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安商业协会的余大主事年近四十许,身着宝蓝直裰,腰间玄色绦带系着一枚翠玉葫芦,下方五枚小铜钱,他忙得连水都没得喝,一早忙到近午才有空坐下来喝杯茶。
他一坐下,立刻有丫鬟奉上茶水,他接过手一口饮尽。
“严总管可过来了?”
“严总管还在前头招呼客人,萍州卢家庄、燕州马帮都遣了人来。”立时就有管事上前回话。
余大主事颔首,转头吩咐丫鬟:“让厨房给我煮碗面来,多加些醋。”
“是。”丫鬟领命而去。
不一会儿,严总管就过来了,他身着天青直裰,腰间玄色绦带也是系着翠玉葫芦,下方却是三枚小铜钱,他一进来先与余大主事见礼,才在八仙桌边坐下。
“如何?”余大主事边问他,边让人上茶。
严总管从丫鬟手中接过茶盏,慢条斯理的喝了两口才道:“都送了顶贵重的礼,有些太重了。”他微挑眉看余大主事,余大主事面容丝毫未变,他看了半晌不禁有些失望。
一个杏眼容长脸的丫鬟端了面来,香喷喷的麻油香混着酸到令人牙根发软的酸味,青花磁碗里,细白的面条上搁着青翠的葱丝、豆苗、鲜艳的胡萝卜丝及嫩黄的蛋皮,在这暑热劳累的午时,正好开胃。
严总管闻着肚子就咕噜作响,余大主事看着微笑,将面挪到严总管面前。“严总管先用吧”
“这怎么好意思?”严总管嘴上客气,可手里却丝毫不客气的接过丫鬟放在软帕上递过来筷子。
“再让厨房送一碗来就是,严总管只管先用,一会儿外头还得劳烦严总管。”
严总管笑道:“那我就不客气了。”他拿着筷子将面条与酌料拌匀,面香气四溢,勾得人食指大动。
余大主事端起茶轻啜一口,然后道:“严管事可已回到京城?”
严总管一凝,随即不动声色的继续吃面,丫鬟又端了几碗面过来。
余大主事挑眉睐她一眼,丫鬟道:“大厨说大伙都该饿了,便多做了些送来。”
严总管忙抬头道:“等等,再给我一碗。”
丫鬟将面碗端到余大主事面前,然后又放一碗在严总管面前,才曲膝退下。
“小少爷的名起了没?方才那几位追着我问。”
“还没。”余大主事接过筷子边拌面边回道。
“瞧他们那意思,是想和咱们小少爷订娃娃亲。”严总管吃完了一碗,喝了口茶道。
余大主事埋首吃面没有回答,谁都想攀这门亲,可是这事不归他们管,再说,会首上有高堂,夫人除了祖父母、双亲,还有个皇帝堂伯祖,及皇后姨婆,兴许小少爷的婚事,这小两口都没法拿主意。
一旁侍候的丫鬟互换了一眼,见余大主事吃完了面,忙上前撤下餐具,重新沏了杯茶送上。
严总管一气吃完两碗面,才满足的吁口气,接过丫鬟奉上帕子拭了嘴,再接过茶,慢慢的掀盖。“余大主事夫人怎么没去山庄赴宴?”他双眼满含兴味问。
“拙荆娘家有事,不克出席,听说严总管夫人和严主事夫人都去了?”余大主事轻描淡写的带过,将话引到那对走到那儿都不对头的婆媳身上去。
“嗯。”严总管有些蔫然,藉喝茶的动作掩饰自己的不快。
两个小厮一进一后告进。“禀余大主事,又有客到。”
“回严总管,沧浪派陈当家和百草堂蔡堂主打起来了。”
余大主事眉一挑,对严总管道:“就劳烦严总管前去处理一下,今儿是小少爷的好日子。”
严总管点头,起身随小厮离去。
另一个小厮才道:“滨州阜阳城何城主、美人庄纪庄主都派了人送礼来。”
“知道了。”余大主事将茶喝尽,起身随小厮前去清点贺礼。
屋里两个丫鬟边收拾茶具,边闲聊着。“这些人的消息怎么如此灵通,滨州离咱们这儿至少有一个月的路程呢怎么能赶在洗三,礼就送到了?”
另一个丫鬟嗔笑道:“你傻了啊这些送礼来的,自然不可能由滨州过来,他们原就在京城里,难不成就只许咱们商业协会在各州府设点,他们就不能在京里开店?”
“欸你说,严总管是不是和余大主事不对盘啊?”
“你才知道啊”
她们两端着茶盘、餐具走出来。“京里的商业协会本是龙二爷掌理,那会儿啊余大主事还只是个小管事,可后事情越来越多,龙二爷还得管着福安山庄的事,总不能天天这样两边跑,边拔擢余大主事上来,可他一上来,就压了原本的上司一头。”
“严总管?”
“嗯哪你晓得严总管有个女儿,也在商业协会里当差吧?”
“知道啊我娘跟我说,严管事可本事的咧一个妇道人家年纪轻轻就管着一院子的事,是咱们商业协会里年岁最轻就当上管事的。”
她们两走到厨房,将茶盘、餐盘交给小丫鬟,便相偕走回来。
“当初,严总管看中了曾大统领当女婿,严管事那时在曾大统领身边跟前跟后的,大家都以为这婚事十拿九稳,没想到,曾大统领却请了会首他们相陪,去曾夫人家提亲,严总管那个呕啊”
另一个丫鬟看到碎石子路旁,有株开得灿烂的石榴,她上前折了一朵。
“真漂亮,可惜不能簪着。”
“嗯。”那丫鬟将石榴别在身上的荷包上。“这跟余大主事有何关系?”
“怎么没关系?严管事嫁不了曾大统领,严总管就打算招余大主事为婿,谁晓得,召了他要说这事,却被余大主事抢先开口,他已订了婚事,不日就要成亲。所以严管事后来才嫁了她那个短命的夫婿。”
“嘎?原来如此啊难怪严总管老是有意无意的找余大主事的碴。”
余大主事随小厮去了门房旁的厢房,里头堆满了各色的礼物,他不由轻叹。
福安商业协会随着触角越伸越广,想要讨好巴结的人众,难得有这个机会,怎不卯足全力巴结呢?会首年少有为,除了他自己努力打拚之外,宝亲王父子为了这个准女婿,在背后也出力不少,思及此,他不免想到另一个为女儿费尽心思的父亲。
严总管不知女儿在幽州藉职务之便,设了个局,让曾大统领跳,只晓得女儿原要嫁曾大统领为妾,后来他那短命女婿的双亲作梗婚事才黄了。
婚事未成,差事又丢了,严管事只得回京城来投靠双亲,两老心疼女儿,百般偏宠三个外孙,倒惹得儿子、媳妇不满,事情闹得人尽知,家里闹纷纷,严总管心里不痛快,天天对着余大主事,就迁怒到他头上,若不是这小子抢在他开口前订了亲事,他的宝贝女儿就不会嫁给那个短命鬼。
余大主事曾为此去见秋冀阳,秋冀阳反问他:“你觉得严总管把这火气撒到你头上,是应该的吗?”
“不。”
“嗯。那你为此调差,岂不告诉人,你有错?”
余大主事有些不平。“属下不认为自己有错。当年属下只是一个小管事,严总管不曾与属下提过婚事,再说,属下与拙荆是双方长辈订的亲。”
秋冀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道:“那不就得了?严总管原本相中的女婿,是曾道眉,不是你余晨,曾大统领订了亲,严总管的打算泡了汤,他才想到你,可是从曾大统领订亲,到严总管找你打算说这件事,中间隔了多久时日?”
余大主事低头想了一下才道:“相隔近一个月。”
秋冀阳两手一摊笑道:“瞧,这一个月里,可有人对你旁敲侧击谈你的婚事?”
“不曾。”余大主事反应过来。“严总管只是要找一个对象发泄不满?”虽是疑问句,但其实他心里已肯定严总管便是如此。
“是啊。”
一旁闲闲喝茶的龙从文道:“之前严管事的丈夫未亡,严总管可曾这般针对你?”
“也有,不过没有这些日子这么严重。”
龙从武从厚厚的账本里抬头道:“那是因为严管事再嫁不成,而且她为了再嫁曾大统领,用了手段,除了她爹不晓得,这消息都传遍了,她要再嫁只怕是不可能的事了。”
余大主事才反应过来,严总管的夫人应该是知情,他儿子、媳妇也晓得,所以严总管夫妻偏宠女儿、外孙,才会让儿子夫妻紧张,家里天天吵,也就难怪严总管到了商业协会里,要把气撒在自己身上。
“只要他没给商业协会惹出事来,就放着他,不过让人小心盯着,我可不想他因为私事,而做出危害大家的事来。”
余大主事郑重的点头应诺。
小厮拿着礼单上前,唤他一声,余大主事回过神来,伸手接过礼单,正要开始清点,就见他派去盯着严总管的管事,在门外一闪而过,他低头沉吟片刻,将屋里的小厮遣出去,就见那管事撩袍入内。
“如何?”
“严总管方才接了他们两家的礼,私下应了他们请托的事。”
“可知是何事?”
那管事脸色不豫,隔了好一会儿才道:“他问属下要镖局跟官府的标单。”
第四百三十七章佳期中
第四百三十七章 佳期 中
余大主事心里一沉,难不成近来谈成的生意老黄了,都是严总管从中作梗?
“你给他了?”余大主事垂下眼低声的问。
管事看看左右才摇头道:“属下跟他说,这标单不是轻易可得的。严总管不以为意的笑笑便走了。”
“继续盯着他,还有让人盯着跟他常往来的人。”余大主事抬起头,淡淡的对管事说。
“是。”管事转身从另一侧的门出去,余大主事拿着礼单心不在焉的清点着,他原本只是个在镖局里跑腿的小厮,他不懂武,想当个镖师都不成,只能艳羡的看着镖师们威风凛凛的护着镖出门,一趟趟赚进白花花的银子。
当初镖局的局主苛待曾大统领兄妹时,他只道老曾必死无疑,自己家里食指繁浩,根本没那个能力帮忙,但明知局主他们为恶,让他完全不管,他良心上又说不过去,这才通知老曾消息,让他最后逃过一劫。
而后秋会首找他进福安商业协会,他想,这个男人几个师兄弟不错,便进了福安商业协会,虽然从小厮做起工钱不多,事多又杂,唯一说得上好处的便是会首安排人教他识字,他努力不怠,总算当上了商业协会的大主事一职,当然会首也没亏待他,他成亲时才只是个小管事,可是会首和龙大爷兄弟都到了,他爹后来拉着他的手老泪纵横的说,自己没本事让他读书识字,要他记得会首提携之情,要尽心尽力为福安商业协会效力。
而一路随着福安商业协会日渐茁庄的他,福安商业协会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不容人欺负。
福安山庄里的贵客们,待到下晌才离开,三皇子夫妻不曾用膳,便早早离去,七皇子几个,母妃不受宠的便与大部份的客人一样,用过午膳后,稍事歇息便赶着回去,而八皇子夫妇则待到申初才离去,九皇子府只派人送来贺仪,五皇子妃与六皇子一家待到隔日才告辞离去。
郎家庄的贺礼直到近酉时才到。
当晚宿在西院里的六皇子妃,与媳妇、女儿三个人坐在院子乘凉,惠德郡主艳羡的倚在母亲身边道:“真是没想到,郎家庄这么大的手笔,只不过是个义女啊送给外孙的贺礼竟然是一车队的珍玩古物。”
世子夫人不作声,低头专心为婆婆和小姑沏茶。
六皇子妃睐了女儿一眼。“你懂什么?郎家庄是做什么买卖的?今儿来的都是达官贵人,他们送这些东西,还不就是为了引动公卿涌向琳琅宝阁,去买那些附庸风雅的玩意儿。”
世子夫人默默的将茶盏端到六皇子妃面前,惠德郡主自己动手,从世子夫人手上黄梨木托盘上接过茶盏。
“那些贵客都回去了,只剩咱们。”
六皇子妃轻掀茶盖,细磁轻碰声应和着虫声唧唧,“我瞧着,倒只有那只大狗价值不菲。我记得阿遥不是就想要只狗儿吗?”
惠德郡主闻言看向嫂嫂,世子夫人轻声细语的回道:“多亏母亲怗记着,相公已寻了数只狗儿,就是没那只这么漂亮,若是阿遥见了肯定喜欢。”
六皇子妃浅笑着,朝身边的嬷嬷示意,那嬷嬷立即曲膝离去,惠德郡主有些忐忑。“母亲,那是人家送外孙的礼……”
“那又如何?反正那小娃儿这么小,等到他大,知道玩了,那狗也该老了不是,倒不如先给了我,日后要再生小的,再给他送来。”六皇子妃一副志在必得,惠德郡主却不像母亲这般乐观,那有人来做客,相中人家送给主人的礼就硬要的?她悄悄瞟向嫂子,只见她玉白脸颊丝毫没有任何表情,她似乎察觉到小姑在盯着自己看,偏转头过来,惠德郡主忙低下头喝茶。
惠德郡主暗叹一声。
一个小丫鬟来报,五皇子妃请她们过去喝茶,六皇子妃笑着应了,然后起身拉着女儿:“走,回房更衣去。”
惠德郡主看嫂嫂一眼,见她仍低垂着头不发一语,不由劝道:“母亲,咱们出来的匆忙,那儿有带衣服来。”
“啧”六皇子妃拉着女儿进了内室,直走到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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