意味的一瞥,心中多少有些了然。却也感到好笑——他居然会吃醋?而且还是吃一个身份地位远远不及自己的男人的干醋?
“标下有要事要回禀大帅!”封绍再次开口,明显地加重了语气。
秋清晨放下手里的黑子,温和地望向了云歌:“天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云歌点了点头,水光盈盈的大眼睛恋恋不舍地望着她,低声嘱咐:“大人也要早些休息。”
秋清晨点了点头,目送他单薄的身影慢慢穿过了庭院。还没有收回目光,就听封绍重重地哼了一声。秋清晨瞥了他一眼,淡淡说道:“我记得你已经不是我的亲兵了,还有什么要事非要到这里来禀报?”
封绍已是满肚皮的不痛快,她又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忍不住冷冷笑道:“把我赶走了,你就那么痛快?”
秋清晨微微蹙眉:“你到底要说什么?”
封绍觉得一口气就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居然问他要说什么?他要说什么她会不知道?这该死的女人总是跟自己这么阴阳怪气的,就算自己少了一段记忆——那也不带这样歧视病号的!
封绍气冲冲地走进凉亭,将那朵一直藏在身后的夜来香甩手丢进了她的怀里,转头就走。
娇黄色的花朵撞上了她的胸口,然后掉落在她的膝头。秋清晨看着已经被他掐成了好几折的花茎,不禁哑然失笑。这算是送花给她吗?连送花都送得这么孩子气……可是,就是这么一个孩子气的举动,秋清晨还是觉得自己又被他打动了。
糖串子也罢,道边顺手折来的花儿也罢,都不是什么拿得出手的玩意儿。没有人会觉得秋清晨这样杀人不眨眼的武将会需要这样的东西。
事实上,她是需要的。她一直都需要。可惜的是没有人能懂——只除了他。
重重的脚步声又折了回来,一步一步地走回到她的身边。她还没有来得及抬起头,他的身体已经撑住了她两侧的木栏,将她整个都拢在了自己的怀抱里。熟悉的感觉铺天盖地地当头罩下。仰视的角度让她徒然生出一丝错觉,仿佛自己和自己的世界都在缩小,缩小到可以被他轻易地拢进掌心里。
她的身体再一次不受控制地开始发软。她看到他的眼睛里还有怒意,可是当他恶狠狠地咬上她的唇瓣时,力道却变得无比温柔,每一下触碰都轻如羽毛。他以温柔做盾,层层击退了她的抗拒——何况她的抗拒原本就脆弱得不堪一击。
她总是会被他轻易打动。他就象是她命里注定的一场劫数。也许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会遇到这样的一个劫吧。在茫茫人海之中,只消一个对视,便能点燃了你生命里一直沉积着的渴望,让它们瞬间便烧成一把无法收拾的野火。心甘情愿地将一生的热都付之一炬——就连灰烬里的疼痛都显得意味深长。
那样的一个人,让你恨不能掏了自己的心来铺垫他脚下的坑洼,让你的世界里再也没有了旁人容身的位置。即使被他辜负,依然傻傻地忘不掉。也不想忘掉。即使很多年过去,依然觉得那是一场一生只有一次的魔幻表演,纵然落了幕,黑沉沉的天空里也激荡着令人心醉的幻彩。
无怨无悔。
封绍抵住了她的额头低低地央求她:“干脆让我留下来吧。”
秋清晨轻轻摇头。
“要不,我把你带着一起走吧。”
秋清晨再摇头。
封绍叹了口气:“我真的不明白。你心里有我不是吗?”
秋清晨是手指在他的胸口划来划去,良久才低声说道:“现在让你留下来,我会觉得我是在乘人之危。很多时候,我都觉得那段日子你是真心对我好的。可是……我还是无法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即使你已经不记得了。”她抬起头,眼里浮起浅浅的伤感:“我不能自欺。”
封绍收紧了双臂:“那你为什么不告诉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不会相信的。”秋清晨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明显地不愿意再深谈这个问题了。封绍已经发现这个女人一旦执拗起来是没有道理可讲的,于是叹气:“可是我不想走。”
秋清晨微微有些好笑地抬头看他。这样的神情看在封绍的眼里却多少有些凄凉的味道在里面,他不懂。却直觉地不舒服。赌气似的在她嘴唇上轻轻咬了一口,低声说道:“我手里的事情忙完了,我就去边洲找你。然后,你跟我会盛州。再然后我娶你,”说着偷瞟了一眼她的脸色,又改口说道:“不然……我嫁给你也行。”
秋清晨挑眉一笑,却不说话。
封绍想了想,补充说道:“我过门的时候给你带一份大大的嫁妆。好不好?”
秋清晨的眼微微有些潮湿,却含笑说道:“好。不过我只是武将,又没有那么多钱。下聘的时候恐怕没有那么体面啊。”
封绍蹙眉再想,然后说:“实在不行的话,我先把嫁妆送过来,你下聘的时候再一股脑地送回来。”
秋清晨揉了揉他的脸,“被别人识破的话,楚王爷岂不是很没有面子?”
封绍揉了揉胸口,“里子都已经被你拆碎了,还要面子干什么?再说,盛州的男人要是听说我这么个祸害要出嫁,一准儿得高兴得天天放鞭炮,联手送来聘礼打发我趁早滚蛋也说不定呢。”
秋清晨低下头,让眼角的水滴悄悄地落在了他的前襟上。明明知道只是一场镜花水月的空梦,可她仍然想让它继续做下去,一直到……不得不醒来。她恍然间意识到整整十年来,自己征战南北,在流沙一般的岁月里兜兜转转,可距离自己的初衷却反而越来越远了……
无论怎样自欺,梦总归还是梦吧。他和她之间曾经隔着身份、地位、皇室的阴谋算计和至亲之人的生离死别;而现在,却隔着一条界河和两个国家——再见面会是什么情形,她连想都不敢想。
“既然不舍得走,那就再陪着我坐坐吧。”后面的话,她没有说出口:以后也许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封绍把她抱在自己的腿上。模模糊糊地觉得这样的情形似乎十分熟悉。可是他想不起来,也就不愿意再想了。
在他们的头顶,是安京深邃的夜空。连星星都仿佛比别处更高更远。
封绍又想起了曾经梦到过的海边的夜,那么美的夜空,自那以后再也不曾看到过了。
一路将封绍送到侧门外的时候,桂姐终于忍不住了,拽住他的袖子就开始叹气:“你这没良心的孩子就这么走了?也不说等大人下朝回来告个别?”
封绍苦笑:“已经告别了两回了……”
桂姐又叹:“我真是……白给你穿针引线了。枉费我一番苦心,还以为我家大人总算是能找到一个……”
封绍被她说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我也有正经事要办啊。”
桂姐半信半疑。
封绍摇摇头:“呐,你看,我要是天天只知道围着女人转,那你家大人能看得起我吗?”
桂姐还是半信半疑。
“不过公事忙完了,我还是要去找她的。”封绍挑眉笑道:“以少爷我的聪明能干,不管她跑到哪里,我总可以找得到的。”
“真的?不是骗我?”桂姐的眉头舒展开来:“你还会回来找大人?”
“那当然!”封绍气势冲天:“她可是我的女人!”
桂姐的眉尖抖了两抖。
封绍想了想,又做出一脸严肃的表情瞪着桂姐警告:“我不在的时候,你不许给她划拉别的男人,不许给别的男人说好话,还有……桂姐你得替我看住了听雨轩的那个白青蛙,别让他没事就往书房跑——我家晨晨可是有公事要忙的人!”
桂姐的神色明显地有些犹豫。看来果然人无完人,这小子什么都好,就是醋劲大了点。这要是争起宠来,小云公子明显不是他的对手啊。可怜的秋大人,看看安京的官宦人家,谁家不是养着好几个小相公的……
“等我回来要是知道白青蛙又跑去勾搭你家大人,”封绍的语气恶狠狠的,脸上也十分配合地挤出一副凶神恶煞似的表情:“我就阉了他!”
桂姐一哆嗦。
“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好好照顾你家大人哦,”封绍观察了一下威吓的效果,开始厚着脸皮软硬兼施:“你把我家晨晨照顾得好好的,我回来一定重重地谢你!”
“照顾大人,本来就是我分内之事。”桂姐撇了撇嘴,略显不悦。
“我当然信得过你啦,”封绍继续微笑。他知道没有几个女人能抵挡得住他的笑容:“那我就把她托付给你啦。”
“你尽管放心。”桂姐紧握着胖拳头点头。忽然之间感觉怪怪的:他这语气,怎么让她觉得好象他才是这家的主人呢?
封绍转过身时不易觉察地叹了口气。不管怎么不舍,还是得走了。这一刻忽然很庆幸秋清晨一早就去上朝了。如果她站在台阶上看着自己,他还走得了吗?
封绍走下台阶的时候,一边叹气一边对自己说:“我真是越来越没用了。不过就是小别,我居然儿女情长到这个份上……”
走出巷口的时候,他重重地在自己的脸上拧了一把,低声骂道:“你大爷的,给老子拿出点男人样来!”
可是不管怎么用力地拧,他的心里还是酸酸涩涩地煎熬着,象一块浸透了水的手巾被摔进了油锅里似的,噼里啪啦的溅着油花子。按都按不住。
三十八
封绍满肚皮的邪火在看到柱子的时候都一股脑喷发了出来。一拳打过去之后,他拎着手里的脖子三摇两摇就把傻了眼的孩子给晃得满眼金星,还没等他松手,柱子就直接溜地上去了。其实柱子也是学过几下拳脚的,就是被惯性思维给害了,封绍拳头砸过来的时候压根就没有反应过来。话说,谁能想到一向奇懒的封少爷竟然会亲自动手打人?!
柱子捂着自己乌青的眼圈,半眯着剩下的一只好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封绍看,直到封绍的拳头呼啸而来,将另外一只眼睛也捣成了一团乌青,这才连滚带爬地嚎了起来:“别打了,别打了,小的哪敢存心不把王爷放在眼里……是我家少爷真的没回来……”
没爬出多远,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封绍恶狠狠地骂道:“你个狗仗人势的东西,阿十来一次你挡一次,你大爷的,你当我们都是吃饱了撑得送上门来让你消遣的?”
柱子没等爬起来又被他一脚踹倒,这才估摸出来这位喜怒无常的康王爷今天是真的是雷霆大怒了。这一吓,连求饶的声音里都不自觉地带出了哭音:“王爷饶命,不是小的狗胆包天当了大人们的事,实在是我家少爷出不来啊。”
“出不来?你跟阿十是怎么说的?”封绍狞笑:“‘既然不拿我家少爷的话当回事,就别上这个门来碍眼,有事没事就狐假虎威地挤兑人’——这话是你说的?!”
~奇~柱子连哭都哭不出来了。人人都知道成康王好脾气,谁晓得翻脸的时候竟然这么吓人?!楚琴章倒是在他面前发过几次牢骚,说自打封绍来了安京,暗卫们都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柱子挡着阿十,多少有那么一点点替自己主子打抱不平的意思在里面,但是这一层意思现在打死他都不敢承认了。
~书~“爷们的公事几时轮到你这个杀才指手画脚?楚琴章就是这么调教奴才的?!我看你是活到头了!”封绍越说脸色越阴沉,阿十的信报里说了午时不到就有一辆乌蓬马车进了紫衣巷。柱子一个跑腿办事的,出门决不可能摆这样的排场。不过,前院都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楚琴章居然还沉得住气……
封绍眯起了眼睛,看来自己的拳头还是下的轻了。
“我家少爷……哎呦……”柱子惨叫一声,后半句话怎么也说不下去了。wωw奇Qìsuu書còm网
封绍冷冷笑道:“你家少爷就是被你们这些奸佞小人带坏了!”一脚踏上柱子的胸口,手中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把明晃晃的短刀:“别怪少爷我没给你机会。阿十来过七次,你挡了整整七次。你要知道这里面耽误的事你死一百次也赔不起。柱子,实在是你犯了少爷我的大忌了!”
柱子被他踏着胸口,连叫都叫不出来,一张脸却已经面无人色。
“住手!”惶急的声音地从假山石后面传来。
封绍手起刀落,没半分迟疑地穿透了他的手臂,将他牢牢钉在了地上。柱子一声惨叫,人已经昏了过去。
封绍冷冷笑道:“便宜了你!”一边拍着手直起了腰,一边斜着眼打量从内院急急奔出来的楚琴章。楚琴章的左边耳垂上戴着一粒明珠,衬着他满头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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