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顿停,他几个大踏步走过去,把那药碗抢过来抓在掌心,狠狠一用力,那碗应声而碎,手掌放开,混着他血液猩红的蛋青色瓷片碎了一地,如同他的心一般。他的笑还挂在嘴边,却是那样的凄厉痛切。
她以为他不知道吗?搬来王府的四个月,她总是在他宠爱过她后,深夜趁他睡着后起床喝下那碗汤药。那样迫不及待又决绝的要把他的一切清除干净。那些夜晚他并非真的睡着,夜色里她冷漠的将那浓稠的药汁一饮而尽,那景象每看一次,就让他的心承受一次凌迟之痛。
那日同浴后她握在他怀里甜甜睡着的温情绮丽,让他以为自己已经少许融化了她心中那些对于过往的伤痛,她迷茫中展现的甜美笑容让他又对于两人的未来升起无限希望。他甚至像个傻瓜一样的在脑子里幻想着他们子孙满堂的模样。
她在他的房间昏睡着,他就那么拥抱着她,一刻也不愿意放手。若不是皇帝这两天就机密部署让他不得不入宫,他真恨不得整日守在榻前,因为他希望她能在醒来的一瞬间最先看到的就是他。
可是看看现在,他从朝堂上赶来,回到房间看见她不在,惊恐的招来下人询问她的去向,一路匆匆的赶来东苑,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却只看到这样残忍的一幕。他其实早在叶儿端药进来的时候就已经站在门口了,他看见了她端着那碗药时眼里一闪而过的犹豫。竭力忍住不上前去掀翻了碗的冲动,他在赌,赌她对自己即使已经没有了当年的浓烈爱意,但在他为她做了这么多以后,至少还会拥有一些感动。
可是,他输了。她的心是冷的,是死的,再不会因为别人的付出而掀起丝毫的波澜。
在他放下自己仅有的自尊,那样深切的哀求她接受自己的一片真心后,她依然狠心的把他唯一的真心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不愿意生他的孩子,一心只想把自己隔绝在她的生命之外。
可是这一切能怨谁,能恨她吗?不!恨的怨的只有自己而已,早知有今天他当初绝不会那样辜负她对自己的一片情意,他会好好珍惜她,和她一起拥有那份她少女时期向往的天长地久。若真的早知有今日,他会在再见到她的时候努力避开她,绝不让自己有机会爱上她。晚了,一切都晚了,他也感觉无力。他突然明白了当年父皇失去所爱时那种痛彻心扉的绝望,什么身为九天之子,再高高在上的人,也有无法拥有的东西,拿不回来的过去。
心猛地一震,这就是爱吗?在处处危机的皇城里生活了那么多年,他以为自己的心已经做到冷酷无情,却还是被她一点一滴的渗透。原来这个字也有机会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能让心这么痛的,必然就是爱了吧。
只是这份无望的爱,让他的心都痛麻木了,心也累了。
敏梅看着他死死抓握的拳头还在不停的滴着血,那殷红的血液和他赤红的眼睛映衬着,场景如此震惊骇人。她颤抖着走过去,拿着自己的帕子要覆上那伤口。
常宁大力的甩开她,低喊一声“别碰我!”仿佛她碰自己一下都会脏。
看见她因为自己粗暴的动作而踉跄的跌坐在地上,那苍白柔弱的面颊让他心里闪过一丝懊恼。可是脑子里却一直呐喊着“她不要自己的孩子!她不要!”光是这么想着心又痛得无以复加,太痛了,这疼痛让他没有伸手去扶她起来。他就那么冷冷的看着她,冷冷的嘲讽着自己。当他和皇上作对,和满室宗亲作对,和天下世俗作对,弄得自己狼狈不堪的时候,她回报给自己的是什么?一次次的推开他的真心,他都有些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找她回来做什么的了?
他张了口,狠绝的话就在喉咙里叫嚣着要破口而出,愤然到达顶点的时候,他也想脱口说出让她走,让她消失的话。可是却还是咬牙喝着血泪又吞下了。他也厌恨鄙视自己的这种无法真的说出的懦弱。可是让她走了,心就能恢复从前了吗?四年,她离开的四年,他游移在边境的战场上,一次次的麻木杀敌,冲锋陷阵,他连自己为谁活着,为谁拼命都不知道,直到她回来,重新住进这东苑,他突然有了家的感觉。在府中的时候他会感觉充实,离开的时候心里有了牵连。她让他变成了一个长出枝蔓,生出根须的男人,却仍然不愿意放开怀抱来拥抱他,他是如此痛恨着自己,也痛恨着她,可是尽管如此却还是放不开。
最后居高临下的撇了她一眼,深重复杂的一眼。“没有我的允许,你半步都不得离开这院子。”他的声音清晰冷酷。说完他僵着身子,背脊异常挺直的冷冷走向门扉。
不能放她离开王府,至死他都要将她绑缚在身边,但是这一刻他却不想看见她那张冷漠麻木的脸。他要证明,她不要的自己,并不是非要死赖着她,仰她的鼻息过活。
他竟然是要软禁了自己。听见木门传来轰然巨响,那声音说明了他的愤怒有多深。看着地上一路蔓延向房门的血迹,那从他手上降落地面的血滴,像是一朵朵绽放的红梅,颜色分外妖冶夺目,刺痛了她的心。脸颊凉凉的,伸手盖上,竟然是泪,苦笑着,原来她还有泪。
身子软软一沉,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干了一般。她明白他的心痛,可是她能怎么办?她也无奈。她不想给他,给孩子一个没有自己的未来,所以她宁愿趁这一切还没开始时就掩埋掉。
那日之后,他再没来过她的东苑,半步都没有踏入过。
不用他来软禁,她也无力走出这院子去。她病倒了,病情来势汹汹,让她半个月都下不来床,仿佛那日的对峙抽去了身体所有的力气,连到外面散步都觉得吃力起来,身子稍微好点的时候,她就会整日躺在窗前的软榻上,看着那窗外小小的一片景色。雪融了,梅花却开了,少了冰雪的那层,带着一种迟来的惋惜静静绽放。
他不来了,东苑里安静得让人感觉窒闷。胸口郁郁的感觉,她知道那是失落。淡淡的,却纠结着她千疮百孔的心,稍稍牵动,就会引来疼痛。于是她只有更加用力的掩饰自己的真实,面容上的笑容已经日渐退了原有的光泽。
她知道叶儿有叫人去前院找常宁来看她,他应该是知道她生病了,因为稍后管家给她送来最名贵的药物和补品,可是他却没有来。老管家欲言又止“格格,你就不要再跟王爷怄气了。说句软话吧。”
那眼神里夹杂着同情和怜悯,那些她都看在眼里,却只能无奈的笑过。
常宁的恼,她明白,那种付出真心却没有回报的感觉,她从他身上体会得最为深刻。他的真心有多少?四个月吗?原来不过四个月而已。她却是用了整整十年的时间等他一个回头也不得其果,可惜真心无从比较计较。付出过就是付出过了,她其实是无悔的。
宫里前些日子派人送信来,仙蕊这几日有了小产的症状,情况刻不容缓。管戎却放心不下她,她几乎是半强迫的逼着他入了宫。一时间,原本热闹的庭院厢房变得静寂起来。这奢华气派的东苑院落虽然每日还是有人照顾打理,却因为主子的无心搭理渐渐被一股萧条的气氛包围着。
日光依然每日照在她的床头,她幽幽叹了口气,这日子并不会因为离了谁而不继续,伤痛,失落,她都经历过,所以已经很有经验了,再痛,咬咬牙,一切还是会随着时间被淡化在这日升日落里。
正文 第三十八节 归元堂
隆冬时节,大雪铺天盖地的飘落而至,地面被一层一层的覆盖上,越来越深,天地都只剩下一种颜色,白,雪茫茫的白。
她拿了件外衣,披挂在身上,就那么立在窗前看着那茫茫一片,阴沉的日光制造的光影笼罩下是她恬静却略带忧色的素面。时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她也是这样立在窗前,等着远征的他归来。雪还是一样的雪,院子还是一样的院子,只是心态已经完全不同了。没有炙热的渴望,没有难以纾解的怨怼,只有浅淡且化不开的愁绪。
叶儿让管家招去前院领这个月的生活品。自己虽然被软禁了,可是那人却从没有在支出上苛刻过她,好的东西总是最先分配到她的院子,听叶儿回来说其他园子的人都在眼红她这里。只是羡慕归羡慕,人手忙不过来的时候,叶儿向老管家知会要多几个人劈柴干活,那时却谁也不愿意来这院子。因为谁都知道这里住着的是没名没分的格格,还是个不得王爷宠爱的格格。
她听了也不在乎,只是过了几日老管家仍是送了两个机灵的丫头到她这里,听说又是王爷的亲嘱。
他不来,她也不问。叶儿每次去过前院,回来看着她的目光总是欲言又止。她知道她想要说什么。她嗜睡,却睡得不沉,新来的两个丫头总是在她闭眼假寐的时候谈论着府里发生的事情。她知道常宁这些日子变得脾气暴躁了,房里的仆佣总是莫名的惹怒他被惩罚。她也知道他又住进了湖中那栋红色阁楼中。心微微泛酸,只是有些难受却不见得疼痛。
疯狂爱着他的敏梅,嫉妒吵闹着和他的侍妾争风的敏梅,连自己也不知道上哪去了,或者那年的重生,活过来的就只有心的一小部分,那些情爱已经作古掩埋了。不见他的这些日子,她已经想明白,她对他并非真如表面的一般冷情,只是那感情已经由浓转淡,不再是生活里的唯一。
院子里游逛而入的凛冽寒风让她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身子才刚见好,叶儿若是看见她这个样子,少不了又要叨念她一。是啊,身子是自己的,她何必为了那些放不开的事情折磨了自己呢?到头来苦的还不是自己,谁又能真心为她疼,为她伤呢。
伸手,正欲关上那窗格,却因为院子大门传来向内开的吱呀声而停顿下来。
抬头,一片雪色中只看见矗立门栏的那个宝蓝色身影。纷飞的雪让她看不见那人的面庞,却可以感觉到他冷锐的目光正盯着自己不放。
关窗格的手紧了又松,缓缓的收了回来,垂放在身子的两侧,深深的掐握着,细长的指甲深深嵌入皮肉内,疼痛却变得麻木起来。她就那么立在那里看着他,两人对视着,鹅毛大雪迷蒙了视线,五步的距离,却无法看清对方的面颊。他有多久没来了?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久得她都不愿意去记取时光更替了。为什么来了?来得那样突兀而无征兆。不是已经决心把她放置在这宅院里自生自灭了吗?一瞬间,热辣的泪就滚了下来,那些无声的恬静,故作的冷淡都随着滚动地面的泪珠应声而碎。她惊恐的发现,自己居然也是想念他的。
他径直朝她走来,幽冥的眸子紧盯着她,神情复杂困顿。十七天,日升日落,对于他成了一种折磨,无心公事,连吃饭睡觉也变得麻木。这已经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了,他和她置气,苦的是谁?还不是自己吗?想念她,即使是冰冷的,无情的,他也想得快要发疯了。控制着不让自己踏入他的庭院,他不想在她面前活得如此窝囊,可是他还是来了,因为身体早在脑子做出反应之前,自主朝这里而来。
他没有打伞,这么大的雪,已经把他华贵的宝蓝色锦服染湿了一大片,墨色的头发上甚至还有凝结的雪花。
敏梅微微笑着,走上前,扬起手上的帕子轻轻的为他拂落那些莹白的落雪,动作那样轻柔,让他的心又忍不住颤抖了起来。
他激动的抱住她,强压的力量像要把她嵌入自己的身体一般。无望的,疼痛的爱恋,逼得他快要发疯了。他从来没有如此这般慌乱不堪过。
不来,他疼,怕来了看见她的云淡风轻他的心会更疼。她依然没有热切的目光来迎接他,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惊喜莫名,仿佛他的来去对她而言都是无谓的,站在门栏里看她的那一瞬间心真恨到了极点。可是当她温柔体顺的为他拂去肩头的雪花时,他的心又被温暖融化就像肩头晶莹一般化成了水。
原来他乞求的只是这么一点点温暖啊,现在连自己都开始自鄙自怜心里的这种满足了。
“身子好些了吗?”他把头抵在她的发间嗅闻着,嗓音沙哑难当。她病了,他知道,可是那样的愤怒过后,他又觉得无颜来见她。推她倒地,摔门而出,事后他也后悔,为什么当时不能体谅一下她的心情呢,她给过自己幸福的机会,只是他没有抓住,怎能怪她。夜晚降临,他趁她睡着,总会偷偷潜入她的房间独立床前审视她的面容,那样苍白憔悴,让他心疼得更厉害了。
她无声的轻点了下头,在他怀里,他衣服上犹带的寒冷让她身体微微发颤,心却感觉到温暖。父母双亡后,她就再未有过这样的温暖。小时候的慈宁宫里,她总是一脸羡慕的看着别家的格格躲在自己额娘的怀里。她呢?她不曾拥有,她的皇奶奶是后宫首尊。即使疼爱她,也始终碍于皇家礼仪威严在行为上恪尽尊卑之分。嫁给常宁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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