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蓦然抬头看他:“柳先生,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啧啧。”柳谈先生遗憾地摇头:“现在的年轻人啊,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顾谈恋爱,你还不知道沈冽现在的处境有多艰难吧?”
“怎么会?”我怔了怔:“沈冽都已经把拿到的奖项退回去了,他们还能把他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柳谈先生咀嚼了一遍我的话,颇为玩味地道:“你也年纪不小了,看事情为什么还这么浅?既然陈家决定对你们下狠手,你觉得区区一个你,顶多再加一个沈冽,你们到底有多少胜算?”
“什么意思?”我神色一紧:“陈置玉对沈冽做什么了?”
“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是不是晚了点了?”柳谈先生笑容渐渐敛了下去:“你知道陈家的产业囊括了美术界的所有环节吧?这么庞大的商业帝国,想要抹掉一个画家,实在是再简单不过了。陈置玉拿着沈冽的痛脚到处宣扬,在b市,沈冽用臭名昭著四个字来形容,也完全不为过。”
我皱紧了眉头:“陈置玉太过了。”
“你觉得他很过分?”柳谈先生抿了一口清茶:“其实不是的。这个世界从来就是无权无势的人要受那些有权有势的人揉捏,就像提线木偶一样。依我看来,这件事沈冽是完全无辜的,他只是你和陈置玉之间的牺牲品。”
听到柳谈先生这句话,我的心紧紧揪起:“陈置玉从中作梗又如何?沈冽那么有才华,肯定不会被埋没的。”
柳谈先生听了轻笑一声:“你真的是这么认为的?仔细想想吧,不要说沈冽了,你想想历史上那些有名的画家,譬如梵高,他活着的时候只卖出去一幅画,你觉得梵高没有才华吗?现在的世道又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一个画家想要成名,他仅仅靠才华是不够的,要有人愿意捧他。换句话说,沈冽能不能红,命门捏在了艺术经纪人手里。”
我听着心越绞越紧,连道:“柳先生,您是沈冽的老师,难道没有什么法子可以帮帮他吗?”
“哼!”柳谈先生嗤笑一声:“现在想起我来了?早干什么去了!”
我听到柳谈先生这话的意思还有余地,再加上他亲自支开沈冽跑到南京来找我,我心中思量几番,已经猜到他的来意。
“柳先生,您不用故意扮黑脸。”我恳切地看他:“您有什么办法救沈冽,请您点拨我一下。”
“救沈冽的方法很简单,只需要一个人牺牲一下。其实从各方面来看,你都不是沈冽的良配。撇开你二婚不说,你的前夫还是陈置玉这样小肚鸡肠却又手中掌权的人。只要你在沈冽身边一天,他就会盯着沈冽一天,让他永远没有翻身之日。”柳谈先生的表情很凝重,缓缓而清楚地说道:“只要你在沈冽身边一天,我就永远也没办法插手这件事,因为谁都知道,这算是陈家的家事。我没有任何名义为了别人的家事而插手,哪怕这个人是我的徒弟。沈冽从这件事里择清了,我才能把他捞出来。”
说完这些,柳谈先生深深地看我一眼:“话说了这么多了,你该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我明白,我心里再明白不过了。但是让我抛下沈冽,那对他来说将会是怎样的打击?
“如果你明白了,就快点做出选择吧。”柳谈先生说道:“有的事情毁起来容易,修补起来却很困难,我不希望沈冽被你毁到我没法挽救的地步。”
“哦,对了。”柳谈先生又补充道:“既然你都要牺牲了,就牺牲得彻底些吧。把沈冽身上那些骂名都背了,然后找个小地方安稳地过几年,等沈冽真正地成长起来,你们才有资格谈未来。说实在话,让你背这些也不冤枉,本来沈冽做这些事也是为你了不是吗?”
“如果……”我握紧了双手:“我说不呢?我不离开他会怎么样?”
“你不离开他?”柳谈先生拧起两道剑眉,重重地一拍桌子:“你以为我是来征询你的意见的吗?你以为现在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吗?我给了你们三个星期的时间,你却还嫌不够,做人要懂得知足,就连这三个星期都是多给你的!如果你打算坚持己见,那我会用我的方法让你消失。”
我看着勃然作色的柳谈先生,忽然明白过来一件事情。他只有在面对沈冽的时候,才是和蔼可亲的老师,看我的时候只觉得我是阻碍沈冽成长的眼中钉。
我痛苦地在心中纠结许久,然后猛地抬头看他:“那我以后……或许还能回来吗?等他成为陈家都无法撼动的画家之后,我还能再回来吗?”
“谁知道需要多久呢?”柳谈先生耸了耸肩:“或许是五年,或许是十年,等到沈冽真正成名到了那个程度,你就可以和他在一起了……如果到那时他还爱你的话。”
☆、第一百零二章 大结局:从零开始
如果沈洌还爱你的话……柳谈先生举重若轻的一句话,深深地刺痛了我。说到底,这段感情并没有人看好,谁都觉得我们是一时心血来潮,到最后终究敌不过时间。
最反转的是,前几天我还沉浸在度蜜月的喜悦中,现在却被柳谈先生当头棒喝,一棍子把我打醒了。他的话非常分明地告诉我,是在错的时间,遇上了对的人。
我们都没有力量,就像孱弱的树苗,就算能够深深地扎根土壤,也会在狂风袭来时被吹得东倒西歪。不是因为不够坚定,而是风雨太过狂暴,就算想和沈冽像平凡夫妻一样生活也不可能,陈置玉的这一手实在做得太绝了。
我在桌子底下攥紧了双手,在疼痛的刺激下尽量平静下来:“我如果忽然失踪,他会很伤心的。”
柳谈先生平静地看着我,不为所动地说道:“不要再婆婆妈妈的了,直接出发吧,机票已经替你买好了。”
我看了看站在我两侧的保镖和坐在对面态度强硬的柳谈先生,知道现在事情得发展已经脱离了我的掌控。柳谈先生的话说得很分明,我离开沈冽,他会想办法捞沈冽出水,我和沈冽在一起,他就只能看着我和沈冽一起淹死。简单地来说,柳谈先生只是希望我自生自灭,不要再拉上沈冽当垫背。
我想了想,叹了一口气。
柳谈先生放缓了口气,将准备好的机票推到了我的面前:“沈冽为你做了这么多,你难道就不应该为沈冽做出一点牺牲吗?离开吧,对你和他都好。”
我缓缓地从桌上拿过机票,慢慢地看着上面的地址:从南京直飞西宁,柳老爷子做事也真够绝的。
我手里翻看着这张机票,沉默了许久,然后在柳谈先生的视线中将这张机票慢慢地撕成了碎片。我对上柳谈先生的视线,一字一句地说道:“有本事你就让我消失,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离开沈冽的。”
“你!”柳谈先生脸上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来:“苏荇,你别不知好歹!”
我将手里的碎纸片一扬,纷纷扬扬地落了一地:“如果我是电视剧里圣母女主角,或许我真的就听了你的话坐飞机走了,再也不回来了。”我慢慢提着包起身:“但我不是,而且我比谁都知道沈冽要什么。”
“沈冽要什么你能代替他做决定吗?你凭什么?”柳谈先生怒道:“你这女人果然刁毒,我倒是小看了你!”
“我不能代替他做决定,你就能吗?”我不在乎柳谈先生对我的谩骂:“就当是我刁毒好了。你诅咒我吧,你谩骂我吧,但我还是要和沈冽在一起,我们要幸福地活给你看。”
我刚一起身,站在我身旁的保镖就齐齐出手压住了我的肩膀。我背包一甩,狠狠地砸向他们腰间地软肋。
或许对别人来说,功成名就是一生梦寐以求的事情,是追逐仰望的目标,但我对和沈冽而言,这种成功论完全是狗屁!我们不奢望活得多么奢侈,多么耀眼,我们只要平平淡淡。既然b市容不下我们,我们就去别的地方,中国那么大,总有我们可以安居的地方。
从前我总用我不能达成的梦想来鞭策沈冽,希望他可以成为照耀中国美术界的新星。但我后来又想明白了,既然我自己都不能达成的事情,又凭什么去强求别人做呢?一切只要顺其自然就好。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
“你就本事就让我消失,不然你把我送到一个地方,我还会再回来。我会用尽一切办法,回到沈冽身边!”我刚要逃出重围,柳谈先生的保镖又围了上来,虎视眈眈地盯着我。
“你的挣扎简直可笑。我劝你放弃反抗,不然伤到自己可以就不好了。”柳谈先生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看着几个壮汉朝我逼来。
“柳先生,我敬你是沈冽的老师,你难道就不想听听我为什么不肯离开沈冽吗?”人被逼到了绝境的时候是能激发出潜能的,我一面用背包、椅子当武器,同几个保镖周旋,一面还能保持清醒地头脑和柳谈先生摊牌:“你知道之前我曾经从b市的山坡上失足摔下去过吧?如果不是那一次,我或许永远没有机会知道我对沈冽而言有多么重要。他找到我的时候半跪在我的身前,眼睛赤红,神情崩溃,是一副几乎要失去全世界的表情。那时候我就发誓,这样的表情,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
慌乱中我朝着柳谈先生瞥了一眼,见他还是不为所动,我咬紧了牙关,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沈冽在礼堂把他拿过的奖杯退回去的时候,我就在后台偷偷地看着。您知道为什么沈冽把那些奖杯退回去的时候表情那么平静吗?因为这些所谓的荣誉对沈冽来说真的不算什么,也从来没能入得了他的眼!他要对当初自己做的事情负责,也要对自己爱的人负责。他只是想要平平淡淡、安安静静地画画,你们都想要他成功,他只要活得从容。”
“嘴皮子倒是挺利索。”柳谈先生小啜了一口茶水,对着那些保镖们说道:“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几个大男人连一个女人都拿不下吗?”
我看着柳谈先生这漠然的态度,恨得磨了磨槽牙。最终狠了狠心,端起了桌上的热茶朝最前面的两个壮汉身上泼了过去。茶水所过之处,应声传来两声惨叫。我心中抱歉归抱歉,但是他们逼我在先,那也怪不得我了。
我趁着他们哀嚎的空挡,赶紧从地上抄起一块锋利的碎瓷片,也不管挡在面前的是谁,见人就划。几个保镖投鼠忌器,不敢真的对我下手,硬生生地被我逼开了几尺远。
我背靠着隔间的门板,将锋利的碎瓷片放到颈动脉处和他们对峙,然后慌忙从口袋中取出手机,拨通沈冽的号码。
我的威势不过是色厉内荏,当我输入手机屏幕解锁密码的时候,手剧烈颤抖得接连输错了两次。最后我想记起来可以直接长按紧急拨号键,我手机里第一个存的就是沈冽的号码!
我一边拨号一边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们,嗓子发紧地咽了一口吐沫:“你们都别过来!我告诉你们!如果闹出了人命官司,你们谁都别想择出去!”
几秒的时间对我而言也是度日如年,我盼着电话赶紧接通,好告诉沈冽我这里的情形。当我心提到了嗓子眼儿的时候,却忽然听到隔板后面传来熟悉的手机铃声。
我脑海中有根绷紧的线被狠狠地撩拨了一下,接着隔壁房间传来稳健的脚步声,有一个人慢慢走近,然后从我攥紧的手里抠出了碎瓷片。
“就算是要反抗,也别拿利器对着自己的脖子。”他淡淡地说道,“万一真伤了怎么办?”
“沈冽?你怎么会在这里?”我疑惑地看着他,还有些回不过神来。脑海像是被塞进了一座大英博物馆,信息量大得脑子都快要炸开了。
沈冽拉过我的手,看了看我的掌心。我此刻才发现刚才攥着碎瓷片的时候太用力了,把手心划出了一道血口子。
“老师,您干嘛这么逼她,你看她手都流血了。”沈冽回头朝着柳谈先生埋怨一句,言语中显然不满。
“我哪儿知道她性子这么烈啊!”柳谈先生尴尬地咳嗽了一声:“再说她这不是没事儿吗?你再看看我的人,都被她泼的茶水烫伤了,回头医药费还得另算!”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哪儿还有不明白的?我把槽牙咬得咯吱响,怒气冲冲朝着沈冽道:“好啊!你和他们合起伙来骗我!这种事儿你都做得出来!”
沈冽心疼地看我,抱歉到说不出解释的话来,只好用求救的眼神看向柳老爷子。
“好好好!都是我的主意行了吧?我就是不希望和沈冽在一起的人太软弱,随便两句话恐吓就被吓跑了。如果是这样,我肯定不会对你手软,说什么也要把你从沈冽身边撵走!”柳谈老爷子摆出一副滚刀肉的架势,横竖仗着他辈分大,我不能拿他怎么样,肆无忌惮地撒泼到底:“我之前还叮嘱沈冽了,我和你说话让他别拦着,就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