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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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梅情-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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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奶奶的慈宁宫前那片花木绿意盎然,一路凝神的她却再无心欣赏。

踏出内室,淡淡的茉莉香扑鼻而来,这味道对她来说,并不陌生。那是只有皇家或者富家贵族才能拥有的友邦进贡香料。据说它有镇神安宁的功效,从前她是深信不疑的,多少次在这种香韵的包围下沉沉入睡,可是这一刻,她却相信那些不过只是些恣妄众言。她不由自主的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敏儿。快来,来皇奶奶身边坐。”宫人早已经在她入得侧门的时候就已经通报过了。所以她一跨过那道内室的门槛,就看见皇奶奶伸出手来要她坐到上座。

她依言走上前,唇角挂着的笑容有着些微的抽搐。

她的缄默终于让太皇太后发现了异状。

偌大的宫殿里,外人都被屏退,只剩下莫尔大姑姑在太皇太后的身侧为她轻轻抚着羽扇。敏梅突然跪在了皇奶奶面前,她惆怅满腹,脑子里盘踞的问题却是她要怎么开口?心里其实是清楚的,这天下最大的莫过于贵为天子的皇上,他要的人,谁能抢得过?

半个字都未说出口,她已经流下泪来,那是替允承感到的绝望。

“为了允承和其其格的事而来?”太皇太后面色玄凝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她知道她看重唯一的弟弟不得不来这一趟,可是结局如何,聪慧的她大概也已经心知肚明。

她不语,只是看着太皇太后滞结的目光里有着不甘,为弟弟命运的不甘,为同为女人,身若浮萍的其其格不甘。

“敏梅,那就是女子的命,惟有顺从。”太皇太后深重的叹了口气,她不也是十二岁就被迫改写了自己的命运。从自由自在的大草原来到这重楼深锁的皇宫内苑,又有谁曾问过这贵为天子之母的命运是否是她要的?时光流转,少女时的愁肠早已经被她死死藏住,烂在肚子里。这样恍惚忙碌的也就过了一生。

一个顺字激起她心里的不平。“女子何其可怜,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老来从子。一辈子都是个‘从’字。皇奶奶知道,这宫墙何其威严高耸,入了后殿,天下人以为得到的是荣耀富贵,自小在宫里长大的我却看得通透,再怎么深得恩宠,惟有昼吟宵哭是这宫里女子最后的宿命。”想起那惠郡王府后殿饮泣的女子一生青春终将牺牲于这高墙之后,她悒愤不平。皇帝的后宫不会因为多了个其其格而改变什么,可是允承却只有其其格。

太皇太后皱眉看着她,缓缓摇了摇头。四年后初见敏梅,那眼神里散发出的祥宁让她以为岁月的磨砺让那个执妄的女孩破盾了菱角,可是这一刻,她却仿佛又看见了十几岁时的她。她还是她啊,不过是把一些本性掩藏起来了而已。

女人不顺命认命,在这个时代里必然活得艰难。而这艰难却是她给自己选的。她欣赏敏儿的执锐披坚的勇气,却也心疼敏儿对于命运的脆弱坚韧。

“回去吧,我的懿旨再大也大不过圣心。”太皇太后躺在榻上闭了眼,她这一生,尽心辅佐儿孙成就天下,纵有再大的才干也甘心屈居男人之下,远古流传下来女诫的训条已经在她心中根深蒂固了。敏梅的一番话或者让她心有触动,却也无能为力。

“别害了允承那孩子。”太皇太后的声音轻不可闻,却如利剑一般刺入听者胸膛,倏然疼得刺骨。“皇上要的,从来没有得不到的。”

敏梅怔仲在那里,身子软软的跌落,跪坐在自己已经麻木的双腿上。心里知道注定失败,可是真的亲耳听见破灭却是另一回事。听皇奶奶这句话,她仿佛已经看见了允承绝望颓废的面庞。是啊,再大,谁能大过皇帝去?这天下都是他的,何况是一个女人呢?她怎么会傻得让自己的弟弟置身危险之中呢,她要做的就是保护他啊。失去其其格,她能保住她的弟弟,其其格或者能在这殿宇里获得幸福呢?她被自己心底冒出来的自私想法吓住。在弟弟和那个花般美好女子的命运之间,她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前者。

她起身,恍惚中甚至没有跪安,走到殿宇门口,听见里屋传来太皇太后低低的叹息:“敏儿,你要知道认命的女子比较容易获得幸福,如果你肯认命,和常宁何至于走到这步田地。”她一直都明白,她和常宁,并不仅仅只是常宁的冷情而已,这个女子,太想在男人的世界里争得一方自由天。

扶着门栏,她的泪无声的滑下,是啊,或者认命她还会是常宁的福晋,认命她还可以留在心爱的男人身边。可是那真的是幸福吗?守着那方寸的天地,等待一个不爱她的男人,青春美好全部都葬送在无望的期盼里。

不!敏梅不要那样的虚伪幸福!

踏出门栏,抬头看着那片天空,她突然觉得这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是那样的陌生。蓝的仿若深海一般的天空风谲云诡。

正文 第二十四节 今夕何夕

自小就在紫禁城里长大的她,第一次如此的厌恶这个地方。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走到慈宁宫的后院里,这里和前殿的祥和慈爱的氛围完全不同。紧凑的房间一间连着一间,时不时的有女人低喃的声音浮现。一声声,裹着叹息和无奈的吟唱着帝王宠爱过后的那些哀怨。

她知道这里是住着太宗皇帝和世祖皇帝的一些妃子的地方。和皇帝同枕过的女人,在皇帝过世后最终被滞留在这里。那些女人中不乏曾荣宠加身,甚得圣心的人,当然也有仅仅只是见被皇帝临幸过一两次的人,可是她们都因为那短暂的圣恩而不得自由,不过转眼已经春去冬临,属于女子的青春美好早已经凋零,伴随着她们的岁月是凝滞的。每天能做的事情仿佛就是凭栏远眺。

敏梅忍不住捂着耳朵,不忍心听那些声音。一路跌跌撞撞的才得以走出慈宁宫。回头看那方方正正的宫殿,即使贵为太皇太后的皇奶奶也不过是被圈禁的女子。她曾经为自己和常宁的一切感到伤感,可是看看这皇城里的女子,不是更为可怜?这一刻她真的深深感激起太皇太后来,她真的给了她最大的宠爱,那是比将她赐婚给常宁更大的恩泽,因为有了这宠爱才让她得以走出男人的那片天空,活得自由自在。

通往东华门的甬道里此刻并不如她进宫时一样的寂静,高耸入天的红墙里此刻因为正午的阳光而透进了一些光亮。早朝或者已经散了些时候,可是还是有着三三两两结伴聊政的臣子们。

从慈宁宫到东华门,她似乎走了很久很久,那路像是没有尽头一般。她的淡粉色旗装在那群蓝色长袍里显得那样的突兀。按说一个格格是不应该出现在这条官道里的,她的轿子停在东华门外等候,她此刻的心情也让她想了不了那么多。

正与自己的弟弟隆禧说着话的常宁跨出东华门甬道上的那扇门就看见了那抹淡粉色的身影。高高的宫墙映衬下,她显得那样的纤细娇小。挺直的背影这一刻看起来有些疲惫无力。

“那不是五嫂吗?”隆禧说话间,已经朝敏梅走去。

“五嫂。”他天性开朗活泼,是世祖皇帝仅存的几个皇子里最小的,所以兄弟们都有些宠着他。他和敏梅年纪相仿,敏梅一直喜欢他的五哥,他是知道的,所以从小就爱调侃她,即使是在她未嫁常宁之前,他就已经小嫂嫂的喊开了。

敏梅回头,看见满面笑容隆禧还有他身后神色不明的常宁,微微怔了一下,缓缓的才撇了撇嘴角,规规矩矩的敛眉低头福身请安。

隆禧皱了皱眉,敏梅回京的日子,他刚好去了盛京,所以错过了围场之行一直没能与她见面,看着她恭敬冷冰的模样,他不由得微微兴叹,何时她也变得这付模样了,这紫禁城里皇奶奶私心留下的最后一抹澄澈娇憨也消失了吗?回头看着自己五哥渊潭一般的眼眸,想来都是一个情字弄人。

她明明看着自己,可是常宁却无法从她的凤眸里找到自己的影子,她如今已经将他当成无形透明的。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这里不是女子该出现的地方,不觉语气中少了询问,多了訾责。

她的缄默不语,让气氛顿时有些凝滞。

常宁来了气,他脑子里盘旋不去的还是在张三营的御道上她和多尔济亲热的画面,她可以和那人依依惜别,却总是对他惜字如金。他是不甘,不甘心他记得她,而她已经不再回头看他了。那些温言软语,含情脉脉本来都是属于他的!强烈的愤怒总是让他一再错失看清楚心里对她真实感情的机会。

回京的这些日子,他发了疯似的想她,想她从前的那些执妄的爱恋,蛮横霸道的纠缠,还有嫁入恭王府后对他的百般迁就,万般讨好。他曾经是不屑这些的吧,可是现在却因为再也无法得见而揪着心的疼。

见不到她,想得心疼,真见到了,看见她的冷漠疏离,他也觉得疼,是一种对于失去的美好无法抑制的遗憾的疼。他从不费心去聆听她的那些疯言疯语,可是他却清晰记得那年的围场,她因他而受伤,他因为负疚守在她的床边,昏沉中她迷迷糊糊的反复说着的只有一句话“常宁,我会爱你一辈子的。”他虽然嗤笑她那稚嫩的誓言,却依然被她的坚执所触动。

她的一辈子还真是短啊,不过四年的世间,丢得干干净净。

他动作利落的抓过她的胳膊就往宫门走,敏梅因为他手掌的碰触而立马变得僵直的身子根本无法自如的跟上他的脚步,就这么被他拖着,一路踉跄的走在他的身后。看着她拖沓的脚步,他索性抱起她纤瘦的身子,脚底踏浪般的疾步走出东华门。

这一刻她任由他抱着自己没有尖锐的抵抗,却也没有温良的顺从,僵硬的躯体是她无声的,也是无力的挣扎。她早已经没有力气自己走出这宫殿,两条腿传来酥麻的刺痛,她自我鄙夷道,她的心或者是不需要他的,可是躯体这一刻却叫嚣着需要他的拥抱。

出了东华门,他并没有放她下来,她就这么依靠在他的胸膛里,抬眸看见等候在一旁排成长龙的奢华轿辇,她的那顶青色小轿早已经隐匿在这些权贵的轿海里失了踪影。

“能送我回贝勒府吗?”她无力的嗓音干涩沙哑,带着乞求。

常宁深深看着她,默然不语地抱她上了自己的骏马,让她置身于自己的怀抱里。在马儿扬蹄的那一刻,她回头看着东华门那矩形的红色城台,刺目的阳光却无法自由穿越那城墙。谁能看得见那庄严的皇家土地上透着的一股子阴冷气息?红色夯土搭起的城楼里有多少人的血泪?七月的京城蓦然让她起了寒意,她瑟缩着偎近身后那暖热的胸膛里。即使只是片刻的温暖安全,这一刻的自己也无法拒绝。

他的马儿一路带着她往允承的贝勒府奔去。

熟悉的男性馨香沁入鼻息间,奇异的镇定了她疲累得即将告溃的情绪,她回头看见的就是近在咫尺他俊朗的面容和他身后的那片蓝天。深潭一般的眼眸里,有着她的倒影,她突然笑了,在他身边那些年,她从来没有在他的眼中找到自己的位置。这一刻,她却连自己因为马儿奔驰的高速而飞舞在颊边的发丝都能从他的眼眸里看得清楚。皇奶奶说的没错,因为放不开对他的爱,又不认命,她的倔犟,让她在恭王府的那两年里度日如年,那或者真的是她活该。没有了他,她不也好好的活下来了?允承应该也可以吧。

她的笑容不再是清浅不明将人推开的礼貌疏离,而是发自真心的,却也无力的笑容,仿佛她已经看破了一切,只待飞身出尘。那份无奈的淡然让人看着无比的心疼。常宁将她搂得更紧了,心里升起的竟然是面对千军万马时也不曾有过的恐惧。他害怕失去她。

直到有着朱红色“贝勒府”三个大字的门匾出现在他们的眼前,他们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抱她下马时,他更加感觉到她的轻盈。她没有回头再看他,倔犟的僵直着身子往那扇门里走,常宁突然拉住她。

“敏梅。”他喊她,却不知道要跟她说什么,只是想要拉住她那决绝不回头的目光。

他想到刚刚在东华门里看见的失魂落魄的她,如今能令她如此在乎的人,怕是只有允承了。其其格的事情,他听说了,朝堂里群臣的窃窃私语,谈到这件事情时皇帝眼里毫不避讳的暧昧神色。要瞒的,能被瞒住的只有当事人允承而已。

他蹙眉“敏梅,不要逞强,拿自己以身试险。”君威不是她能触的,这她不是早就在仙蕊和容若的事情上看得清楚了吗?皇帝要的人,是即使权倾朝野的宰相也无能为力,何况是她一个无实权的多罗格格呢。这皇城像是底不可探的深潭,在羽翼未丰,无法权衡牵制的时候,连他这个亲王也不能贸然出声。

她微微怔住,为他言辞里自然流露的关切。这一刻,她不想讥诮他这些迟来的关注,不管是真心或者假意,她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皇城里已经再没有能勾起她在乎的事情。她心里盘算着的是带着允承走,除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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