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背着手,在她面前走了两步,望了望“康大家具铺”的牌匾,忽然又转变了态度,面容和善,万分自然的道:“娘子,为夫不在的这些时日,难为你了——”说完以含情脉脉的双眼望着康三元。
康三元惊讶的望着他,道:“洪度,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了么?”
宋崖又站到了她面前,镇定的道:“与娘子之约,为夫怎会忘记?不然为夫也不会快马加鞭千里迢迢的来望侯娘子——”说着,他牵起康三元的手,又道:“为夫日夜思念娘子,寝食难安,且尚有满腹心事欲与娘子商量,我们进里面谈——”说着看也不看众人,紧握着康三元便不徐不缓的径奔铺子内——
这里众人各自揣度两人的对话,都感觉其中必有深意,因此那看热闹的眼神更迫切了……
果然,康三元没有让众人失望,她一听宋崖满嘴“娘子”,旁边还站着夏风,立即急了——
她下死劲的抽出手,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宋崖和众人,一本正经的大声道:“洪度,别闹!我们可是说好的,自从你上次走后,咱俩就啥关系也没有了!”——见周围一片寂静,她又补充道:“不过,你来看我的好意我领了,但,不许胡闹!”
说着,她狠狠的瞪了宋崖一眼,不由自主的双手叉腰,脸上浮现出气恼的神色,那神情,仿若当初听说那四只狼狗金贵的只吃鲜肉时的模样……
她打从心里觉得宋崖这是故意的胡搅蛮缠——看看他身上穿的,看看他头上戴的,哪一件不值她几年的吃饭钱?肯定还不止这些!你如今一身贵公子的装扮,{奇}定是事事顺心了,{书}来看看我就罢了,{网}何必还当众叫我娘子?等你走后让众人再笑话我!
这样想着,她怨愤的抬头环视了一圈,忽然发现对门的兵器行,也正是一片蠢蠢欲动的寂静——微风吹动帘拢,各个窗扇后似乎有许多挤挤挨挨的人头若隐若现……
哼!原来都在看她这里的热闹取乐?她恨好看热闹的人,对面的人家一屋子的男人,原来男人也爱看热闹!
这时银姐在边上拉了她一把,又笑着招呼道:“宋官人,夏捕头,各位婶婶嫂子们都进来坐吧,咱们人多,这一站把人家的摊子都挡住啦——”说着笑的两眼弯弯的拉着康三元,又让着夏风和宋崖进屋——
这里四喜青凤等年轻媳妇们你推推我我看看你,其实都很想留下来继续观望,但看三元的大官人那一脸金贵的不耐烦却叫她们望而却步,纷纷笑着道:“不了,还要去上香呢,天也不早了,我们走吧”一步三回头的去了……
这里其他来看热闹的诸位高邻也都依依不舍的散了,康三元看到空下来的门前,又看看宋崖,再偷眼望一望夏风,她内心忐忑——恰在这时,一匹快马忽然停在了门前,康望福一头薄汗从马上下来,三步两步小跑过来对着夏风抱抱拳道:“夏老弟,张大人有请,说有重要的事等你商量——”说着,眼角的余光却打量了宋崖一眼。
夏风闻言先一怔,转而微微一笑,也看了宋崖一眼,抱抱拳。又走近一步,对康三元笑道:“我有事,要先去了——”说着忽然发现康三元额角有一点颜色印子,便捏起袖子一角,欲待替她擦拭,还没触到那印子的边角,旁边忽然伸过一只玉白的手,蜻蜓点水的一架,便听那手的主人言简意赅的道:“这位公子好走,不送”
夏风放下袖子,弯唇一笑,便转身和康望福一起上马,又望了康三元一眼,这才去了……
这里宋崖见众人都走了,他踌躇了一下,道:“咳,三元,我回来你不高兴么?”
康三元白了他一眼,想起他当时不告而别的种种,又叹气道:“事出望外——”说着领头进了铺子内……
景年品度她这句话的意思,不由得脸色又不悦起来,事出望外,不是喜出望外,看来她是不高兴自己回来——
他端端正正的进了铺子,在康三元这三十几平的小店内踱了几步,康三元觉得他一进来,自己这铺子立即显得寒酸了许多,且也拥挤了许多,银姐想也是一样的感受,只站在一边默默的泡茶,恰在这时有不明就里的顾客进来看货,银姐便笑对康三元道:“你还是带宋官人楼上去吧,楼上敞亮——”
康三元也觉得自己这里突兀的坐着宋崖这么一个人,恐怕会影响店容店貌,于是她抱起茶壶,引宋崖上楼——
楼上宽敞又干净,康三元放下茶壶,有些得意的用目光检阅了一遍自己的房子。见宋崖正漫步在一个个多宝格前,细看那些瓷器——这些可是康三元的得意之作。
她见宋崖看的饶有兴趣,便起了小小的炫耀的心,放好茶壶茶杯之后,也走过来,指点道:“你看看这个,这是刚开始画的,就是你也用过的那种白盘子,这个是经典,我摆在这里吸引顾客的——”
“还有这些,你知道这样一套卖多少钱么?告诉你,至少一百两!才对得起我画几天的辛苦——”
说到这里,她忽然住口——因为她想起了那幅金贵的《秋山暮雨图》,宋崖只花了一个钟头,随意在纸头上戳了几个墨点子就值五百两……遂悻悻的走开,到侧室小书房内整理书桌,喝热茶去了。
宋崖见她正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心内想,还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变。心里悠然而笑。忽又见她住了口,一脸怏怏的走开了,细一琢磨,便猜到了缘故,禁不住抿嘴一笑,道:“娘子多才善画,在为夫看来,这些都是上乘之作,绝不只值这些——”
康三元听到他说“绝不只值这些”便将其他的忽略了,从小书房走出来问:“真的?你会画画,呃,应该见的也多,依你之见,我应该定个什么价?”
宋崖本是见她丧气,随口一说,为了安慰她提提她的情绪。今见她认真,知道不好打发,遂佯装认真的考虑了一番道:“以我之见,价钱至少要翻一番”
康三元闻言大喜,递给他一杯茶,自己也喝了一口。
忽然想起应该问问宋崖此来所为何事,又是从何而来等。
而宋崖(景年)现在,其实一边淡定的喝着茶,也正一边在内心无限纠结的在考虑该如何向康三元解释。
他今日出来,实在是一时冲动,因此当如今两人对面站在这房里品茶的时节,他忽然很想先回去,待想好了对策再来……
显然,康三元并没有体贴到他纠结的内心,并不给他以长久思索的时间,她喝了口热茶,望了望他头顶那顶贵重的金冠,道:“洪度,你这个冠儿是几品的?”
正文 登门赴宴
其实,康三元对清乾国的官制服饰之类的并没有多少了解,她一穿过来就处在这个社会的最底层,也没有什么机会见识大场面,见过最大的官就是那个如今还在渝州城大牢里的前城主——殷大人。
殷大人一向威严有余亲和不足,只要出门鲜少不坐轿子不穿官服的,所以,康三元也没有个比较来判定宋崖这身装扮是个什么身份的人所能有的。只大略的觉得他一定是个世家子弟。
难怪平时那么骚包难伺候,果然是有钱人家的孩子——康三元抱着茶杯如是想。
景年(宋崖)见她如此问,颇为头疼,两道墨眉动了动,半晌道:“正一品”
康三元抱着茶杯,动动脚,石化了。
景年两手持着她画的一个彩盘,也动了动,似有些紧张的望了望她,狠了狠心一般接着道:“其实,我的本名叫景年——上次你看到的那个刘御史,是我亲母舅”
眼睁睁看康三元的双眼又睁大了一圈,景年颇为忐忑的上前一步,负着手低头霭声问:“三元,你的脸怎的这样白?”
说着伸手想试一试她额头的温度,康三元却像遭雷劈一般连忙后退了一大步,长大眼睛道:“洪度,你,你真的是那个景大将军?真的是——”她打量了一下对面人的神色,不再往下说,知道一切都是千真万确的了。
不由得有些脚软——人还是那个人,为何身份一变,感觉就立马不一样了捏?康三元揣度内心,觉得自己没有谄媚逢迎之心,却不知为何,凭空里就生出疏远之意了……
景年立在那里,眼看着康三元脸上的亲近之情一点一点的退却,不由得开始后悔不该此时一股脑的告诉她真相,看来,想疏通她的内心,还是一件很长远很复杂的事……
想到这里,他打叠起万种柔情,十分和蔼可亲的道:“三元,往日我的性命是你救下的。我此番前来,一则是要向你禀明真相;二则是想报答你往日的恩情;三则——这第三件事,你早晚会明白……”
说着,自去寻了把椅子坐下,端起茶来抿了一口,又道:“三元,你今夜不治些酒席为我接风么?”
康三元立在小书房门口,看着他一脸万分真诚恳切的神情,细想以往,虽然他以前对自己隐瞒真相,但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只是他好指使人这一项可厌,但有时又还有一二点可取之处,怎么说也算自己到这个世界以来的第一个伴儿,有互相扶持的情谊——虽然自己明显是最劳苦的那一个,但这种稔熟之情却是不好抹掉的。
现在看他自己翻身了,还不忘来看看自己,又是这个态度,那推脱的话便有些说不出口,她搓了搓脚于是道:“洪,侯爷,我院子小,也没有珍馐佳肴,请你怕是也不和你的胃口。还是——”
景侯爷抬手打住,点漆的双眼一眯,悠然神往的道:“我记得你以前做的那个拔、丝、地、瓜就不错,自从我离了渝州,再也没吃上过——还有那个小鹌鹑和面和的那个小鱼儿,我都很爱吃——”
康三元见他如数家珍的报上自己以前做过的菜名,心内不由得回想了一下以前,想了想只好说:“那好”
景侯爷又补充道:“就在你那个新宅子里就成,唔,我听说你新近搬到一所精致的宅院里去了?我心甚慰,如此,待月上柳梢之时,我自去你新宅内赴席如何?”
康三元见他一片热忱,且说话速度也比以前快了许多,似是怕自己再推脱之意,只得道:“好”
景侯爷于是满意的起身,满意的一笑,又霭声道:“你不要这样生分,还是叫我洪度就可,对外人还是称我宋崖罢,我听习惯了,三元——”
康三元被他最后那一声情意绵绵的“三元”喊得没来由的起了一阵鸡皮疙瘩,她摸摸胳膊默默的想,宋崖,洪度什么时候起变得这样随和了?难道是翻了身春风得意,所以他这座冰山也自动的融化成一江春水了?
这江春水今夜要上门赴宴,康三元与银姐便早早的去买菜回家预备。
自从景年进了康三元的铺子,周围的邻居就一直关注着,后来见他乘了轿子走了,又见康三元失魂落魄一般出来坐在自家铺子门首,几个爱打听事儿的便蹭过来,询问:“你官人走了?怎么回事你们?”
康三元只好将以前告诉银姐的那个版本的解释又搬出来,稍加改动后,告之众人。众人听了都咋着舌,这个说:“唉吆,看不出原来你们是假夫妻啊——”那个说: “啧啧,如今也算好了,他既是个有钱的主儿,哪能忘了你的恩情,人家拔根毫毛恐怕也比咱小家小户的腰粗——”也有人问:“他家里是做官的吧?我看那身穿戴,家里至少有个几十万两银子家私不在话下……”等等不一,康三元少不得掩去实情一一稍作解答。
于是前街后巷左邻右舍的众位在康三元跟前围了个圈,开了个小型的新闻发布会之后。大家全都大体了然了——原来,康三元和她官人的夫妻名分是假的!——至于内在是不是真的,各人心中自去猜度……
这条新闻在街上传的很快,到了下午,康三元和银姐拎着菜走在步云街上的时候,左邻姚妈妈正在门口看天,见康三元两个走过来,便拄着拐杖颤巍巍的问:“康家小娘子,我听人说你官人回来了?可是真的?怎么又说不是你官人了呐?”
康三元长叹一口气,想,原来对大众解释清楚一件事是这么麻烦的事。
银姐与康三元在院子里分头洗菜切菜,孙大哥和吴小山还在铺子里盯着,小孙福还没下学。那几只大狗不时的蹭过来,闻闻康三元的裤脚,或者衔一衔银姐的裙边,康三元一边切菜一边在心里默默的消化宋崖是景年的事实。银姐也一样,康三元已经和她说了实情。银姐此时有点神不守舍,常常是端起水瓢来却忘了舀水,菜放在案板上又忘了刀放在哪里,整个一个举止失措。
眼看着日头是沉下去了,朦胧的一弯新月开始冉冉向树梢爬去,康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