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来之则安之。明日还要交一篇文章给夫子,可怜我此时此地只能想到埋在地下那香喷喷的叫花鸡。”段昔摇头晃脑,半点君子端方的仪态也没有。
宁如是亦好不到哪里去,目不转睛的盯着埋了山鸡在里头的小火堆,风一阵阵吹来,把烟都熏向他那一边去了,呛得他眼泪直流:“这火候是不是有点过了?”
段昔一愣,而后拍了一下他的脑袋:“笨,是你的阵法被破了!”
宁如是起身一看,果然是风门被破。
段昔道:“你先撑着,我把叫花鸡给弄出来!不能每次都让他们占便宜!”说着便踩灭火苗,脱下外衣将热烘烘的叫花鸡包了起来。
宁如是见他准备好了,把书往怀里一塞便道:“走。”
两人齐齐闪进林中,待护卫寻来,只余一片狼藉。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宁如是道,“这方向可是暖阳堂。”
段昔道:“就是要去暖阳堂,你放心,这个时候管堂主不在大院里的。”
宁如是还以为自己对明月城很是熟悉,没想到段昔比他更熟门熟路,拐进了一个小院后,段昔喊道:“盛禾、盛禾。”
正在努力识字的盛禾一听段昔喊他,眼睛一亮,冲出房门:“段大哥!”
“这是哪里?”宁如是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
段昔道:“在暖阳堂像盛禾这般大的孩子都住这边。”
宁如是看了眼怯生生藏在段昔身后的盛禾,好奇道:“那怎么只见他一人?”
盛禾小小声说道:“他们都去书院了。”
段昔看了眼宁如是,奇怪问道:“这里还有其他书院?”
宁如是想了想,道:“嗯,我记起管渐说即便是奴仆也得懂得识文断字,学得好的一般都会送到金玉堂。”
段昔低头看着盛禾,道:“那你为何不去?”
盛禾绞着手嗫嚅道:“我、我、我……怕生。”后面两个字声音细如蚊蚋。
段昔:“……”
宁如是大咧咧的在院子的石桌旁坐下,屈起手指敲着桌面:“段昔,叫花鸡快被你捂烂了!”
段昔这才想起,连忙放下怀里那团东西,外衣上沾满灰尘泥土,简直惨不忍睹。扒开山鸡上捂着的黄泥,连带羽毛一并被扒拉了下来,一时间香气扑鼻,引得三人不约而同吞了吞口水。
“真不枉我从厨房偷了那几瓶佐料!”段昔道。
宁如是毫不客气,折下一只鸡腿,狠咬了一口,道:“柔韧鲜滑,好!过齿留香,妙!”
段昔揶揄道:“你这可不像是大病初愈的人。”一边折了另一只鸡腿递给盛禾,盛禾顿了一顿,伸手接过,也学着宁如是大口的咬了下去。
宁如是眨眨眼:“谁说不是了,我正在滋补呢!”又对盛禾道,“是不是很滑很嫩很滋补?”
盛禾看了看段昔,又看了看他,不知所措。
段昔笑道:“盛禾你不用理他。”
“你的手艺还真不错,以后逃难江湖也不怕饿肚子了。”宁如是盯着手中只剩骨头的鸡腿感叹道。
段昔看向他身后,慢吞吞道:“嗯,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宁如是一看段昔脸色不对,脖子就僵住了,想走不敢走,想回头也不敢回头。
接着盛禾就看到这两个长得如下凡灵童般的小哥哥被那天见到的谪仙般的人像拎小鸡一样拎走了。
双雪堂中,宁如谦位居上座,喝着笛管家沏好的茶,缓缓抬眼看向跪在面前的两个人。
两人一脸悔过的表情,连眼睛都是泪汪汪的。
真是物以类聚。
宁如谦道:“夫子说你们两个捣乱课堂,弄得书院鸡犬不宁。可有此事?”
段昔和宁如是先是摇摇头,抬头看他一眼又赶紧点点头。
宁如谦继续道:“护卫长说有人在后山肆意破坏,摆布阵法……可是你们做的?”
段昔和宁如是对看一眼,死就死吧,闭眼点头。
宁如谦道:“谁负责布阵的?”
两人面面相觑,宁如是从怀里掏出那本已经又脏又皱的书,道:“我们是按上面写的来布的。”
宁如谦伸手接过,翻看了一下,又看向段昔:“每次第一时间听到风吹草动的,肯定是你了。”
段昔也不知是应还是不应好,只能继续一脸无辜的样子。
宁如谦垂下眼睫,修长的手指在桌沿轻轻敲着,段昔感到他手指那一下一下像是在敲打自己的心。
等他回过神时,看到宁如是正看着他一脸惊讶。
段昔眨了眨眼,发现自己居然情不自禁蹭到宁如谦身旁,还把头枕在他膝上。意识一旦回来,原先挨着的肌肤都滚烫起来,段昔像被烫着了似的,跳起身,满脸通红:“师、师父……”
宁如谦似乎轻笑了一下,随后神色依旧说道:“我就不罚你们了。笛管家,把他们送到管堂主那里去领罚。”
……还不是一样!段昔跟宁如是的脸都垮下了。
管渐这次是怒火冲天了,罚他们在前厅跪一晚,还要抄写佛经。
段昔的字已经练出了字体,飘逸秀丽,笔锋瘦长刚劲。跪在地上抄写佛经真累得他苦不堪言,最后干脆整个人贴在冰冰凉凉的地板上看宁如是抄佛经。
与段昔相比,宁如是的字更为圆润一些。
“肚子好饿。”段昔撇了撇嘴。
宁如是停下笔,肚子咕噜一阵响:“我也饿了,我只吃了一个鸡腿!”
“还有多久才天亮啊?”段昔在地板上滚了一下。
宁如是叹气:“还不到四更天呢。”搁下笔,朝段昔伸出手,“快拉我一把,我腿麻了。”
正说着,听到门口一道细微的声响,两人连忙端正姿态,拿起笔作出一副抄佛经的认真样子。
结果扶着房门伸了个小脑袋进来的居然是盛禾。
见他们惊讶的看向自己,盛禾缩了缩脖子,过了一阵才又鼓着勇气踏进来。
段昔皱眉,低声道:“你来这做什么?快回去。”
盛禾怀里揣着个食盒,他轻轻的把里面的菜一样一样摆了出来,有虾肉丸子、有翠玉豆糕……都是可以直接拈来吃的。
段昔愣了,问道:“这些是……?”
“是兰沁姐姐要我帮忙拿过来的。”盛禾害羞道。
一想到大半夜,瘦瘦小小的盛禾抱着食盒一路摸来前厅,连宁如是也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盛禾的小脑袋。
待盛禾蹑手蹑脚的离开前厅后,宁如是打着饱嗝伸了个懒腰,道:“我看你还是让笛管家把盛禾要过来,他胆小又怕生的,在那个院子可能不是很适合。”
段昔点头道:“我也这么想……啊!你压住我抄的佛经了!”
“咦——砚台打翻了!”
师父在上七
明月城里最不管事的理应是双雪堂,这几年来,暖阳堂管渐总揽内务,金玉堂齐三映打点商铺。双雪堂身处幕后,堂主宁如谦深居简出,连明月城的人也不常见他。
最近宁如谦却时常出现,不过,但凡他出现的地方,一般都有两个混世魔王在。
今日齐三映难得回城一趟找宁如谦,奇怪怎么城内又一派祥和了?正巧抬眼就看到双雪堂的侍女,便问道:“城主和段公子今天怎么安静下来了?我往常回来可不是这样,鸡飞狗跳的,还是说一早就领罚去了?”
侍女听了禁不住抿唇一笑,道:“城主和段公子正在比武切磋呢。”
齐三映一听来了兴趣:“这么说,宁堂主定是在旁了?我且去看看。”
习武场就在双雪堂的偏僻一处,平地数十丈见方,周围便是青翠竹林,前两天下了场雨,竹子愈发显得翠绿欲滴。
宁如谦坐在小亭子里,侍奉在旁的是兰沁,以及前不久从暖阳堂接过来的盛禾。
比武切磋是宁如谦提出的,段昔拜他为师,武功精进不少,与宁如是切磋,对他们两人都有益处。
如果说段昔是个‘得了便宜卖乖’‘打蛇随棍上’的主,那宁如是就是个典型的‘扮猪吃虎’者。
比武一开始,段昔就被宁如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唬住了,待他想起宁如是每每跟他抢食那动作都无比迅疾——已是过了十几招而他明显落在下风之时。
明月城虽然重商,武功家学却也是从未轻慢过的。这从宁如谦一入江湖便锋芒毕露中可见一斑。宁如是幼年时接任城主,一直未曾被外界所留意,甚至有坊间传闻他的权利已被三堂架空,然而虎父无犬子,段昔这回是大意失荆州了。
眼见着宁如是手中长剑直击面门,段昔身形一闪,并借势出招——是他改良过的青风剑法,角度十分刁钻古怪,实际杀伤力并不大,但足以让宁如是有所顾虑。
趁宁如是躲闪之际,段昔乘胜追击,身影蹁跹,剑如流水——竟似云中舞剑,而无肃杀之气,他着一身水蓝绸衣,月白发带束发,显得极为优美。
接招的宁如是却暗暗吃力,流云剑法行云流水,肆意狂放,此时段昔未尽全力,就让他感到有些吃紧,激得他一改病猫模样,剑似灵蛇缠上段昔。
一霎时剑刃交锋,发出锃的声响,让旁观者一阵耳鸣。
来到习武场的齐三映驻足观看,不觉大吃一惊,城主是他看大的,他很清楚城主的能力。但没想到段昔竟是如此厉害的角色。他不禁看了眼小亭中淡然的宁如谦,忍不住暗忖,啧啧,又多了个得力徒弟,不成,改明儿再跟他要多几个人。
话说段昔被宁如是缠上,立即长剑一挑,借着剑气逼人,他足尖点地顺势往后退了几步远。
眼见宁如是又要出招,段昔长剑脱手,就地耍赖:“不打了。”
正紧张的看着他们比武的兰沁和盛禾愣住了,呆若木鸡。
宁如是见状也收剑入鞘,转眼又是一副病弱公子的模样:“平手没意思。”
说完跟段昔交换了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一个在说“你个臭狐狸,居然装娇弱扮可怜。”
一个在说“你个黄鼠狼,竟深藏不露。”
宁如谦看向他们,给了两个字:“尚可。”
走上前来的齐三映笑眯眯的跟他们打了声招呼:“在下可真是不虚此行啊!”
宁如是接过兰沁递来的汗巾擦了擦手,瞥了他一眼:“齐堂主,你又阴阳怪气了。”
齐三映咳了咳,道:“我那是客套。”
见齐三映特地过来,想也知道来找宁如谦的。大家便都识趣的先行退下。
待段昔他们走远后,齐三映才低声跟宁如谦说:“青风道长留了口信给你,说他在大漠找了许久仍不见段冥,倒是看到另外有些人也在找他。”
“让他继续留在大漠,顺道查一下‘另外有些人’是哪些人。”沉吟片刻后,宁如谦淡淡说道。
宁如是见段昔老是回头看,便道:“平常可不见你这么好奇。”
段昔收回目光,喃喃道:“他们可能在讲我爹的事。”
宁如是对他的事略知一二,一时也沉默下来。
走在前头的兰沁感到奇怪的转头看了他们一眼:“怎么都不做声了,是肚子饿了?”
盛禾也眼巴巴的望着他们。
段昔眉眼一弯:“对,兰沁姐姐你太温柔体贴了!我突然好想吃水晶肘子。”
“我也好久没吃过红烧狮子头了。”宁如是一脸认真的搭腔道。
兰沁佯装生气道:“我可不是厨娘。”
话是这么说,可到了晚上吃饭之时,桌上便是水晶肘子和红烧狮子头。
宁如是跟段昔关系融洽,最近一到饭点,宁如是也跟着他到双雪堂蹭饭。算算自从他当了城主,大哥宁如谦成了堂主后,兄弟俩能坐在一起吃饭的日子真的是屈指可数。
用过晚饭后,宁如谦便回书房处理事务。
宁如是要回去,段昔闲来无事就跟着他出了双雪堂。
“明日我要随齐堂主到杭城,你要不要一起?”宁如是问道。
“好,我跟师父说一声。”段昔心中一动,想到可以去打探一下爹爹的消息,便连忙应了。
宁如是何等聪明,一下就猜到他的想法:“你爹的事暂时还是交给大哥吧,明月城都打探不出的消息,凭你一人之力更是难上加难。”
段昔笑道:“你觉得我能安心坐等消息?”
宁如是看他,忽而笑得极为狡黠:“不如你过几年便来帮我,到时我可以提供明月城的力量助你一臂之力。”
段昔一愣,眯眼道:“你这主意打得倒是不坏。”
“好说好说。”
“不愧奸商。”
“过奖过奖。”
师父在上八
到了杭城,正是赶上富家公子小姐出门踏青寻芳的日子。晚春的微风暖软,临水的杨柳依依,街上熙熙攘攘,香车上的小姐们遮着精致小扇探头,露出半边姣好的脸孔,眼波流转,惹得锦衣公子想靠近又怕唐突佳人,只得悄悄跟身边好友打听相中的佳人是谁家小姐。
只可惜段昔此番跟随宁如是到杭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