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擒情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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擒情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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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焰君望着她的眼睛,点点头,再点点头,然后小心翼翼地握了握她的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



他离开的时候总是这样恋恋不舍,在她的面前肆无忌惮地释放自己的脆弱。而秋清晨每一次看到他这样离开,心底里都会升起一点点歉疚。就仿佛自己应该好好照顾他,却偏偏没有做到似的……



而事实上,她也的确答应过他。



那还是在他昏迷中一声一声喊姐姐的时候。她搂着他瘦弱的身体,不停地安慰他:“姐姐会照顾你。姐姐一定会照顾你……”



身后的女官轻声叹息:“秋帅放心。下官什么也没有看见。”



秋清晨微微苦笑,她没有看见并不表示别人没有看见。只怕她还没有走出御花园,瑞帝就已经知道了火焰君又跑来看她了。秋清晨不知道瑞帝这一次会怎样地惩罚他。不过,他的身体倒实在是很不好了。他握自己手的时候,她试了他的脉息。很弱。可是她不知他到底生了什么病,居然连宫里的太医都没有办法医治吗?



走到宫门口的时候,秋清晨又想,自己带的兵大败魏国,而他居然也没有一句怨恨自己的话。难道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比魏国的存亡还要重要?还是说,魏国在他十六年的生命里,留给他的都是不堪的记忆?



自己只是一路的照顾,就能让他将自己视为亲人,那他在魏国的境遇也的确可想而知了……



秋清晨的情绪无可避免地低落了下来。所以,当她刚刚走出宫门就再一次被人拦住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无可掩饰地溢出了丝丝杀气。



拦住她的人是一位低谩醭眼的小伙子。他显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这一点透过他眼中的谄意就能感觉出来。他小心翼翼地左右看了看,然后从怀里取出一只镶金嵌玉的木盒。恭恭敬敬地双手递到了秋清晨的面前。



“什么?”秋清晨皱眉。



小伙子垂头一笑,“这是我家侍君送给秋帅的东西。”



“你家侍君?”秋清晨眉头皱的更紧了。火焰君的身边并没有这样的侍从。他说的到底是谁呢?



象是看出了她的疑问,小伙子低声笑道:“我家侍君……是楚贵侍。”



楚琴章有什么东西要送给自己?难道是有事相求?秋清晨心中十分疑惑,伸手接过木盒打开一看,夜蓝色的锦缎底衬上,一柄手掌大小的同心玉如意在薄暮绯色的霞光里幽幽生辉。



秋清晨不禁一愣。在赵国,同心如意是情侣之间才会相互赠送的东西。他送这样的东西给自己……是何用意?



秋清晨皱着眉头将玉如意下面的小小的纸卷拨了出来。那是从一张御用锦宣上裁下来的一张纸条,一行颇有风骨的蝇头小字写的是:“明日亥时。如梦楼。”



秋清晨满心疑问地抬起头,却发现那传话的小伙子已经不见了。暖色的霞光将冷寂的宫门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金色。



本该是温暖的颜色,此时此刻却透着别样的诡异。令人无端地心生冷意。



一弯冷月斜斜地高挂在水波亭的飞檐上,脉脉清辉如水。



楚琴章斜靠着临水的轩窗,白玉般的脸颊上已经沾染了淡淡一抹醉意。一只手兀自和着远处传来的袅袅清音有意无意地打着拍子。



夜色旖旎。



旖旎夜色里的人却越来越寂寞。



楚琴章向来不耐这样的冷清,放下手里的酒杯转头问柱子:“你派去的人呢?回来没有?”



柱子垂头走了出去,不多时又转了回来,垂首立在他的身后低声说道:“小六说,今天是抚远将军王泓玉娶亲的喜日。秋帅是她的上司,自然是要去喝喜酒的。恐怕……”他颇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楚琴章,却十分意外地看到了他满脸的平静。



楚琴章的目光依然落在窗外,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



柱子斟满了他的酒杯,小心翼翼地问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回去做什么?”楚琴章斜了他一眼,狭长的眼眸染了醉意,一回眸波光流丽:“火焰君在养病,陛下自然是要陪他一起养病的。没人会去储琴殿,自然……也就不会有人发现我们溜出来了。呆在那个空荡荡的地方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在这里喝两杯酒。”说着,微微叹了口气:“柱子,这里没有外人,你也坐吧。”



柱子垂着眼,静静地在他身后坐了下来。他是裕亲王府里的家生奴才,自小便跟了琴章伺候。琴章的脾气禀性,他知道的再清楚不过。而这个样子的他,除了烦闷,似乎还有一些格外深沉的落寞。



柱子不会安慰人,只能默默地替他斟酒。听着他时断时续地哼唱着窗外传来的乐曲,心里也无端地有些凄凉。这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少爷,这是从小到大都优秀得让人只能仰视的裕亲王世子,文武双全的大学士,不知是盛州城里多少位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如今却顶着一个尴尬的身份,只能在半夜时分偷偷溜出来,落寞地守着影子看月亮。



“休论世上升沉事,且斗尊前见在身,”楚琴章低低吟罢,转头笑道:“来,柱子,再给少爷我满上……”



柱子不懂诗文,却知道自己的少爷根本就沾不得酒。两三杯下去已经到了极限。只能手底下悄悄地换过了酒壶。



楚琴章不走,他自然也不走——诺大的赵国,除了他的少爷,他还能认识谁呢?



诺大的赵国,除了他,又有谁知道他的少爷只是楚琴章而不是楚贵侍呢?



月上中天。



安京城另一端的秋府。秋清晨独自捧着酒坛回到了自己的书房。



这是一个独立的院落。房屋的周围种满了高大的蓉椰树,巨大的伞状叶片层层叠叠,几乎将整个书斋都包裹在了浓重的阴影里。那是生长在秋清晨的出生地——遥远的湾岛上的奇特树种。能在干冷的北地移植成活实属罕见。当然,这里面也费了秋清晨不少的银子。



书斋的前面是一片清幽的池塘。安京的大户人家都喜欢在池塘里种植睡莲,或是枝枝蔓蔓的水生植物,而她的池塘,却只是一汪清水。池底和水边都铺着金黄色的细砂。当她赤足踏在金色的细砂上,仰望着头顶的伞状叶片时,总会有那么一个瞬间觉得自己又回到了懵懵懂懂的年少时光。



而自己生命中那些最最完美无缺的时光,都已经留在了那个海岛上。



秋清晨赤着脚在细砂上坐了下来,捧着酒坛大大地饮了一口。灼热的液体落进了胃里,又一路窜上了头顶,连意识都有些昏沉起来。索性枕着双臂躺倒在细砂上。



头顶是一片澄澈的天,最浓重的墨蓝色。衬得星星也仿佛格外的高远。秋清晨醉眼迷离地朝着半空中伸出了手:“不行啊,够不到呢。太远了……”



熟悉的话冲口而出,才恍然想到这是那个人曾经说过的话。那时的他和她,就象这样并排躺在海边的岩石上,他的手在半空中抓啊抓,然后转过头来笑嘻嘻地用鼻尖蹭她的脸,浅浅地亲吻她:“星星我真是摘不到啊,太远了。做为补偿,我就把自己送给你吧……”



温热的鼻息仿佛还在拂动着自己的鬓发,真切得仿佛睁开眼就能看到他那双比星星还要闪亮的眼睛……



秋清晨闭着眼摸过了身边的酒坛,一扬手,将整坛的酒都洒在了自己的脸上。



十九



听到远处传来二更的更鼓,封绍眨了眨眼,悄无声息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左右听听,然后轻手轻脚地掀起了木窗,宛如一条泥鳅般滑了出去。



头顶是浅浅的星光,整座秋府都仿佛沉入了睡梦之中。远处的廊檐下,还有几盏没有熄灭的素纸灯笼散发着昏黄模糊的光。



封绍避过了巡夜的家将,小心翼翼地沿着枝蔓丛生的粉墙一路潜到了内院——象所有自持武艺高强的武将一样,秋府内部的防卫并不见得如何森严。刚从垂花门外蹑手酢跖地探头进去,就看到了池塘边枕臂而卧的一抹身影。



封绍小小地吃了一惊。他没有想到这个人居然回来了。下人们丁醯最近兵部里忙得不得了,她已经连续几日丁蹀在了兵部。更何况今日还是王将军的喜日……



从他藏身的地方,看不出她究竟是醒着还是睡着了。既然她不动,他自然也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潜在枝叶交错的假山石后面,静观其变。



秋清晨的书斋远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奢华,却精致小巧,十分清幽。围绕在书斋周围的奇特树木在夜色里撑开巨大的伞状树叶,呼应着池塘边浅色的沙地,让封绍有种莫名的眼熟。一时间却又想不起自己曾在什么地方见到过。



沙地上的女人动了动,拿起了身边的酒坛一扬手把里面的液体都倾倒在了自己的脸上。



封绍心头微微一动。有些诧异,却也微妙地有了几分不忍。



“这女人到底在干嘛?那可是积年的好酒……”他想起厨房的老火头一边捧着酒坛,一边很陶醉地闻酒味的样子,忍不住暗中腹诽:“这死丫头,就算当官了有钱了,也不能这么糟践东西嘛。”



死丫头还在继续糟践东西,然后一扬手,将酒坛抛到了一边。酒坛在沙地上骨碌碌地滚了几滚,落进了池塘里,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哗啦”声。



封绍的心不由自主地随着一颤。就听她懒懒说道:“出来吧。”



封绍大惊失色。可是,他还没有来得及动,不远处的树丛后面就慢慢地走出了一个白色的人影。那是一个男人的身影。修长而挺拔,在幽柔的夜色里散发着一抹月光般柔和的气息。他一直走到了她的身边,然后紧挨着她坐了下来。



封绍刚刚平复的心跳又骤然间剧烈了起来。他忍不住悄悄往前探了探。因为不敢离得太近,两个人的交谈又过于模糊,他什么也听不清楚。然而她说话的声音里带着拖长了的尾音,糯糯软软,显然是已经醉了。



看着那个穿白衣的男人将她扶了起来,挽着她的腰身一同走向书斋,封绍心里竟有种猫抓似的烦躁。想也不想就起身追了过去。



顾不上打量秋清晨的书斋,封绍蹑手酢跖地穿过了外厅,一路追进了内斋。素色的帐幔已经放了下来,空气里除了幽幽浮动的安息香,还混杂了丝丝缕缕的酒气,静谧中又透着别样的旖旎。



封绍屏住呼吸掀开帐幔。第一眼看到的是云歌的背影。他顺手将手中的茶盏放到床边的矮几上,然后扶着秋清晨小心翼翼地躺回到床上。有他挡着,封绍完全看不到她的脸,有些着急,也有些异样的恼怒。



“好受一些了?”云歌坐在床边,低低问她:“要不要喊人送些醒酒汤来?”



“不要了。”秋清晨的声音还是懒懒的,带着几分缱绻的醉意:“你去休息吧。”



云歌伸手掖了掖她的被角,低声下气地央求她:“让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秋清晨没有出声。



封绍听到自己的心跳又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了速度。就仿佛她的回答真的跟自己有什么关系似的。可是他的胸口还是因为等待而缩紧,紧到让他有些透不过气来。他知道他应该趁着房间里的人没有发现悄悄地潜出去,顺着原路回到下人居住的外院去……



可是他的身体却偏偏象被施了咒一般分毫也动弹不得。诡异的静谧中,他清楚地听到了秋清晨的下一次呼吸。



“好,”她懒懒地握住了云歌的手:“你陪着我。以后都不许离开。不许一走就杳无音信……不许……不许千辛万苦地见了面,你却再也不认得我……”说到最后,竟隐隐地哽咽。



“不会……”云歌不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本能地替自己辩解:“我不会……”



封绍心中骤然袭来一阵撕心裂肺般的疼痛。云歌急切的表白听在他耳中,竟然象烈火上浇了一桶油一般,只觉得脑海里轰地一声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手已经伸了出去,指尖罡气如同幻彩般“嘶”地一声点中了他的后颈。



云歌的身体一歪,一头软倒在了床边。与此同时,一只大手用力拉住了封绍的手臂。封绍回过头,冷戾的视线正对上了李光头满是震骇的眼睛。



“少爷!”李光头摇了摇他的衣袖:“你要干什么?!”



封绍眼睛里的阴戾散开了几分,他晃了晃头,只觉得喉咙和嘴唇都干裂得象被火烧过。就连五脏六腑都还残留着爆裂后隐隐的灼痛。意识一点一点回复了清明,却不愿就此收手。他看了看歪倒在床边的云歌,眼眸中重又浮起了几分冷戾:“你把这个人带走。”



李光头一愣。



“快点!”封绍不耐烦地催促他:“随便扔到哪里。最好是做掉。”



李光头又是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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