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此言非虚。
她反正也挣扎不开,就索性躲在他的胸口,挡了面目,任由他去。
进到慈宁宫,她才挣扎着要他放开自己,常宁看了她一眼,那刚刚还煞白的面颊已经慢慢恢复了血色,也知她应该没事了,就放她了下来,却依然不肯松开她的手。咸若殿的殿内已经是满屋子的女眷,铺面而来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脂粉味,各家各户的福晋格格无不打扮得花枝招展,就想着能在这一天,艳冠群芳。闻到那股味儿,她又感觉胃里好一阵痉挛,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常宁,怕他又大惊小怪的要宣太医,便咬咬牙把涌上喉头的难受硬吞下去,脸色却愈加难看。
屋子里的女眷,见他进来,都一一福身行礼。他随意一瞥,淡淡的嗯了一声。就拉着她往上座走去。
按规矩,她一个失了福晋身份的多罗格格,见到那些福晋命妇都要行大礼。可是因为常宁拉着她,她倒也省了那些繁文缛节。这就是权势,背地是个什么情形她不知道,但她明明都已经不是常宁的福晋了,大家却对于他这样大摇大摆的牵着她出现,不敢有半句多言。总结起来其实就是一句话,权势压死人啊。
给上座的人行过礼后,他就求太皇太后给她安置一间厢房。太皇太后见敏梅那苍白的面颊也不敢有半点迟疑,速速命下人把咸若殿靠里间的一个暖阁给她腾出来。
暖阁在咸若殿的最里间,虽然关了门,却还是能依稀听到大殿那边传来的高高低低的交谈声。
看她躺上了床榻,为她盖上被子,他却依然不肯离去。他还是直到保和殿的当值太监跑来请人了,敏梅用手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肘,他才冷着一张脸老大不情愿的起身。
回头看了看她,再次确定到:“真的不用宣太医吗?”她那苍白得过份的脸给人感觉随时会昏倒过去似的。
“不用。”她虚弱的摇摇头。“我躺一会就好。”
他拧了俊眉,始终不太放心,面目沉凝的看着渐渐露出疲态的她。
来请人的太监忍不住又开口催了催:“亲王,再晚真的要赶不及了,其他七旗的旗主都在恭候着呢。”太监也不敢怠慢,刚刚敬事房的主事一再叮咛,现在是非常时期,要提着脑门子做事,不能有半点疏忽。八旗是清兵精锐,如今开战在即,皇帝的这场家宴最根本的用意就是个笼络军心,让各旗旗主能联络一下感情。这个恭亲王倒好,还没开始,就摆了个谱。光想着那些旗主冷着脸坐在保和殿等他的模样,就让他吓出一身冷汗来。
本就被敏梅的冷热无常搞得起了烦意,太监一催,他正愁没地方出火,一腔子恼怒就全浇到了那人的头上。一脚踹在那人的肩膀上,高声斥责到:“混账东西,我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多嘴!”声音拔高得直要冲破房梁子。
那太监应声倒下,抽搐着,却也不敢喊疼,爬起身来只是不停的磕头说着:“奴才知罪,奴才知罪。恭亲王息怒。”
敏梅看了那状况,不觉又在脑海中浮现扇那奶娘一巴掌的保泰。不由得心一寒,莫非这种高高在上,颐指气使也是一种遗传?不!那便是环境给人造成的影响吧。
她不忍的看着地上的太监,那额头上都已经磕出一丝血痕来,常宁却也只是漠然的看着。从前她也有过这样的时候吧?把下人当作低于自己一层的人。只是前些年出宫在外,才发现其实人本来并无差别,不都是赤条条从娘肚子里出来,谁也没有镶金嵌玉,不同的不过是祖上传下来的身份罢了。
“何必为难他呢?”半阖着眼,她懒懒的开口,眼前的景象都仿佛被切割了一般,只剩下一般的光景。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若这世间的丑陋她也能只看见一半就好了。“快些去吧,你在这里吵吵闹闹的,我反倒不能自在休息了。”
他一听又为她言语里的驱赶意味来了气,看见她阖上眼睛,也不再看他,他真是快要呕死了,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谁啊?!巨大的踢门声传来,他走得惊天动地。
她幽幽睁了眼,看见那好好的雕花门上出现了一个破洞,淡淡一笑,她总是惹他生气。那一脚,他是恨不得能踹在她身上吧。为什么不呢?说不定那一脚,便能给两个人一个痛快的解脱。
还跪坐在地上的太监也长长出了一口气,庆幸着那暴怒的一脚是踢在门上而不是自己身上。
晚宴开始前,皇奶奶摒开一干人等,来到她的暖阁里,想和她说点贴心话,刚一进门就看她躺在软榻上虚弱的模样,一时间很是揪心。
她其实也并没有睡去,因为只要一闭上眼就能看见保泰额娘的模样,心里反复想着的还是不信那样的女子会做出这种事来。所以皇奶奶一进门,她就醒了。想要下床行礼,却被皇奶奶拦下。
太皇太后没有带任何人来,连莫尔姑姑也没有跟过来。大殿里的人都已经往宴会场去了,喧闹似乎离她们很远,只有若有若无的几声炮仗声越过紫禁城的层叠殿宇隐约传来。
除夕夜里,这空寂的暖阁里只有祖孙二人。“病了吗?怎么每见你一次,都比上次削瘦许多。”皇奶奶的手抚在她的细发上,小时候她刚来宫里睡不着,皇奶奶也会这样抚着她的头发,安抚她的情绪。
她忍不住更加偎近那温暖。小时候她极其渴望这样的拥抱,可是如今,她在皇奶奶的身边,却依然感觉不到安心,安全。这皇城越来越让她恐惧。
“常宁对你还是不好吗?”太皇太后心疼的问着。
“好,很好。”把脸藏在皇奶奶宽大的袖口下,她的声音闷闷的,似乎有几分哽咽。他确实算是对她不错了,就只差没有把月亮送到她的手里,可是他却不知道她要得仅仅只是自由而已。
太皇太后不觉幽幽的叹了口气。“你这孩子,越大反而越叫人放心不下,连心思都藏得极深了。”
她不说话了,眼泪却不觉流了下来,氲湿了皇奶奶的袖口。
太皇太后感觉到了,也红了眼圈。这个总是目光锐利的老人,略带苍老疲态的说着:“敏儿,我年事已高,也不知还有几年好活。若还有什么心愿,真要早早说出来。”她疼敏梅,自然别人不敢当着她的面对敏梅说三道四,可是如果有一天自己走了呢?谁来保护这个可怜的孩子?皇帝?不!她知道,自己的孙儿可以成为一代明君,但感情已经逐渐淡漠。真能帮她,疼她的还是只有自己。
敏儿外表看来坚韧,其实知道她比任何人都善良,心思细腻,容易受伤。这也是她为什么这些年来如此疼她的原因之一,毕竟在皇宫这样一个世间百态炎凉毕现的地方,能有这样一株不争,不傲的梅花,也真是算个例外了。
“皇奶奶不会离开敏梅的,皇奶奶还要活上很久很久呢。”她忍不住拼命摇着头,无法想象失去皇奶奶的情形。
“敏儿,或者皇奶奶可以为你再努力一次,让常宁再娶你一次。”虽然这将困难重重,要如何说服那些顽固的宗亲们就是首当其冲的大问题,可是她总要为敏梅再努力一次。
“不要!”她惊得抬起头来,太皇太后这才看见她早已经满面泪痕。
“敏儿,惟有那样才能获得一生的保障。你这样没个说法的跟着他也不是个长久之计。男人最是薄情,你青春容貌,他会宠你疼你,可年华老去之后呢?不要固执,不然坐上恭亲王福晋的就会是别家的格格。”常宁不可能让福晋的位置一直悬宕,那时敏梅当如何?
她狠狠怔住,是啊,皇奶奶说得对,难道她要像燕雨一样,再过那种众女共侍一夫的生活吗?不!“敏儿想要出去,敏儿并不想一生囚困在这里。”说出来的一瞬间,她才发现,原来这才是心底的话,原来这才是自己一开始就做好的打算。其其格的事,仙蕊,燕雨的前车之鉴,还有保泰额娘。。。等等等等,都让她无法不下这样的决心,这一瞬间眼中便生出一种坚定的信念来。“敏儿不甘心成为一个男人生命中的一份,而是要成为唯一。这敏儿早就说过了。或者现在碍于形势不得离开。但一旦有那样的机会,敏儿不会犹豫。”
太皇太后微微怔住,复又叹息着说:“你在走一条离经叛道的路,我不能现在就断言说它不好,但是这条路必将走得坎坷。”年轻时她也曾想要化身为鹰,飞身出去,可是为了儿子,为了孙子,她留了下来,一年又一年,把青春耗费在这金碧辉煌的宫殿里。她和敏梅是如此的相似,只是自己在这宫里呆久了,也就没有了梦想。现在想来不论未来如何,她真的很庆幸自己当年做的让她离开的决定。“将来你也许还会遇见很多事情,你这种不以男人为天的想法,如今对你来说也许反而是件好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太皇太后,总觉这话里还有深意。太皇太后却再没给她探究的机会,起身离开了。
晚宴她没有去,太皇太后体贴她的孱弱,也就没有强行要求只是命人给她送来了饭菜。因为前殿的宴会本来就人手不够,她就让门口伺候自己的宫娥去了前面帮忙。一闻到桌上那宫娥留下来的饭菜那油腻味,她的胃里更是翻江倒海,趴在面盆上呕吐了起来,没有吃东西,她连胆水都呕了出来。
面盆里的污秽物和油腻味交织着让她更加难受,没有下人,她也早已经不是娇贵得不能动手的千金小姐,起身自己动手把秽物倒了,食物放在门外,回屋,她便极为虚脱的倒在榻上,沉沉睡去。
醒来,是因为屋外传来的恼人交谈声,她幽幽叹了口气,她只是想安安静静的睡上一觉,竟也不得拥有。外面的人似乎以为这是一处僻静之处,便肆无忌惮的说起话来。
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那是翡灵格格的。“她到底拽个什么劲啊,没名没分的跟着男人,还让老祖宗像个宝似的拱着捧着。你们没看见吗?连晚膳都没去前殿用。”
“别说这么大声,你不记得媛宁那件事了?”另外一个女声响起。
敏梅冷冷一笑,说得这么大声,她想不听见也难,看来这些人说的她,不会错,就是自己了。
“是啊是啊,如今她可是众人眼里的红人呢,有太皇太后的宠爱,皇帝感激她查出了谋害皇嗣的皇后,还有恭亲王独一无二的宠爱,这几个人随便勾一勾指头,你死一万次都不可惜。”
“我怕什么?又没说错。”翡灵虽这么说着,语气却明显弱了很多。“看她那要死不活的模样,整个一病恹恹的,也不知道常宁到底喜欢她什么。”
“谁知道呢。”几人讥诮的笑着,声音甚为刺耳。“大概就喜欢她的贱吧,走了还要死乞白赖的回来。”
“要不要我来告诉你们我喜欢敏梅的什么?”屋外响起了常宁的声音,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那里听她们说话听了多久。此刻咸若殿昏黄的灯光映照下,他那张俊美的面颊挂着冷酷邪魅的笑容,那笑容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鬼魅一般吓人。
他微笑的眼眸里溢满森冷,直直的看着翡灵和另外几个碎嘴的格格,那几个女人早已经少了刚刚的讥诮,面对这样的恭亲王一个个噤若寒蝉。
他突然低了头,看着不停被他手指拨弄的象征王室身份的名贵玉扳指。唇边的笑意愈甚。
“恭亲王。。。”翡灵还算大胆的,对着这样的常宁还敢开口。
“翡灵格格的阿玛如今有多大年纪了?”他突然有此一问,这翡灵格格的阿玛,元夕贝勒是朝中出了名胆小怕事的老旧派。“这次皇上远征,正好我的正白旗前营先锋还少了个主事的人,不如我抽空奏请皇上就安排了他去吧。”
翡灵一听这话,吓得软到在地上。“恭亲王。。。。。。饶命啊。。。”
“饶命?”他笑得更为冷酷。“为国出力是匹夫本责,怎么?元夕贝勒不愿意吗?”
翡灵的面颊上已经没有了一丝血色,这抗旨怕死不从军的罪名她阿玛如何担当得起?她只是颤抖着看着常宁,舌头仿佛被猫咬掉了一般,一个单音都发不出来。
敏梅在房里,不想再听他们继续说下去,便轻轻咳了一声。
常宁原本阴鸷看着那几个女人的目光在听见那暖阁内传来的细微声响后,立马变了脸色。
“滚!”他狠狠的瞪了那几个瑟缩发抖的女人一眼,开了门,大步走进暖阁去。
她的脸色更加苍白了,他又皱起了眉。想起屋外那几个女人说的话,她也不知听见了多少。她会为了那些伤人的话难受吗?他一直选择性的忽略了把她强行留在身边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伤害。他不要想,想了,心疼了,他也认为自己会放开她,那何必去想呢。
他上榻,拥抱住她,榻上的她,半阖着眼,昏黄的烛光中有一种慵懒的迷人。刚刚在宴席上被逼着喝了不少酒,他一直酒量不错,几乎没有醉过。可是看着怀中的她,他却感觉自己真的是醉了,眼神变得深邃,盛满情Yu。刚刚在宴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