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她又何尝能承受呢?
后来她主动打给李怡静,得知自己还有两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当年为了李怡静的母亲而抛弃她们母女的爸爸,原来早跟母亲离婚了。
她一直都不知道,以为他们还有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父亲只是离家出走而已。
李怡静告诉她,她父母的婚姻关系其实是透过法律诉讼结束的,也就是说,母亲不愿意离婚,但因为实在分居太久了,父亲请了律师来解决,最后母亲才不得不离婚。
离婚后,他就和李怡静的母亲再婚了,陆续生下她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她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世上还有手足呢。
李怡静说,自己跟她同年,两人只相差了两个月,爸爸对她视如己出,很疼爱她。
所以,当年爸爸抛弃她之后,反而去照顾一个跟他没有血缘关系的小女孩,把她当自己女儿般的疼爱,而她什么都不知道,还一直痴痴的等着爸爸回来……
不要再想了,想到她的心都痛了。
为什么要通知她?如果她什么都不知道,那该有多好……
宝宁恍神的发动了车子,这才听到有人在敲车窗。
她转头看到展香人在车外,又是一阵失神。
为什么他也一身黑衣?黑色的衬衫、整套黑色的西装,和黑色的皮鞋。
他不是都睡到中午才会起床的吗?现在还不到八点,他为什么起来了?是不是要来骂她的啊?
她这阵子一定失职了,常常哭着睡着,早上害小恩、小惠迟到不说,有时连做饭时间也忘了。地板没拖,衣服晒了忘了收,还常把小恩、小惠穿制服和便服的日子弄错。
有时,她知道自己没关灯就哭着睡着了,早上醒来时,灯却是夜灯状态,有人替她关了灯。那个替她关灯的人,当然是展香。
她怠忽职守,表现得很差劲,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
他忍了她半个月,现在一定是忍无可忍,要来找她算帐了,也有可能,是要叫她滚蛋……
她垂头丧气的开了门下车,站在他面前,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被他看得口干舌燥,局促不安。
“对不起,我知道我最近都没有把分内的工作做好,明天开始不会了,拜托你再给我一次机会……”
“谁要跟你说那些了?”展香拿走她手中的车钥匙,他惯常开的昂贵跑车就停在她使用的那部欧洲小车旁边,他打开车门。
“进去,我送你过去。”
“啊?”宝宁微微一愣,仰头看着他。
他怎么知道她要去哪里?
似乎是看出了她眼中的疑闯,展香撇了撇唇。“我知道你要去哪里。”
这半个月来,她苍白得像鬼,他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能为她做。
那种痛,需要时间去治疗的,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看好她,让她不离开他的视线,确定她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至于她的吃饭和睡眠品质都处在一个很差的状态,他也只能任由她了。
总要给她一个表达伤心的管道吧?不然她会闷疯的。
“你怎么知道?”宝宁迎向他的目光,忽然心跳加速。
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她竟感到他的目光在传递着无声的安慰?没有责备、没有数落,反而是安慰?
是她看错了吧?她这阵子心不在焉的,什么都没做好,本身是个超完美主义者的他,一定很生气。
他不吭声,不代表不生气,或许只是在伺机叫她滚蛋罢了,也绝不会体谅她的心情……没想到,这回跟她想的不一样,他看来好像没有生气?
“就是知道。”他把她推进车里。“不要罗唆了,扣上安全带。”
对方给她寄了讣文来,他都看到了。
“是我爸爸的告别式……”车子发动后,宝宁倒是自己说了,她低垂着眼眸,双手平放在膝盖上,好像这样就能让情绪安定一点。
“不是说了我知道吗?”他极度不悦的回话,因为他的自尊已经濒临瓦解的边缘。
他不想承认自己密切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就怕她恍神之下,切菜切到了自己的手指头,或者泡澡哭到睡着,淹死自己。
宝宁不再说话了,泪水一滴、两滴,无声无息的掉在她手背上。
她哽咽的说道:“谢谢你。”
展香猛然降下车窗,让强烈的风灌进车里,油门也不自觉的踩到底。
他想抽根烟,他的心闷极了。
这个女人为什么老是让他做出一些令他自己也觉得匪夷所思、很不像他会做的事情来?
还有,这个女人为什么老是让他浑身不舒服?
喏,就像现在,她的眼泪让他心脏不舒服的缩紧了。
时间再往前推一点,当她一身黑衣、看起来更瘦小的自己一个人坐在车里准备发动车子时,也让他的心痛到快痉挛。
每夜,她都是哭到睡着的,而他总是在她睡着之后,开门进去,替她拭去满脸泪痕,再替她关上灯、盖上被子。
对自幼就分离的父亲,她感情那么深,却在得知父亲的死讯后,苦苦的压抑自己不去看最后一眼,这不可能。
他估计,这半个月来她少说掉了三公斤,脸好像更小,黑眸更大更清丽了,还带着我见犹怜的神韵。
他更糟糕的认为,原本在他眼中相当平凡的她,现在已经完全不平凡了。
他心系于她,暗暗为她的健康着急,眼前也时常出现她那双被泪水浸泡过的眼瞳,她那湿润的长长睫毛,在在撩拨着他的心。
惨的是,她至少是哭着睡着的,而他却是根本不能睡。最近他老是神经质的在夜里起来打开窗户吹夜风,检讨自己究竟是哪一天爱上她的?
他要回到那一天,他要扭转情势,他不可以先爱上她。
从来都是女人爱上他,他没有先爱上人的经验。
只可惜一切是亡羊补牢,他很焦虑,却根本想不起自己是何时为她而心动?
他害怕真正的爱情来临,所以他的女友向来都是倒贴型的,看得对眼,而对方也玩得起,他就会乐意同居。不过如果对方一开始要求承诺,就会让他很厌恶,也会成为分手的导火线。
他其实害怕有个女人让他付出了爱情后又狠狠的抛弃他,就像他母亲抛弃他父亲,抛弃他和哥哥一样。
可现在,他却爱上了一个显然玩不起的对象。
他原以为,只要不理她就没事,她自然就没办法扰乱他的心神。但是他错了,还大错特错。
他越是刻意不理她,她越是一直来入他的眼,弄到最后,他要命的发现自己无时无刻都在捕捉她的身影,就是想知道她在家里都做些什么。
他一直是为自己而活的人,坚持要走自己的路,他淡化亲情,是为了不让自己受伤。
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母亲的死讯绝不会像她一样真情流露。
他觉得这样的自己很安全,因为不爱而安全。
然而现在,他不安全了。
他竟然为了她一大早起来,要陪她参加告别式,就怕她自己一个人会昏倒在灵堂前?
展香驾车疾驶,眉头纠结,脸很臭,可是心……却奇异的安定了下来。
所以他老早就说过了,夏宝宁是个很奇怪的女人,她真的很奇怪……
第五章
宝宁洗了澡,换了干净衣服,带着羞傀的心情走出去。
展香叫她换好衣服再出来,但他人没在客厅里。
她往厨房去找,他果然已经服装仪容整齐的坐在中岛桌边,喝他的玻璃瓶装柳橙汁了,桌上还有未开封的一瓶。
他用眼神指向那瓶还没打开的柳橙汁。“喝吧。”
宝宁瞬间感觉到受宠若惊。
冰箱里成排的柳橙汁是他御用的,第一天他就告诫过她了,喝其他饮料都没关系,就是不能动他的柳橙汁。
事实上,前天她已经偷偷喝掉了一瓶。反正他又不会晓得,她只是想知道那种进口柳橙汁是什么味道而已,能让他变得如此小气,连一瓶都不肯分给别人喝。
喝完之后,她觉得确实有比市面上的柳橙汁好喝,不但果粒丰富,还有天然的柳橙果香。但是,也没有好喝到死都不分给别人喝的境界啊!真不知道他在小气什么?大概是某种柳橙汁偏执吧?
现在他竟然肯分她喝?难道是刚才的患难见真情,融化了他的铁石心肠吗?
她一边喝柳橙汁,一边偷偷观察他。
怎么会有人连喝饮料的动作都如此迷人?
她又沦陷了,除了想一直这样看着他,她脑中没有其他想法了……
不过,他显然不是来给她参观的——
“你没事不睡觉,三更半夜跑出去做什么?”他是认定了那个时间只有他一个人醒着,所以才会裸泳的。
而因为她这怪异的举动,搞得他兵慌马乱,让这个他想平复烦躁情绪的夜晚变得更加不平静。
“是这样的……”宝宁润了润嘴唇,陪小心的说:“我以为你在楼上,想去找你谈一谈。”
真郁闷啊,她不应该走出大门的,她的形象又重创了。
可是,如果她没走出去,又怎么看得到那番“美景”呢?
她无法昧着良心说她不想看,这实在很矛盾啦……
“谈什么?”展香冷笑。“这么快就想加薪了?”
这种做没几天就觉得自己很重要、很厉害、要求加薪的员工,他看多了,通常他会直接叫对方走路,就算那个人再有才华,他都不想用。
“不是啦!你这个人很市侩耶……”看见他射来的白眼,她连忙改口,“我是说,你的想法怎么会那么实在,一般人都会像你那么想没错。”
展香撇撇唇。“不必狗腿了。说吧,要谈什么?长话短说,我累了,要休息了,没时间跟你瞎扯。”
宝宁豪迈拍桌。“好!既然你快人快语,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他瞪视着她。
敢情他是雇了个活宝吗?这个女人怎么说话会像绿林大盗?
“我想跟你谈谈小恩跟小惠,尤其是小惠,她对新环境适应不良,常常哭泣,下了课也不跟同学一起玩,我跟她们的班导师谈过,我们都认为小惠应该要看心理医生。”
“你跟班导师谈过?”他反感的蹙起眉峰。“谁叫你这么做的?”
她和孩子非亲非故,还真是鸡婆。
他那不以为然的语气让宝宁有些火大。“没有人叫我那么做,是我自己想那么做的,因为我觉得两个孩子很可怜,你都不理她们。”
“我不理她们?”听见她这么说,展香一双眉头耸得更高了。
“她们现在穿谁的、住谁的?你又是谁请来照顾她们的?竟然说我不理她们?”
“你以为给她们吃、给她们住就是尽了责任吗?”宝宁对他那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很不能认同。“你有没有想过她们需要的是什么?她们的心里又在想些什么?她们在这里快不快乐?难不难过?这些你想过没有?”
展香愣了好一会儿才说:“笑话,她们又不是我生的,她们扰乱了我的生活,我已经尽力在忍耐了,还想要我怎么样?”
“所以你就想把她们推给她们年迈的外公外婆吗?”宝宁使劲地瞪他。
没错,她从学生时代就爱打抱不平,现在也一样,虽然明知太鸡婆会给自己招来麻烦,但她就是无法坐视不管那些不合理的事。
“谁告诉你的?”展香瞬间板起了脸。虽然他本来就一直在摆臭脸,但听她这么冲的一问,他脸色更臭,口气似乎也更心烦意乱。
“你以为孩子们都不知道?”宝宁看着他那冷硬眼眸,虽然一股冷意爬上她背脊,但她还是硬着头皮想为小恩小惠争取些什么。“她们知道,而且她们很不安,她们也从你的态度受到二度伤害了。那种不知道明天会被送去哪里的恐惧……她们只是八岁的孩子,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残忍……”
她的眼眶不由得红了。
展香表情一僵,黑黝眸子直接瞪着她。“你干么哭?莫名其妙!”
看来她把他塑造成冷酷无情的大魔王了,可恶。
但尽管如此,他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停格在她身上。
“因为我想到我自己……”宝宁红着眼眶,吸了吸鼻子,不等他问就迳自说:“五岁那年,我爸离家出走,没再回来,我妈一个人扶养我,有时要去外地工作,只好把我托给阿姨照顾,有时候住在大阿姨家,有时候住二阿姨家,有时住三阿姨家或小阿姨家。
因为紧张、因为不适应新环境,所以我常尿床,虽然阿姨她们的家人都没说什么,但我怕自己会被讨厌,也怕妈妈不回来,我会被送到育幼院,再也看不到妈妈、看不到自己的亲人……”
说完,她以为毒舌派的他会冷冷反唇相稽、会嘲讽她、会讥笑她,但意外的,他竟然什么都没说,只是看着她。
他是不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打铁要趁热啊,于是她又鼓起勇气说:“你有能力,也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