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烧开后,程灵正往里面倒饺子,忽然外面传来很重的脚步声,程灵知道是李深,吓得手一抖,几滴热水溅到了手背上。
他沉默了一会儿,有些不情愿地走出去,见李深悠闲放松地坐在木质沙发上,闭着眼听音乐。程灵绷着脸说:“保姆中午不回来了,你吃饺子吗?要不要给你下一份?”
李深很随意地点点头:“行。”
程灵腹诽着煮了满满一锅饺子,自己盛了一碗,握着筷子走出来,拎了一个折叠椅坐在客厅角落的空调附近。他其实不愿意和李深待在一个地方,但是唯有客厅的空调制冷效果好,最凉快。
李深将手里的一个类似玻璃板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去卫生间洗手了。程灵眼尖,觉得那块玻璃板像是什么高端精密的东西。
趁李深不在,他把小瓷碗放在地板上,身体一歪,利索地把那个东西拿了过来,原来是一个平板电脑,不过无论从质量还是操作系统上看,都比市面上供普通人使用的要高端多了。
程灵知道军队里的东西在科技上一直很领先,所以并不惊奇。他试探着在屏幕上划了几下,瞬间激活了电源,屏幕亮了起来,上面显示的却是一张三维地图,某些地方插着一个小红旗,应该是一张作战图。
李深端着饭碗走过来。程灵吓得手一抖,把电脑放了回去,他在这一瞬间,是很惊惧的,毕竟刚才的行为属于偷窥机密情报,认真追究起来甚至会被枪毙。但那种害怕只维持了一秒钟。程灵心里,已经不怎么害怕李深了——自从那天在值班室被暴打一顿之后,或者更早,从一觉醒来,看见李深在他旁边穿衣服时。
他没道理害怕那种人渣。
李深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坐回了原先的位置,单手拿起电脑,在上面点了几下,又丢给程灵,说:“拿去玩吧。”
程灵没接,半透明的玻璃板落到他的鞋子表面,犹豫了一会儿,程灵捡起来,见上面闪烁着几个单机游戏的窗口。他对游戏没有什么兴趣,李深显然是把他当做对任何电子产品都好奇的小孩了,未免李深疑心,程灵一边吃饭,一边做出认真玩游戏的模样。
程灵渐渐玩的入神,他把饭碗随手放在桌上,自己盘腿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玩的头也不抬。过了一会儿,李深起身,把饭碗收回厨房,哗啦哗啦地清洗。
程灵打了个哈欠,顺势倒在了沙发一侧,一只手握着平板,慢慢滑到了地上。
他平时有在家午睡的习惯,只是现在他不愿意回去,他不想面对程蒙。他知道父亲的禀性,做出那样的选择是性格使然,尽管如此,他还是觉得伤心和愤怒。
比起对父亲的恨,程灵对李深,就只有恶心。
住院期间,李深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所以程灵才迫不及待地出院,出院以后,又不消吩咐,照常来李家上班。
他性情良善,但是被人欺负了,是一定要讨还回来的。李深那样势力庞大的人物,程灵暂时无计可施,只好静观其变。
程灵脑子迷迷糊糊的,耳听见越来越轻的脚步声,然后身体被轻拍了一下:“去房间睡,这里冷。”程灵翻了个身,知道是李深,所以并不理他。
李深将空调关掉,又拿了一块毛毯盖在程灵身上,将他的身体朝里侧推了推,腾出一小片空位坐下。狭窄的单人沙发上坐了两个人,登上显得很局促。
程灵自他靠近之后,便十分警觉,扯着毛毯盖住自己的肚子,他横躺在沙发上,蹬腿伸腰,打了个哈欠,倦怠地看了李深一眼,想看看李深要玩什么花样,横不能再把自己打一顿吧?程灵的腰压在坐垫上,那里有一把装满了子弹的手枪。
李深低头看了他一会儿,随意把手搭在毛毯上,动作亲昵却不猥亵。停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你今年多大了?”
程灵微微垂下目光,淡淡地看向别处。
“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吗?”
程灵不耐烦地舒了一口气,扯起毛毯盖住了自己的脸。
李深的手隔着毛毯,缓缓地滑过他的脸颊和身体,停了一会儿说:“你来做我的副官吧。”
这回程灵倒是点头了:“行。”
从此程灵就成了李深的左右手,两人常常形影不离,一起出现在军队,一起回家。旁人不明白这俩人纠葛的内幕,于是流言纷纷,多数人认为是李深有意招程灵为乘龙快婿,因此着意栽培,还私下里跟程蒙道贺。
程蒙表面上含笑应承,内心的苦楚却不好跟外人说。
他不知儿子和将军之间纠纷的细节,但是儿子自上次事件之后,性情大变,说话做事带着一股决绝萧索的意味。程蒙每次见他如此,心里直如被油锅煎熬一般,却帮不上儿子的忙,唯在无人的地方洒一把伤心泪。
话分两头,陆万劫自上次离去后就杳无音信,明明说好了一个月回来一次,如今一个半月都过去了,不但人没有回来,连个书信电话也不曾有。
无忧独自过了一段逍遥自在的生活,时间长了,便觉得心烦意懒,没精打采。只是思念的话不好对别人讲,在外人面前照旧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他在军区一家小学工作,帮助教师管理小学生。这天中午,他在餐厅给小朋友发盒饭,忽然听见外面有人找他。无忧走出去,见走廊尽头站着一身戎装的程灵。
仅仅一个多月没见,无忧觉得程灵似乎成熟了很多。不但改掉了爱说爱笑的习惯,眉眼神情里都带着一股阴郁低沉的气息。
无忧和他关系不深,也不好打听他的私事。两人寒暄了几句,程灵从文件夹里掏出一张白纸递给无忧说道:“陆哥给你信。”
无忧一把夺过来,见那张白纸上打印着几行字:吾妻无忧,我在这边一切安好,勿念。——陆。
无忧脸颊一红,将信纸一折,轻声骂道:“这个悖时砍脑壳的。”又对程灵微微一笑:“多谢。”
程灵平淡而礼貌地说:“抱歉,陆哥临走时将你们托付给我。我前段时间有别的事情,一直没来得及看你。”
“没关系。”无忧忙说:“那是陆万劫多事,我这么大的人了,还用别人照顾吗?”
程灵心情抑郁,但是在无忧面前,还是保持着应有的礼貌和耐心。又询问了一些日常生活起居,临走时又说:“你可以给陆哥回一封信,只要字数不多,我能想办法混在情报里递过去。”
无忧有点慌张:“现在写吗?我、我写什么?”他顺手摸了摸自己口袋里的笔。
程灵说:“没什么写的就算了。”说罢就要走。无忧急忙拦住他,又冲进教室里翻找了一会儿,最后找出一张学生们抄写的练习纸递给程灵,有些窘迫地说:“就把这个给他吧。”
程灵领命而去。当天夜里四点多,核污染区某城市的防空洞里,一个通讯员将一沓翻译过来的电报递给陆万劫。陆万劫随手整理了一下,从里面调出一小片白纸,上面用黑字写了一首诗:嫁与钱塘贾;朝朝误妾期;早知潮有信;嫁与弄潮儿。
这首诗写的没头没尾,陆万劫却扑哧一声笑了,心里已知是何人寄来。他将这张纸翻来覆去地看,嘴角翘起,止不住地笑。笑完之后,轻轻叹气,又有些心酸难忍,目光闲闲地投向远方的夜幕,表情也痴痴的。
☆、折辱
这一天早晨,李深起床后就命令保姆和警卫员将屋子打扫干净,并去地下室把最好的酒搬上来。客厅的桌子上摆放着几束鲜艳妩媚的花朵,屋子里的人也都穿着崭新笔挺的衣服。
程灵夹着课本,满头大汗地到了李家,一见这个阵势,“哎呦”了一声,打趣道:“这是要办喜事呢?”
李深正在挑选酒杯,转过身上下打量了几眼,微微皱眉,程灵穿着暗蓝色的短袖衬衫,卡其色的短裤,一双漏洞的凉鞋,像一个去夜市吃串的大学生,委实上不得台面。
不过他相貌清秀温婉,穿什么样的衣服都很妥帖。李深想了想,不打算批评他了,只是随口说:“今天有客人来,你说话注意点,不要像平常在家那样随便。”
程灵觉得这话有些刺耳,好像自己平常多么没有教养似的。他哼哼冷笑了几声,去李小艾的房间,她又不在房间。
这段时间很奇怪,李小艾经常会以各种名义外出,按道理讲,她这样的人,应该没有什么社交活动和应酬的。
屋子里的几个人忙得上下乱走,程灵懒得插手,躲在厨房里喝酒吃点心,听见李深训斥佣人放错了桌布,拿错了碗碟,又听见警卫员在那边打电话,安排汽车去接什么人。
这让程灵觉得很诧异,李深可从来不会为什么人如此慌乱过,竟然还设家宴款待,也不知中午来的客人是多么威震天下的大人物?
好容易捱到十一点多,佣人和警卫员将一切收拾停当,却都告辞离开了。程灵这才从厨房里出来,往客厅看了一眼。
李深站在地板正中央,不自在地用纸巾擦了擦手心,神情竟然有一点紧张和不安。他四处环顾了一下,看了一眼时间,转身去厨房,经过程灵时说:“来给我打下手。”
程灵怔怔地跟着他,走到厨房门口,愕然看见李深把一个粉红色的围裙系在腰间,不甚熟练地端起了炒锅。
程灵心里“卧槽”了一声,张大嘴巴咬着自己的手指,半晌才开口问道:“您、您亲自做饭啊?”
李深的眼角泛起一丝笑意,说道:“我今天高兴。”又指使程灵:“去菠菜拿过来洗一遍。”
程灵默默地站在水槽边洗菜,旁边的李深忙忙碌碌地炒菜。其实保姆已经做了好几道菜在壁橱里放着,足够七八个人吃了,但是李深出于某种情绪和目的,非要自己掌厨,好像不如此不能表达自己的诚意。
就在程灵怀疑今天中午的客人是外星人首脑时,外面的门铃响了。李深果断摘了围裙,将正在吱吱响的炒锅和一堆蔬菜都丢给程灵,自己在镜子前照了几下,这次堆出满脸的笑容去开门。
程灵扒着门缝往外面看,心里好奇死了。只听见李深热情地招呼客人进来,说出来的话慈爱温和,仿佛他只是个深居简出、与世无争的富家翁。
从外面进来两个人,一个是带着防晒罩、肥胖无比的李小艾。另一个是普通的青年男子,身体微胖,眉眼小,皮肤黑,个子略高,神情十分局促不安。
看来李深隆重欢迎的就是这个胖男人了。
程灵偶然瞥见三人坐下时,李小艾下意识地挽住了胖男人的胳膊。他心中了然,原来这是新女婿登门啊。
李深那样孤高暴戾的男人,为了女儿的婚事,竟也如此张皇失措,比平常人家的准岳父还不如。程灵心里暗笑,忽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又觉得刺心。
四个人在木质饭桌前坐定,李深和程灵忙着端饭端菜,开瓶倒酒。
放眼天下,能劳动李将军和程少校亲自布菜倒酒的人,不超过五个人。不过这一对新人毫无觉察,只低着头小声聊天。李小艾是天生迟钝,况且被父亲伺候惯了,不觉得有什么。胖男人缩手缩脚,十分不安,眼见李将军把酒杯递过来,忙局促地起身,说道:“李叔,我来吧。”
李深满脸堆笑,慈祥地拍了拍他的手背说:“没关系,你陪小艾坐着,叔叔今天高兴。”他的确是非常高兴,这一点谁都看得出来。
胖男人张了张嘴,说不出什么爽利的话,只好重新坐下。
程灵拿着开瓶器把红酒瓶上的木塞拧掉,眼光不时瞄过饭桌上的水晶鸭,心想:我要吃那个。他现在很饿,而且一点也不想做这种伺候人的事情。早知道今天李深要招待新女婿,自己就不要登门了。这种亲密的家宴,一个外人参与进来像什么样子。真不知道李深是怎么想的。
席间,李深谈笑风生,与胖男人一递一句地闲聊,他叫胖男人“小张。”
李深平时很古板,说话也非常冰冷无趣,如今在饭桌上,他像是开启了交际花模式似的,与胖男人聊起了汽车修理、家禽养殖、花卉培育,聊得津津有味,那位小张原本是很紧张的,如今见岳父如此博闻强识、诙谐风趣,不禁也打开了话匣子,肆无忌惮地聊着自己的工作生活。
程灵低头扒拉饭菜,心里一万只草泥马卧槽卧槽地跑过去。今天可算是大开眼界了,原来李深还有这种本事。不过程灵也从两人的谈话中,大概了解到这个小张的性格出身。
小张出身普通,父母是工厂职工,他学历不高,原本是出租车司机,大灾难之后,在医院里当司机,因为经常和李小艾见面,两人慢慢就熟识了。
此人身高相貌犹可,只是举止扭捏,形貌猥琐,瞧着就是个有点小聪明、但是没什么大志向的草包。程灵心里冷笑,这小张能跟李小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