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淡的玫瑰色……
院子里欢乐的说话声依旧,一会儿脚步声响,大门里面吱吱咯咯的响了半天,终于慢慢慢慢的开了,暮色中,便听一个清脆的童声叫道:“姨,姨丈,你来了?”
宋崖低头,便见一个小人儿从大铁门背后转出来,两手费力的握着门拴,正仰头热切的看着自己,是小孙福——
他一路惆怅又纠结的心在听到这声“姨丈”之后,竟忽然就释然了一半——
小孙福既然还叫自己姨丈,那,至少说明,康三元还没打算嫁人。
既然没打算嫁人,那么,关于她有了身孕的事,便多半是谣传了——以自己对她的了解。
想到这里,宋崖的心情更是又好了两成,于是,他勾起唇角,弯腰抱起了小孙福,揉了揉他的脑袋,自来渝州之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霭声道:“孙福,你元姨在做什么呢?”
一边抬脚缓步进了院子,院子里的人已经迎了出来,康三元旁边,不出他所料的站着那个捕头……——
宋崖观察了一下夏风的神色,觉得和康三元的一样,是神采飞扬,春光满满的,不由得心中又一抽——继而端正和蔼的望着众人一点头。
夏风便抱拳施礼,道:“侯爷——”
孙大哥和银姐,包括康三元都是普通老百姓,平生不知道该如何与侯爷见礼,见夏风如此,孙大哥两人便有些局促。
这里,宋崖便摸着小孙福的脑袋道:“如今还同以往一样,孙大哥,银姐,还有——夏捕头,大家不必拘束。多日不见,我十分挂怀,所以今日一到渝州便来叨扰,孙大哥,你还是同以前一般称呼我,才是不见外,高兴我来的意思——”
说着微微一笑,不徐不缓的一脚插进康三元和夏风之间,道:“三元,自上次一别,堪堪已过一月有余,你似乎见瘦了……”
康三元闻言摸摸脸颊,想:不应当啊,刚刚在铺子里你也没注意我胖了还是瘦了,怎么此时黑乎乎的你倒看出来了——
动动脚道:“咳,哪里。那个,菜已经好了,咱们大家都进去吧~~~”边说边转回身,又下意识的摸了摸胳膊,不瘦啊,一抬头,忽然发现夏风不知为何忽然微微一笑。
这顿饭吃的,比上一次宋崖硬讨来的那顿晚饭的气氛还要诡异——康三元和夏风是颇心有灵犀的,吃饭间不是你望我一眼,便是我对你一笑,看起来浓稠似糖水。而宋崖坐在他两个人的斜对面,看似风平浪静,实际上已经将两个人的眉目尽收眼底,又兼还有着未去的心病,心中此时仿佛浸了一缸的醋水,还是滚烫的醋水——又酸又痛。吴小山面对宋崖而坐,与上次相同的是,他只低头看菜,抬头倒酒,并不多话,继宋崖之后,成为一座萌芽中的小冰山。
好在这次银姐和孙大哥已经顺过来了,不停的布菜、让大家,兼之小孙福的童言童语,让这顿家常便饭终于有了点家常的味道……
一时吃罢饭,银姐又让众人喝茶,康三元看银姐忙了一天,便不肯叫她再走来走去的忙活,怕她身子吃不消,自己抢着去拿茶水去了,孙大哥便代三元让夏风和宋崖到里面茶桌旁坐,一边嗔着银姐不帮康三元忙活,银姐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道:“三元妹妹怕我劳动了身子,我跟她说这才怀了几个月,干点活没事儿,她不信。每次看着我的肚子,都跟看她那些瓷盘子似的——就怕碰着了,这还没显形呐——”一边说一边笑。
正在这时,康三元从后面出来了,端着茶盘子,边走边轻声撵着跟脚的大狗们——
别人听了银姐这段话先没怎么,唯独宋崖听了,心有所动。
夏风便笑道:“原来孙大哥家要添丁了,难怪这些日子看孙大哥满脸喜气,真要恭喜了——”孙大哥笑着摸摸后脑勺道:“这是再想不到的喜事,生完福小子,大夫原说她再不能怀的——”
这时,宋崖端起茶碗来,微微笑道:“所谓吉人自有天相,银姐一看就是多子多福的面相,小孙福定是还要添几个弟弟妹妹们了——”
孙大哥和银姐闻听此言都很高兴,银姐一时竟忘了宋崖的侯爷身份,和以前一样笑着附和道:“可不是呢,前年我去西禅寺烧香,那里的一个老和尚也说过,说我命中有四个儿子——”正说着,忽听门环响,康三元便欲去开门,夏风倒先站起来了,说:“大约是老王头来寻我家去,我先走一步了——”
一边说一边与众人道别,又拦住众人叫不要送了,又对康三元
道:“那花架子已经搭好了,明日我再拿些凤仙花、虞美人的种子来给你——”说着望着她笑了笑,便转身急匆匆的三步并作两步出了院子——
康三元到底不放心,跟出去开了大门,却见夏风已经走远了,旁边果然跟着一个老者,两人一边走一边正说着什么。康三元便寻思是什么事使夏风走的这样急,不由得有些担忧和闷闷。关好大门,一回身,却听黑咕隆咚的门边一个声音低低的道:“三元——”
正文 表白后的景年
康三元在黑洞洞的大门边听到宋崖的那一声“三元”,吓了一跳,一回身,借着厅里传来的朦胧的灯光,见宋崖正站在她身后不远处。
康三元以为宋崖也要走,正要说话,却听宋崖又道:“三元,我有话要同你讲——”一边说,人已经走了过来,康三元动动脚,昂头看着近在咫尺的修长身影——宋崖一手撑着铁门,呈半包围式将康三元圈在铁门旁。不知他有何事要说,不禁心怀忐忑。
然后,宋崖开口了,宋崖接下来的话让康三元差点不撑——因为宋崖说了一长篇酸掉人的牙齿并且还略有点不讲理的话,其正文如下:
“三元,你还记得南山坡小院子里的那些日子么?我,都记得…其时我才知,什么叫相濡以沫。我一直深觉,你我的相遇实乃天定的缘分。古谚有云:不是冤家不聚头。此话也正是你我的写照……我自走后,三番五次的来渝州,实为来看你——我前些日子说的报恩,都是表面的虚言。我自走后,闲暇时没有一刻不念着你,你——大概没怎么念我……我本想过些日子再同你说这些,只是眼下,已不容我再等…你我虽境遇各异,然则心性相通,譬如你爱的,我也都喜欢……是以,我今日之情不算唐突莽撞。
——我久生爱慕之心,只是你一向后知后觉,叫我无法明言罢了。今日此时,无论如何我也要都告诉你,望你能看顾良人如我者……三元,你我再像以前一般,寻一处竹篱茅舍、流水人家做一对世间最朴实恩爱的夫妻如何?——我是真心实意的。自见了你,许多事情我也都想明白了——至尊至贵、金玉满堂又如何,奴仆成群、车马簇簇又如何,说到底不过是一场虚热闹,到头来都是替他人做嫁衣裳罢了。
万事如浮云,唯有心爱之人最难求,我如今已深悔自己明白的晚了一步,不然,也没有如今这些牵绊。你也不会受委屈。三元,我所说的这些,你可明白?”
康三元呆呆仰望着宋崖黑夜中一双闪闪发亮的黑眼睛,已经魂飞天外,是难以置信导致的——宋崖虽然这段话有些酸,但康三元还是从他那迥异于平日的语气中,品出了他话里的真心——顿时有点脚软……
她靠在铁门上,不安的仔细琢磨他那一句“久生爱慕之心”——久生?多久之前呢?自己可千真万确没有看出来啊……
她用既震惊又不敢置信的眼神看着宋崖,缓缓的道:“洪度,你不觉得咱俩之间的那条沟太宽了些么?”
她边说边下意识的绞着衣襟下摆,实际上她内心在想的是:我是穿越来滴,虽然如今我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了,但我习惯的只是市井的生活而已,如果嫁入你家的大宅门,那以后我的生活,跟杨白劳他女儿有什么差别不?
更何况,我从来没对你生过非分之想啊——
想到这里,她略有点悲怆的望了宋崖一眼,继续道:“况且你也知道,我从来就没把咱俩之间那点事当真过,所以——”
宋崖的眼神明显的有一丝受伤。
不过康三元的回答也算在他的意料之中,所以他迅速的调整了过来,缓缓的一笑,道:“这个无妨,你可以慢慢适应,这几日我都在渝州,你我有足够的时间疏通心意——”
康三元闻言心内叹了口气,又动动脚,狠了狠心道:“那个…洪度,我和夏捕头——”
“啊,此事今日就先说到这里,我进去辞一辞孙大哥就要回去了——”宋崖不待康三元说完,忽然出言截住她的话头,一边说,一边转身迅速的往回走。
留下康三元含着半句话,愣愣的站在原地,想,既然这样,看来是自己提夏风伤到他了?
宋崖离开康三元的家,天上阴云密布,连颗星也没有,银姐送了他一只两个拳头大的灯笼,刚刚照出巴掌大的一块地面。宋崖提着这小灯笼,心里既轻松又有点不是滋味的走出了康三元的家。
一过拐角,等候的小厮早提着明晃晃的大灯笼迎了过来,小厮察言观色,发现自家侯爷满面沉思之色,面上带喜,眼中含忧。一时猜不透侯爷在康家宅子内经历了何事,于是一路不敢大声喘气,只加倍殷勤小心的伺候。
景侯爷手里那盏寒酸的小灯笼,在周围簇簇的大灯笼的映照下,一路散发着幽幽的红光,直到兴阳街景氏兵器行门首。
康三元今夜差点失眠,她反反复复将遇到宋崖直到如今的日子盘查了一遍,又深刻的自我检讨了一通,最后得出结论:实在想不出他何时看上的自己,又是看上了自己哪一点!难道,是因为图新鲜?
就比如吃惯了山珍海味的有钱人,偶尔想吃个豆面煮地瓜秧?
嗯,这个比喻很贴切,自己就是那野地瓜秧一般的人呀
她基本上将宋崖表白里的那一段什么平凡夫妻、竹篱茅舍等,暗示归隐之心的话语自动删减掉了——根据她看历史剧所得的经验:只有郁郁不得势的权贵才爱好中庸;只有想扬名天下的人,才动不动的想归隐。所以宋崖说这样的话,即使是他一时的真心,他也不会真正的罢官不做,一生布衣——
不过,这些想来也都没用,反正自己也不会真同他成什么真夫妻——两个人可真是八竿子打不着啊。所以,这些都与自己无关。
理清了这些,夜也已经二更多天了,康三元歪在床上,翻着那半卷破书,耳中听外面已经起了夜风,她换了个姿势,又开始寻思那天看到的轿子里的姑娘——那姑娘不是夏风的黄裙子表妹,康三元这点可以肯定。
那到底是谁呢?没有听夏风说过他有这么个亲戚啊。
康三元抠着被角,忽然想起那天看戏时,隔壁的隔壁船上那个男装的女子,会不会是她呢?——可惜那天只看到了轿子里的头发,不能确定。
到了第二天,康三元到铺子里上班——她如今懒了,每天必到日上三竿才到铺子里,一般是带着午饭去的,和银姐、小山吃个午饭,她便到楼上铺子里画画,画到日头西斜,与银姐去菜市买菜,然后踩着一地的夕阳回家,与银姐嘻嘻哈哈说笑着做晚饭,日子非常的称心如意,基本上达到了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咳咳,数到心花放。
上一辈子坐办公室时没达到的愿望,这一世里基本达到了。
当然这里不如上一世的地方,也是多如牛毛的。不过对此,康三元也渐渐看开了:世上哪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一份辛劳一分收获,今日不耕耘,明日就没饭吃,康三元很认命。
今日当她提着午饭到了铺子里的时候,迎接她的是四个人——多了一个宋崖……
宋崖其时,显然已经来了多时,正坐在堂中最贵的一把椅子上,手持一卷书,悠然阅读——旁边银姐、小山、孙大哥都各守各位,不似平常那样随意说笑。店里的气氛有点诡异。
康三元昨夜刚经历了宋崖的表白,不能如此之快就忘掉,因此一进门就见了他,不由得又想搓搓脚。
她刚将食盒放到桌子上,就见宋崖收起书,仿若平常一般优雅的站起身踱了过来,道:“看来我今日来早了,三元你先吃饭,我去楼上等你——”说着,如入无人之地一般径自上楼去了。
康三元惊讶的看他去了,又看看众人,银姐无奈,孙大哥不语,小山冰冷。康三元只好默默的打开了饭盒,一时寂然饭毕,康三元又嘱咐了一遍铺子里的事,想了想,还是上楼去了——她是主,他才是客才对,岂有自己避着他的理?
到了楼上,见宋崖正坐在外间的小几旁,一只手里托着她最珍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