槐枫低头,看臂弯里的楚云——他完全被笼在了槐枫的身影里,看不清脸,只听到他含含糊糊地抱怨,然后乖乖地一口一口把那碗粥都吃了下去。
“其实我满讨厌粟米的。”
槐枫拿起毛巾帮他擦嘴的时候,楚云最后嘟囔了一句。
手指在柔软的水色的嘴唇上滞了一下,槐枫别过头去把自己的暗笑藏进黑暗里
——果然,绵羊就是楚云,楚云就是绵羊。
“贝贝,你笑什么?!”
“不,师兄,呃,我没笑……”
不要小看一匹绵羊。
它——或者应该用“他”?——有着惊人的爆发力,过人的执着和吓人的破坏力。
第二天早上,在羊蹄践踏下醒来的槐枫这样想。
“师师师……”槐枫坐起身把绵羊从肚子上抱下来,阻止了他进一步把自己的肚子当蹦床的暴行,“师兄早!”
“早你个头啊咩!”羊蹄“啪啪”,V型印左右各一个,“也不看看都什么时候了咩!快起床咩!”
“今天不是没有对剑么……”昨天楚云吃完后,槐枫还要收拾碗碟加打扫浴室,折腾了大半夜才协,这会儿正睡眼惺忪。
“没对剑就可以偷懒咩?”楚云毫不客气地给他脑门上也补了一下,“快起来,去现场看镜明元亮对杨尚彭正!”
杨尚彭正,是松派除了楚云槐枫之外,进入八强的另一对双剑。和楚云槐枫不是一个教练手下,所以并不熟识。
“他们进四强了?”
槐枫清醒过来,把绵羊放在床头柜上,跳下床。
“咩,他们运气好,连续两组对手都有伤退会了。”绵羊横在柜子顶上,一个前蹄支着下巴,另一个拍打着柜面,急躁不耐烦地,等着槐枫洗漱穿衣。
“哦,”槐枫牙刷还含在嘴里,说起话来含含糊糊的,“去看’明亮‘?”
’明亮‘是江湖人对镜明元亮组合的简称。
虽然有记录卷,但在没有找到打败镜明和元亮的方法之前,楚云大概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现场的机会罢。
“嗯,重点自然是明亮,”绵羊点头,“可是我们自己那对也要看一下,我从没和他们在一起训过……咩,这次一共出来了八对,但是总舵里,长时间首组应该是养不下这么多人,所以……这次剑会完,应该会有一次组内淘汰,趁现在去观察一下对手也好咩。”
“你就这么去?”
槐枫打点好了,从浴室里钻出来问楚云。
“你以为呢咩?”绵羊蹬了蹬腿跃进他怀里,“如果是人形态我早自己去了要你做咩?——伤太多,”声音小下去,“而且我实在没体力撑了,今天这个状态大概要保持一天才行咩。”小小的羊脑袋不甘心似地别过去。
槐枫大着胆子摸了摸羊头——羊角只有一点露在外面,圆圆的优点硬并不扎手,刮过掌心的感觉有点痒。绵羊没有反对,在他胸前挪了两下,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把自己蜷好:“快了快了出发了咩,不然来不及了。”
——果然来不及了。
槐枫祭起轻功一路狂奔,来到安排的第七号比武场,却发现观众已经开始离场,忙随手抓了一个问这是怎么回事。
“哎,”被抓住的这位一脸花了冤枉钱的大便色,“别提了,这可是四强赛啊,场面还没昨天明亮打八强的好看——你说对手同样都是松派的新人,怎么就差那么多,不到一刻钟啊!不到一刻钟就被打了个落花流水,场面完全一边倒,这真是……唉!”愤愤然地挥了挥手上的门票,“我花六两银子买的内场票啊——啊!好可爱的绵羊!”
槐枫点着头刚想进场内剑客休息区看看情况,忽然被那人拽住了:“超可爱呀呀!!这是你的宠物?”
“啊……呃……是OvO|||……”
槐枫结结巴巴地回答,冷不防胸口被绵羊狠狠地来了一脚几乎内伤。
“哎呀真的超萌的……我可以摸吗?”槐枫这才看清面前的是一位小姑娘,心想果然果然玩偶状的东西容易博得女孩子的欢心,一面结结巴巴地敷衍着,征求地捏了捏绵羊的蹄子。
绵羊不置可否,槐枫不知所措——然而无论他们是赞成还是反对都无所谓了,因为那女孩已经“单妹!阿花!”地擅自呼朋引伴了。
霎那间,二三十个女孩蜂拥而上把他们围在正中,叽叽喳喳,“好可爱”“好萌”“好柔软”“哦哦是活的会动啊”“你捏肚子——哎呀太好玩了”,把楚云传来递去,左右揉捏,上下其手。
结果这一个上午,他们既没有看到对战,也没能见到明亮,甚至没有时间去拿记录卷看。——他们被那群行动力和热情都过分旺盛的女性围了个水泄不通,槐枫苦笑,楚云哀号。
自那以后,楚云再不敢以绵羊姿态,出现在任何有雌性动物的场合。
第57章
这件事的影响不仅于此。
之后的现象证明:这些姑娘,全都是剑术——尤其是双剑——的忠实爱好者。之后的几乎每场对剑,都会有其中的一个几个乃至整群到场助威。
常见面,常收礼,也便混了个脸熟。
每次比剑后,她们总是以令槐枫惊叹的热情从人类所能想到的不能想到的合法的不合法的允许的不允许的各种地方钻出来,送礼物合影要签名——多半是围着楚云。槐枫不善言辞,疏于交际,总是面瘫着;而楚云,在这样的场合下,简直是如虎归林如鱼得水。
开始时无所适从,后来是习以为常,槐枫跟在楚云身后不远,看着他被莺莺燕燕们围着,笑得眉眼弯弯暗自得意的样子,每次都难免在心底生出一种恶作剧的念头,想要走上前去,告诉那些闪亮着星星眼一脸崇拜的姑娘们:
现在被仰望的这位光耀夺目的大剑客,正是那只当年在你们手里传阅了一圈,被揉搓得蹬蹄子伸腿咩咩直叫唤的小绵羊呀~
——这当然是很后来的事情。
当日的槐枫,完全,无暇顾及其他——好容易从人群中挣脱出来的楚云羞愤万分,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招呼出一个五瓣樱花印,还是绚烂的粉红色。槐枫足足在他床头站了三刻钟,才把他从被子里哄出来吃午饭。
楚云自然再不敢出门了。
槐枫唯恐他余怒未消,也只得在屋里陪着。
结果这一天,就这样在充满少女气息(?),微妙别扭着的无所事事中,被打发过去了。
“明天记得早起咩。”
夜幕一落,他们早早上了床。楚云缩在槐枫颈侧交待着。——隆冬来了,寒流一波接着一波。楚云体虚畏寒,离开暖炉一盏茶功夫就手脚/四蹄冰凉,总是迫不及待地钻进槐枫被窝里取暖。
“嗯,知道,”槐枫把绵羊身后被子掖紧,“明亮的决战吧?”
“对手也是大大的有名,何岱峻董文瑾,听说过咩?”绵羊打着呵欠,眼皮打架。
“当然,”槐枫近来也随着楚云常埋首在记录卷中,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前年的巡回剑会总会首席吧?好像每年都拿好几个分站首席的。”
“嗯,”绵羊点点头,“这一对也很有意思,两把右手重剑,以后要是遇上了,也是难搞得很的咩……”
绵羊摇头晃脑地念叨着——看的出,他对次日的那场对剑充满了期待。
现场精彩程度,并不辜负他的期待。
即便身为职业剑客的槐枫,也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神乎其技的花活儿,那么多形态各异的重杀。以至于完全忘了说话,只瞪着一双牛眼,半张着嘴,冲着场内呆看。
楚云坐在他身边,笑眯眯地看一眼场内再看看他:“感觉如何?”
槐枫只是呆着张了张嘴,口不能言。
场内,元亮一个重杀触地,“咔啦咔啦”几声刺耳的裂响,一道深痕,直直崩裂了半个场地:“哗——”这是目前槐枫所能发出的唯一的声音。
可即便是这样精彩的对剑,依然有人不满意——比如松派剑宗的掌门林恒毅先生。
他像一头屁股上被扎了四五把剑的公牛一样,狼奔豕突地撞进赛场,看到地上的裂痕“嗷呜”一声心疼地捂住了心口:“作孽啊,这得多大一笔维修费!”——唾沫星子像拧开了的蓬头似的喷溅而出,楚云蹙着眉,略侧了侧头。
“你看看,这样的打法怎么可能赢,”似乎完全感受不到周围观众诧异和不满的目光,他一屁股在楚云身边的空位上坐下来,竖起食指对着场内指指点点,“哎哟这是比剑啊,他们以为他们在做什么?茶话会么?”
说着话的时候,场内两边四把剑碎了个一干二净,裁决给了个技术暂停。镜明和董文瑾一人一边跑下去换剑,元亮与何岱峻留在场上等着。
百无聊赖之下何岱峻跑进了元亮那边半场,开玩笑地做着压剑的动作蹦跳——之前的一剑,元亮几乎一击得手,却是何岱峻一记精确有力的下压把剑势卸到地上,化解了攻击。
元亮失手本就心中不忿,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撩拨。气得在地上蹦来跳去,趁何岱峻转身回自己半场准备的时候,瞄准机会一脸报复地踢了岱峻的屁股。
全场暴笑。
“这算什么!成何体统!”只有林掌门一个人逆潮流而动,愤愤然把口水对着阳光喷出一道彩虹,“你们,你们几个!”他转过头,手指在空气中对着槐枫楚云的方向狠狠地戳,“要是给我看到你们打出这种场面,就好卷铺盖滚蛋了!”
周围观众纷纷投来诧异的目光。
楚云无奈地悄悄错开了眼神:本来避进观众席,就是为了能免受唾液浴之苦,谁想这位竟会阴魂不散地也冲进观众席来呢?
幸而,不多时,单剑决战也开始了。
林掌门于是又一阵风地盘旋而去,换个场地去显示他的无上权威与英明决断。
楚云和槐枫才算是消停地把这场比剑看完了。
大概是之前和槐枫楚云的那场消耗过大,镜明手上还缠着绷带,发挥的并不是太好,场面上一直是何岱峻董文瑾方面比较占优,最终获得了胜利。
明亮举剑认输之后,双方热切地拥抱在一起,惺惺相惜之情溢于言表,见者无不动容。
接着是颁奖、致词和小型庆典。
期间镜明看到了观众席上的槐枫楚云,热忱地隔空挥手招呼他们下来,对何岱峻董文瑾做了介绍。
“不久之后,说不定是他们把你们打得满地爬哦。”元亮从镜明身后探出头来,鼓着腮对岱峻说——岱峻今天拦了他整整十个重劈,元亮耿耿于怀。
“啊哦?”岱峻的官话也带着浓重生硬的地方口音,“说到’满地爬‘,”眯眯眼不怀好意地瞟过去,“小亮啊,我记得上次好像有谁告诉我说,要’把‘我打得满地爬,而不是’被‘我打得满地爬啊……”
元亮被他激得满面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哼哧了两下,“噌”地窜出去又要踢他屁股。岱峻趁他不备,在他的鼻子上刮了一下,转身就跑。
“何岱峻有种来单挑哇呀呀!”
“我是打双剑的才不玩单挑~”
“好了岱峻你不要欺负小亮了。”
“明明是他欺负我好吧——你看我都被他追得爬到树上了耶!”
“何岱峻你下来!”
“萧元亮你上来!”
“你不下来我就砍树了!”
“……”
“……”
槐枫的第一次大型剑会之旅,就在兵器谱排名第一第二两对平均年龄接近二十五岁的剑客们,十分无聊的“你不下来我就不上去”爬树游戏和几乎低能的“你去死”“猪头”“乌鸦”“流星锤”“脚趾甲”(?)嘈杂叫骂声中,落下了帷幕。
第58章
之后,他获悉了两个消息,一个极好,一个极坏。
好的那个是:秋函没有辜负全门派上下对他的期待,坐上本派首席之位不到一个月,就顺利地摘下了本次剑会的最高荣誉,同时也把自己在兵器谱上的排名上升到第二位。
坏的那个是:秋函在决战中,受了严重的膝伤,连颁奖典礼都无法出席,直接被人从场上抬了下去。
“小白!”
槐枫撞开门闯进秋函的房间——季彤正坐在秋函的床边,听见到冲进来连忙把手指放在唇边长长地“嘘——”了一声:“别吵,才睡下了呢。”
“……唔,”槐枫捂住嘴凑上去,压低声线,“他怎样了?”
季彤把槐枫推出门外:“不太好……很不好。”
“啊!小白他不是……很强吗?”槐枫话待出口又有些犹疑:他只和秋函一起打过游戏,并没有比过剑。
季彤没有回答这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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