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催动真气,贴在杨戬胸前渡入。手掌抚上去,心中突然一震。记忆中他胸口温暖宽厚,小时候总爱缠着他抱起自己唱儿歌讲故事。但现在却消瘦羸弱至此,连心跳都缓慢吃力。一霎间她心里空荡荡地,不忍再看向杨戬昏迷中落寞的面孔。
龙八见她发愣,低头歉然道:“对不起,三圣母,我不是成心要伤他的。”三圣母回过神来,叹道:“敖春你也不必自责。杨戬负你东海龙宫实在太多,你本不欲报仇,偏又无意里伤了他,岂不正是冥冥中疏而不漏的报应么?”龙八心下稍安,问:“那他可有大碍?”
三圣母渡入真气,助他将岔乱的内息纳回气海,说:“我这二哥修为深厚,他当年重伤至此,都还能残存了些护体真气。我来得及时,正好可以助他收拢内息。虽然人会吃些苦头,但却不会有性命之忧。”
顿了一顿,她想到了什么,犹豫着又道,“八太子,丁香,今天的事就到此为止,你们不用告诉其他人。我娘虽一直不肯见他,但毕竟母子连心,若知道了定会伤心难过。他既无大碍,实无必要让她老人家去牵挂担心。”
杨戬一连昏迷了十一日,到第十二天,纷乱的真气终于在三圣母的导引之下纳入了控制。只是,和他自己预料的一样,受损的经脉实在不堪修复,身体与伤痛一如既往,以至他法力突飞猛进的情形,三圣母毫无觉察。
也从这一天起,小屋又恢复了以前的冷清。或许是隔阂得太久了?最初面对他虚弱时的不忍,日日相对后反倒熟视无睹了。而他那似蕴藏了太多东西的神情,每每令她只想远远避开。如今他既已清醒过来,她就更没有勇气来面对他微微感动而又复杂难明的眼神。
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眼神到底意味着什么,只是,那时已太迟太迟了……
但三圣母没有想到的是,这些日子来,还有另一双眼睛悄然关注着屋里的一举一动。
依然是手持着紫玉杖,独臂人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床前,手腕一翻,杖尖已抵在杨戬的喉前。
“整整三年了,杨戬,看来你已忘了你的承诺?”他沉声道。
杨戬淡淡地看着他,似乎早已料到他要来一般。独臂人收回紫玉杖,微微一笑,道:“居然知道我不想杀你。看出我在屋外了?似乎你的法力,已恢复不少。”
他在床边坐下,面显感伤之色,又道:“我一直想交你这个朋友,可惜的是,这个希望是越来越渺茫了。知道吗?我大哥死了,还有我唯一的侄子,就是上次陪我找到破庙的那个年轻人。”
杨戬一震,独臂人茫然地看着屋内黑暗处发呆,说话的声音毫无起伏,如同在述说着别人的事,却偏偏又悲伤得难以自制。
“大哥修的是道术,不能近战,更不能杀人。我给你时间恢复决战,他却以为我惧怕了你妹妹与外甥。为此事我们争了好几次,谁知大哥他……他竟不惜自己和爱子形神俱灭,利用伏羲水镜布下了灭神大阵,也迫我主持大阵,报此血仇。”
杨戬目光凌厉如刀,倏而紧宿。身为司法天神多年,他所了解的隐密远较常人为多。那伏羲水镜是上古大神遗物,虽然谁也不知它有何功用,但本身不算得一件凶器。只是,若以它为阵眼发动灭神大阵,则纵然是三清四御陷身其中,也只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
独臂人的声音仍平静地传来:“半年后阵法全部完成,我必要依大哥的遗命报仇。真君,虽约定过击败你前决不向令妹复仇,但现在,我已没得选择。”
缓缓站起身来,仿佛不堪重负,他喃喃地又道:“我一生追求武道,末了,却要用阵法去杀人报仇。我一生最想交的朋友,却又只能成为我最大的敌人。只不过,杨戬,你还要不要坚持你的守护?”
他转头向杨戬看去,杨戬的目光中,只有沉稳与等待,似在等他继续说下去。
独臂人长叹一声,点头道:“我懂了,杨戬,半年后你该恢复一战之力了。所以,在发动阵法时,我会给你一个机会,那算对我不守承诺的补偿。只是,我希望你值得,那一战,你并无胜数。而你的付出,却未必能得到任何回报。”
策杖起身,浓烟从足下腾起,将独臂人隐回黑暗之中,来得突然,走得也毫无征兆。杨戬沉思着,许久,无声地笑了一笑。
“半年么?应该可以重新凝成元神了。三妹,你还是太小看你的二哥,以为我岔乱的只是残存的护体真气?你对我的了解,竟还比不上一个须与我生死相搏的敌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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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最后一战 第九章 壶娱中秋节
(起7D点7D中7D文7D网更新时间:2006…7…27 16:56:00 本章字数:5921)
月色缭人,一年一度的中秋佳节,正是阖家团圆的日子。三圣母忽的想起了杨戬,便差人带他过来。沐浴更衣后,三年来的第一次,杨戬被几个家丁抬着穿过回廊,院落,安置在躺椅上后恭敬退下。
虽说是自己的主意,但当三圣母招呼了一众客人坐下,看见大家的目光有意无意地都从杨戬身上掠过时,又见到杨戬看不出表情的脸,落在不知名所在的目光,心中顿有些后悔,只怕这中秋之宴要被他搅了。又不能这时才让人抬走,只得装作不知,继续与嫦娥等人笑谈。
又来了客人,哪吒在天上无事,也来此凑个热闹,见了杨戬坐在一边,呆了一呆,有些不知说什么好,沉香叫了他两声才回过神来,说笑一番后,眼睛仍不时瞟向杨戬,不知三圣母让他来作什么。
杨戬仰在椅上,看着一干人等入席,百花仙子原就不同意让杨戬来,此时见三圣母微有悔意,点手叫过一名家丁,附耳说了几句。家丁会意,也不和主母说,又叫了两人,将杨戬连人带椅抬到一边。三圣母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眼百花仙子,让身边侍女吩咐下去,搬了张小桌,上果品菜肴时同样放一份。
席间渐渐热闹起来,说笑无忌,杨戬也松了口气。身子隐在假山石的阴影里,不用再以平静无波的眼神回应那些好奇不屑的打量。在没有人看见的地方,他看着已从多年囚禁中恢复了容光的母亲,靠着丈夫,笑着看儿子呼朋唤友的妹妹,还有已成熟了许多的沉香,眼波中流露出不为人知的温柔。也许,我的幸福注定是孤独的。
家人一声报名,又有客到。杨戬身子一震,看着康老大带着哮天犬大步迈过院落,刘彦昌夫妇惊喜地迎上前去:“康大哥今日怎有空来?”康老大爽声笑道:“我带哮天犬出来走走,到这附近,想到正是中秋,必定热闹,过来沾点光。”拉过他夫妇在一边低声说:“哮天犬自服了无忧草,总有些迷迷登登的,我带他出来走走,兴许多见些人能好一些。”三圣母点头,让他们入坐。沉香小玉好奇地看着哮天犬,确实有些迷糊的样子,小玉问道:“哮天犬,你认识我们么?”哮天犬迷惑地看向康老大,不见他给提示,不确定地摇摇头。康老大示意他们不要问了,让哮天犬坐在身边。杨戬看着伴了自己千年的哮天犬,自以为早已古井无波的心境一阵摇曳,哮天犬,看起来还是有些傻,但老大会照顾你,你也不会再受我的连累,不用再以我的喜怒为喜怒,从此我们便是陌路人。
哮天犬坐在席中,耸起鼻子嗅嗅,这些人的味道闻着不舒服。那个穿着花团锦簇,大声说笑的女子,一身的香气冲鼻,让他想打喷嚏;那个举杯敬酒的中年书生,怎么闻都有股酸腐味,他也不喜欢。哮天犬揉揉鼻子,他想要的那种味道在哪里?总是找不着。失望地再嗅一下,种种味道混杂中,飘来熟悉的感觉。淡淡的,若有若无的,清清冷冷,哮天犬欣喜,站起身嗅着味道过去。康老大才与人碰杯,扭头叫他:“哮天犬,别乱跑。”哮天犬似乎没有听见,径直来到杨戬身边,那是他熟悉的让他安心的味道,接下来应该干什么?他下意识地蹲在杨戬旁边,注视着他的眼睛。对,就是这样,就应该是这样。
杨戬没想到哮天犬竟还记得自己,侧眼看着他,流露出少有的温和,带了几分赞赏。康老大这时才看见杨戬,沉着脸过来,一把拎起哮天犬,瞪了杨戬一眼:“哮天犬,你到这卑鄙小人这来做什么,回去喝酒!”
花香熏人,虽已是八月,但百花仙子在场,还有何花不能开放,院中四季奇葩争相斗艳。百花仙子折下一枝红梅,回到席中,笑道:“我们来行酒令,击鼓传花。”康老大推辞道:“我是粗人,这些文雅的东西可不行,仙子莫要找理由灌酒。”百花笑吟吟地道:“今日欢宴,自然是要大家尽兴,不拘节目,随意即好。”一席皆欢。
百花说今日中秋,嫦娥乃月宫仙子,理所当然担此重责,嫦娥也允了,背过身去敲起下人取来的小鼓,花停在谁手中,谁便起来表演一番,或歌或舞,或吟风弄月,或剑舞中庭。两圈之后,花停在了刘彦昌手里。
刘彦昌执花站起,不知该表演什么好。席下人起哄:“刘先生既蒙三圣母青眼相待,定是才高八斗,学富五车,自然应当席赋诗,一展高才。”三圣母自豪地看着丈夫,等他开口。刘彦昌有些为难,他不过一落第秀才,才学是有的,可高不到哪去,这酒后满庭热闹的当口让他赋诗可着实有些困难。看着三圣母信赖的眼神,又不好推却,略一沉吟,抬头道:“酒意醺醺,诗兴是没有,有一首旧作,今日便献丑了。”众人也不强他,听他咏来。
“澹雅风期抱膝容,晚林返照落云红。推敲物序寄萍踪。丝管声悠霜已重,关河人渺意犹浓。一宵魂梦两人同。”
他吟的是一首《浣溪纱》,众人听在耳里,说实在的,并不算如何出众,但词中相思之意却是点滴情浓,知必是他与三圣母相隔时所作,想到他二人二十余年分离各守忠贞,赞叹连连。
杨戬的眼神不屑,听着刘彦昌咏词,嘴角竟带了一丝嘲讽,哪吒正在说:“刘先生,今日能与三圣母两两相守,也是你二人诚心所至,可喜可贺,这一词即可见先生真意。”百花接道:“若不是有人阻拦,人家夫妻又何来这二十年分离。今天之事,真是善恶到头终有报。”猪八戒哼哼哧哧地同意,向杨戬处呸了一口,道:“就是,活该。”孙悟空擎着酒杯,来到杨戬椅边,笑嘻嘻地说:“杨戬,你那日伤我老孙,可想到今日自己落得如此下场?老孙不找你报仇,自有你自寻恶果。”百花见杨戬看向刘彦昌的目光充满不屑,哼道:“杨戬,你耍什么威风,若不是刘先生心地好,不念旧嫌收留你,只怕你早死在街上了。”
杨戬冷笑,闭上眼不再理会他们。且不说刘彦昌忘掉的那些事,就他咏的词而言,也不放在他眼里。杨戬虽专注于练功,却不是莽撞武夫,从小为争一口气不落了人后,练武之余是什么学问也不肯放下的。成仙之后,人间变迁,诗词歌赋各有发展,他也不曾丢开过。虽称不上什么名家,见识却不差,有心情时自己也会填上两首词,作上几首曲,刘彦昌的大作,当真还入不得他眼。
见他闭了眼,众人也说不出别的,大为扫兴地回席继续,鼓声停,花枝落到哮天犬手里,沉香好笑,不知哮天犬能表演什么。哮天犬茫然看向康老大,康老大低声说:“你看刚才人家表演的什么,就像那样,你会什么就做什么。”刚才?哮天犬看向刘彦昌,刚才那人在念东西,那我也要念个什么。康老大看他眼睛望向刘彦昌,知道他会错意,忙道:“刘先生是在咏词,你不会,另找个……”话音未落哮天犬已开口念了:
“徘徊久,云迥出,轻寒侵袖。渐写遍愁思新墨浅,怕写到,带宽人瘦。不觉岁华成暗度,算又向,衢尘拜走。漫说起,冰轮皎洁,冷笑传杯掉首。
然否,哀多于乐,气横牛斗。未必是炎凉谙世味,看惯了,白衣苍狗。此意谁堪相慰藉,只天籁,风悲窍吼。问平生悴损,零落何如,沉吟金镂。”
众人张大嘴巴,刘彦昌更是吃惊,众人中自有懂行的,听得出词自是比刘彦昌之作高出不少,可怎么会出自哮天犬之口?嫦娥微一沉吟,问道:“哮天犬,你是从哪看来的?”哮天犬随口答道:“主人写的……咦,主人,主人是谁?”抱着头苦思起来。康老大怕他想起,忙起身道:“哮天犬不舒服,我带他先走了,诸位告辞。”与他离开。
席上众人不由得目光投向杨戬,反复诵咏,不想他有如此诗情,刘彦昌心中更不是滋味,暗暗责怪妻子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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