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过分苛责。
加上紫渔本身的性子,是极掐尖要强的,难免行事上又比别个更声势浩大几分。
不过一个月功夫,半个广府都知道了,城东邵家有位“鬼见愁”的紫渔。
紫渔心高气傲,一心想找一位才貌双全的如意夫婿,可这样的名声传扬开去。广府附近哪一家敢娶她过门?眼看一年拖过一年,邵家上下无不心焦,待要花钱招个倒插门的女婿,紫渔又嫌丢脸不乐意。
正没法处,却在街上,偶遇了回广府分舵看启蒙师父地槐枫。
那天槐枫穿着楚云给他买的新月白色长衫,面料上乘,剪裁得体;腰带也是楚云挑的。乳白色双面苏绣蟒带,针脚细密。绣工精良;佛靠金装人靠衣装,何况槐枫本就生得极好,这样一打扮,益发显得神采飞扬,英俊魁梧。(注一)
紫渔一眼瞧见在路边选特产的槐枫,登时犹如遭了雷劈一般。十魂去了七魄,差点从马上摔下来,回过神来,便忙叫过家丁,吩咐打听槐枫的资料,姓名年龄身高体重三围简历户口一并查清缺一个打断腿。
不多时家丁回报。
紫渔一听槐枫是当今兵器谱上双剑排名第一的剑客,眼儿都直了。两眼发痴地喃喃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就是上天派给我的白马王子!我的!”
家丁咳了一声,在旁提点到:“小姐,恐怕符少爷他早几年就定了亲……”
紫渔一个巴掌把他扇得歪在一边:“狗屁!我说是我地。就是我的!就是我地!”
——可槐枫已定亲了,这却是切实存在,无法忽略的事实,这可怎么办呢?
紫渔犯了愁……
茶饭不思了一个下午——下午茶少吃了整两顿。
邵泼……那个,老爷回家一看,心疼得嘴都裂了。把伺候的丫头们挨个儿抽了一遍。方问这是怎么了。
紫渔抽噎着道出来龙去脉,临了拿帕子渥着脸:“爹。我要是嫁不了他,我就不要活了呜呜呜……”
邵老爷急得把房间里还站着得仆役们又挨个儿抽了一趟——到底姜是老的辣,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女儿放心,这女婿,爹招定了。”
说完邵老爷便去了一趟广府分舵,指名见槐枫。
分舵里的人多半知道他的难缠,二话不说把槐枫找了来。邵老爷只几句话,就摸清了槐枫忠厚耿直地性子,一面赞叹女儿的眼光不错,一面心下就有了计议。
第二天,槐枫回家的路上,“偶遇”了“正巧”要去符家庄的邵家父女。对方要求结伴而行,槐枫也并不介意。一路上邵老爷施展泼皮年代练就的三寸不烂之舌,到底是和槐枫套上了几分近乎——另一边邵姑娘裙子都掀到大腿根了,槐枫愣是没瞧她一眼,气得只能翻着眼儿默念“君子难求”以自我安慰。
到了符家,邵老爷说要进去坐坐,槐枫也不觉得有什么,便把他们让进了自己家中。
殊不知,这在城里人看来或不算什么,可在乡野之人眼中,却是极大的事情:要知道,槐枫这整整五年来,带回家的外人可就只有楚云一个。这下子一下来了俩,其中一个还是位姑娘,这让老俩口能怎么想?
不等符家爹娘问,邵老爷便先上前,舌灿莲花无中生有,不知怎么,便让符家二老相信了槐枫和紫渔私定终身地事实——而且隐约还是槐枫对不起了人家姑娘。继而做宽宏大量状,我家女儿是吃了点亏,奈何她就是看上你们家小子了呢……你们家穷虽穷点不要紧,我们邵家有的是嫁妆云云。
符家二位都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几时见过这阵仗,不到一盏茶功夫便缴械了,说是若邵老爷能说动张家退婚,就答应槐枫与紫渔的婚事。
邵泼皮得了尚方宝剑一般,一气跑到张秀才家,正待打起腔调恐吓一番,不想却比符家还要顺利:原来张小姐对隔壁的李书生一见倾心,早想退了符家地婚事,碍于符家二老的面子美好意思开口,这下可真是大松口气,皆大欢喜。
——于是,槐枫怎么也不会想到,不过是在房里摆个行李,换个衣裳的功夫,自己的未婚妻就从张家调到了邵家。
不过,那时的槐枫,即便知道,也不会太上心。要他操心的事着实不少:楚云整了一大箱子东西要他孝敬父母;还有一整张纸地特产要带回去做人情;给楚云带了许多点心要先冰起来;今儿个晚上要拜托母亲把田七鸡汤炖下去,上次楚云来家地时候,喝了那个,面色红润了整整半旬,可见是个好东西;明天要赶鹏舆,须得早起,若是迟归了子桓要黑脸的……说起来,鹏舆上能不能带汤上去呢?
诸如此类。
符老爹告诉他“我们把张家地婚事退了,换了定了邵家。”的时候,他正想着人参和燕窝哪个给楚云吃比较好要不要咨询汪二要不要买个砂锅回去炖的问题,朦胧间见了父亲决定了件什么事——只道父命如山,反正也不能反抗,而且父母总不能忽悠自己罢?便稀里糊涂地“哦”了一声,面无表情地签字画押了。
耿直地说一句,这事儿别说他没听明白,就算他听明白了,多半也不会反对。张家姑娘他连面都不曾见过,邵家这位虽说见过了,也勉强能成像,可对于外貌协会资深加五年的槐枫来说,想“记忆”还是很有难度……总之,婚总是要结的,不然爹娘会不高兴,只是找个女人的话,这一个和那一个,好像差别并不很大,不管张家邵家,还是其他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家……也约摸……就是这样。
倒是紫渔姑娘见他完全不反对,心中无限雀跃,扑上去捧着槐枫的脸左右各来了一下——连她自己的爹都看不下去把头拧到一边,符家二位更是相信这两个小的有旧。虽说这个媳妇看着,横竖不太称心,奈何木已成舟,也只得由它去了。
第二天,槐枫便带着大包小包捧着鸡汤飞回总舵去了。一路上只觉得鹏舆不够快,怕到了这汤就要凉了,心急火燎的,未婚妻?那是什么?能吃吗?
(二)
事端再生已是半年后。
这半年槐枫依旧和以前一样,跟着楚云东奔西走,练习比剑,自然不会知道,邵家父女在广府逢人就吹“我家女婿/相公是天下双剑第一”,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邵家人自发了家之后,素来是用鼻孔看人,这下益发把脑袋拗到后面去,以下巴代眼了。
广府城中,街头巷尾茶余饭后都在议论。
这位大娘说:这符大侠也算是个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长得也是浓眉大眼一表人才,怎么就挑上这样一位'口毕——''口毕——''口毕——'了呢?
那位大婶接:可不是嘛!瞧他搭档那眉清目秀,水葱儿一样的人物,一笑起来和春天到了似的,还当他眼光多高呢,敢情是瞎猫……呸呸,敢情是猥琐的牛郎就赶上仙女洗澡了!
又一个大妈凑上来:哎呀话不能这样说,人家楚云可是剑客,凭的是实力,别看他小杨柳一样的身条,上了场是不要命的——能比吗?
旁边一位大姐探头:这我可就益发不明白了,一边是清俊貌美,一边是……啊,那个样;一边是天下第一的剑客,一边是……啊,那个什么;他符槐枫怎么能就挑了这么两个人呢?莫不是真像那些臭男人们说的,家里有位漂亮贤惠能干的太太压力太大,非得去窑子里再包一个年老色衰脾气差的寻找平衡?
这话一出,就炸了锅。
左一句“仔细这话传到邵家妞耳朵里,她揭了你的皮!”
右一句“人家可是顶天立地堂堂正正的剑客,你这算是说的什么呢!”
闹个不休,好容易消停了点。开头那位大娘清了清嗓子:我琢磨着这大概和吃饭可以一比,平日里吃惯了山珍海味,看着红薯咸菜也觉得稀奇。
有人不乐意了:红薯咸菜碍着你了?不待这么糟蹋粮食地——要我说,她连当把米糠都不配,还红薯咸菜呢!
哎呀。
猛地有人想起什么,叫了一声。
怎么了怎么了?
众人忙凑上去。
你想啊,叫得那人开腔,从邵家开始宣扬这事起。少说也有四五个月了,怎么一点儿动静没有呢?多半是符大侠来广府的时候。被邵家不知哪什么迷了心窍答应下来,回去一瞧见搭档这么一对比——后悔了。可邵家人咬死了不退婚,没辙,只得拖着了。
我看在理。
我也觉着像。
哎……这叫什么事啊。
造孽啊造孽。
符大侠……哎……可怜见的。
众人感慨了一回,叹息了一回,又哀伤了一回。终于带着对于八卦的满足感,和处境上的优越感,各自离去了。
——千里之外的槐枫自然不会知道,随口答应的一句话,竟然让他陷入了八卦风暴正中心,先被质疑审美观,再被挑剔品行值。最后,惨遭一致同情。
这种论调刚出来的时候,紫渔尚能以“你们都嫉妒我嫉妒中地女人真难看啊哎你们就算嫉妒到扭曲也夺走不了我的幸福呀傻X”地心态,沉稳地无视过去,可日子一长。她便坐不住了。开始多方打听槐枫的动向——听说他从未接触过其他女子,便安心一点;听说他和张小姐的婚事也是一拖好几年,便把整个厨房的餐具全都砸烂了;再听说张小姐的喜筵上个月已经半过了,摆了整二十桌……终于,一张鹏舆票,飞到了松派总舵。
她出现在山门前。整个松派都震惊了。
且不说松派之前从没有人踹大门的经历。单是这位地身形样貌言谈举止服装品味……中的任何一点,就足以让人大倒胃
恰逢旬末休息。守门人放假,来守门的都是松派的小弟子,哪个是吃素的?他们有着如石狮子一般坚毅的神经,大门转轴一样灵活的思维,和……守门人执照考评标准以上许多倍地身手(……)。不过三秒钟,守门四人从震撼中回过神来,为首那位上前来,肃然道:
“这位女士,你可知道,践踏松派的大门,就等于是踢馆了,之前那次,念你无知,不知者不过,若有再犯,便请做好与整个松派为敌的心理准备。”
“哼,”紫渔嗤之以鼻,“我未来老公可是双剑首席,凭你?你敢动我吗?敢吗?敢吗?”说着把脖子伸了出去,摇头晃脑地胡搅蛮缠。
“呵,”守门弟子把身体略侧开一点,避免直接出现肢体接触,“不瞒您说,这个松派最不缺的,就是首席,要说首席,我还拿过好多分站首席呢?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细看样貌,这位竟是松派眼下最年轻有冲劲地新秀曹锦。
紫渔愣了一愣,提起裙子抬起脚来:“反正我就是要踹!碍着我的事了我……”
一柄真剑堪堪架上了她的脚踝处:“刀剑无眼,姑娘自重。”
紫渔还想耍横,抬抬腿,却真有一条血线顺着足边渗下来,顿时慌了神,一屁股坐在地上,蹬着腿儿号起来。
之所以是“号”不是“哭”,这里面有一讲究。
所谓中国人“哭”,分三种。
有泪有声,叫做哭。常见于小儿悲啼,大夫伤怀,心有所感,声泪俱下。往往一哭则天色边,山河动,气势磅礴。
有泪无声,叫做泣。若非美人不慕,便是诗人感伤,郁结其中无可宣泄,只能默默化作两行清泪……最是哀伤凄婉的。
而这有声无泪,就叫做号了。丧事上给人撑场面的雇佣人士往往擅长,其他精熟此技的,大致还有一哭二闹三上吊地刁蛮女子,不给糖就嚷到你耳鸣地顽劣小童等等——总之,最是虚情假意,且难免带着一股不达目的不罢休地横劲儿。
曹锦把剑撤了回来,剑刃上赫然一个好大的柿子,放到嘴边啃了两口:“唉,姑娘家就是不经吓。”
“曹师兄……”跟在后面几位,见紫渔哭了,慌了阵脚,凑上来扯曹锦的衣袖,“这下可怎么……”
“放着,由她哭。”曹锦一耸肩,满不在乎。
“可是……”
“邹师弟。”
“嗯?”
“师父打发我们看门的时候,吩咐了什么来着?”
“……唔,好像是……好好看着大门,别让外人进来。”
“我们看着了吗?”
“嗯,看着了。”
“让外人进来了么?”
“嗯,没有。”
“那不就成了,哪那么多麻烦事儿——反正她个儿也没多大,不很挡道儿,马车来了也能从头上过去……”
紫渔边干嚎边眯着眼瞄曹锦,见他也不上来劝慰,很没意思——又听他这么一说,唬得忙跳了起来,缩在一边。转头看到曹锦他们正别着头窃笑,不由大怒,正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