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袖色,令冬善的心跳快了一拍。
他陡然间有些嫉妒霁沐,重生后的袖色与霁沐接触不过月余,却被他拽进了禁戒中。这是他花了八千年都不曾能做到的事情,难道万年前承受的教训还不足以令袖色你把霁沐从心中剔除吗?
没错,是禁戒。
袖色回答的是“不能”而不是“不会”。
冬善收回了目光,率先一步朝红鸾阁而去,脚下云彩的速度不自觉间竟然快了几倍。他觉得心里有些不舒服,袖色的话他能懂,应该说只有他一个仙能懂。想到这冬善的眉峰拢了起来。
入红鸾阁司职,当断前尘往事,埋七巧玲珑心。
犹记得他入红鸾阁前,天地降下一道法则,那浩荡无边的音量响彻九重天。从那一天起,他的心脏被囚禁在了一个不知名的角落。没了心脏的他,依旧具有七情六欲,拥有喜怒哀乐,但却再也无法动心。因为心已经没有了。
袖色严格来说不是正牌的月老,并不受天地法则的束缚,可惜她比冬善来得更悲哀一些。
因为她天生无心。
她身体的每一部分,重要如五经八脉,细微如血管发丝都是由姻缘线的精魂凝成。但,袖色缺少了五脏六腑中的心。
这个问题袖色自己也是知道的,她曾好奇过一段时间,为什么她还可以活着,这种情况在六界闻所未闻。但她的本体是姻缘线,六界中仅此一个的特例。所以她自动把她无心的状态归结为法则使然。
毕竟,司万物姻缘者,唯无心方能不受红尘之惑。
什么都摆不进眼睛里的仙,怎么可能会因一时的心动而坏了六界生息繁衍的秩序呢?不得不说,天地有时很仁慈,有时又很冷酷。
霁沐呵霁沐,你之于我可观却不可握。你可以牵动我的情绪,却不能进入我的心里。这样算不算一种有缘无分呢?袖色在心底默默地问她自己。
没有答案,只有呼呼而过的风声,和原来越近的红鸾阁。沐浴宫的总总在她踏出那儿起已算作前尘往事,浮浮沉沉的心绪在红鸾阁内都是不容许存在的。
想及此处,袖色加快了脚下小灰云的速度,追上冬善,一同向着红鸾阁靠近。
只是袖色决定抛在红鸾阁外的不知名情绪,在看到那只胖胖的灰色身影时,脑袋隐隐作痛。
“哪来的胖墩喜鹊?”。
袖色蹲下身,把正在红鸾阁的草地上奋力刨土抓虫子吃的灰灰拎了起来,没好气地道。
灰灰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叽叽喳喳地叫了两声,短小的翅膀亲昵地拍着袖色的手背,宛若遇见了大熟人般。袖色按耐住嘴角抽动的冲动,道:
“你怎么还在这儿?该回去找霁。。。。。。你家主人了。”。
出了沐浴宫,就不能像在那儿般肆无忌惮地直呼霁沐的大名了。虽然至今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但定然不是她这种小仙子可以望其项背的,某些习惯得改过来才行。
袖色大人,别开玩笑了!霁沐大人让我守着你,我要是现在回去,不给霁沐大人扒光我的毛!
看见袖色没有把它留下来的意思,灰灰心中警铃大作,赶紧啾啾又叫了两声,胖喜鹊那圆溜溜的眼睛里闪现着一丝水雾,瞧上去怪可怜的。
已经有被灰灰那百变的表情欺骗过一次的经验,袖色干脆直接把它扔进冬善的怀抱中,道:
“冬善,交给你了。”,说完她往红鸾阁里走去。
正在冬善和灰灰大眼瞪小眼、两两沉默无语之际,袖色又折了回来,补充道:
“嗯,对了,差点忘记了。它就是那天弄乱一屋子姻缘线的胖喜鹊。”
蹲在冬善掌中的灰灰打了个冷战,冬善冲它笑了笑,灰灰顿时觉得一盆冷水从头浇到了脚。袖色“嘿嘿”地闷笑了两声,衣裙摇曳地离去。
身后,传来一声短促而凄惨的鸟叫声。
嗞嗞~冬善可从来不会放过给红鸾阁惹麻烦的生物。灰灰,希望你识时务者为俊杰,赶紧地离开这儿。至少不要让她看见会勾起她有关沐浴宫愉快回忆的任何东西。
袖色回来后又过起了三千年如一日的忙碌日子,每天她都与一缕缕纠缠的姻缘线打交道,睁眼是红色的结,闭眼是红色的线。
她沉浸在红色的世界中,忘记了所有,偶尔抬起劳累过度而酸痛的脖子,准能看见被禁止进入红鸾阁的灰灰蹲在外面的枝桠上打瞌睡。于是,整个仙识被拽回了现实中。
灰灰没有离开。
袖色不知道它为什么那么执着,撵也撵不走、赶也赶不掉,每次把它丢出极东之处、极西之境,它都能完好无损地回来。
而且,不得不说,身为一只鸟雀,它的敏锐度一等一得好,灰灰似乎吃准了她狠不下心,死皮赖脸地黏着袖色,让她整个仙都快变得没了脾气。
瞧见袖色的眸光扫过,灰灰从树枝扑到了红菱窗台上,隔着无色的水晶窗热烈地冲袖色比手画脚着。袖色看了好一会才明白,它是让她去休息。
心中微暖,想不到关心她的竟然是一只认识不久的灰胖喜鹊,而不是与自己相伴了八千年的冬善。
推开红鸾阁的朱红大门,袖色伸了个懒腰,问道:
“看见冬善了吗?”。
原本见她肯踏出阁楼,灰灰还高兴了一会,不料她张口就问那个一看就知道长期肠胃功能不好,整天憋着一张消化不良发黑脸的月老。灰灰不乐意了,跳上袖色的肩头对着她的发尾啄了一下。
哼!那个月老有啥好?怎么比得上霁沐大人!
袖色理解不了它的小含义,反倒把它移到自己眼前,点着它的圆滚滚的肚子教训道:
“别一天到晚只顾着吃,用心点修炼。好歹让我能听到你的心音。”。
灰灰默默地在心中翻了一个白眼,暗道我的修为都快是你的三倍了。
袖色不知道,霁沐怎么会让一只修为只有半桶水的喜鹊过来替他护着她呢?他派灰灰过来就是因为它长得够低调,一身灰不溜秋的毛发,一副滚圆滚圆的身材,怎么看怎么不起眼。正因为不惹仙注意,才能把暗中守护的任务贯彻到底。
但是长得太低调也是有个弊端。
袖色至今仍然以为手掌里的这个喜鹊愚钝得连仙识都修不完整。因为仙识修炼到一定程度是可以通过心音互相对话,而不是靠手舞足蹈的肢体语言去沟通。
大概是因为冬善不在,灰灰少了几分忌惮和拘谨,眼里的不屑流露得有些明显,袖色半是疑惑半是好奇地道:
“灰灰,你哪来得自信心?居然在鄙视。”。
灰灰赶紧端正了它的脸部表情,正想把此事揭过时,袖色的话儿已经跳到了别处。
“是不是霁沐养出来的东西都会比较特别一些?”,毕竟霁沐他自己就是一个特别的仙友。袖色想到了绣在荷包上的银杏叶以及沐浴宫里的那株爬山虎,唇角的微笑若隐若现。
听见袖色提到自家主人,灰灰的耳朵支了起来。
已经九个月零五天了,袖色大人还是头一次提起主子的名字,要是主子知道了肯定会开心的。灰灰已经可以预想到霁沐内心的欢乐之情了,只有谈及袖色,主子才会多一些生气。
袖色全然不知手中灰灰的想法,她没有刻意去忽略什么,只是最近红鸾阁真的挺忙,她也不得闲。
今天难得停下来,为何几句话又会不自觉地提到霁沐?
袖色蹙了蹙秀眉,手不由地抚上了左胸口。这里是空的,不应该惦记着任何事物。
。。。
;。。。 ; ; 讲佛法的地方是书房里头的一个隔间,是霁沐用神力另辟出来的一个空间,袖色走在里面感觉置身一个浩瀚无际的星空。
脚下是墨蓝色的星空,袖色不由地抬手轻点,荧荧蓝光缠绕指尖。周围一个个高耸不见顶的大书架上,分门别类地码放着各种各样的经卷。
袖色信手抽了一卷递给霁沐,道:“就这卷吧。”。
霁沐看了眼书面上的梵文,是《慈悲咒》。佛教的慈悲咒语亦称弥陀心印,属于心咒的一种,具有可消灾除难的作用。若以这个为基底,在袖色身上埋下佛印不失为一个好选择。
他接过佛卷撩袍席地而坐,袖色有样学样盘腿坐下。空间内浩瀚的星海依旧,只是万千的经卷在霁沐的手掌执握住《慈悲咒》的那一刻全部消失于空间中。
余下的,唯她与他。
这种空旷和寂静令袖色产生了一种渺小的感觉。
她敬畏地环视了一周,目光回到了霁沐身上。此时的霁沐气场略有些不同,捧着佛卷的他就像一个虔诚的佛法教徒,目含慈悲、唇露微笑,眉间多出了一颗殷红的血痣,更衬得他俊逸非凡、眉目如画。
这样容貌的霁沐,本该是足以令六界都为之惊艳的神,但袖色却没有任何旖旎的心思,仿佛心中所有的杂念都被抽空、净化,眼睛能看见的是放大的佛卷,耳朵能听到的是悠扬的佛语。
霁沐满意地看着袖色进入了冥想的境界,他双手结印,口吐梵文。平静的《慈悲咒》宛若被唤醒般,随着霁沐清幽的嗓音,从书页里头蹦出一个又一个的金色梵文。蝌蚪般的梵文围绕在袖色身旁,片刻后又一个字一个字地跳进了她的身体内。
时间在这里是静止的,袖色听着霁沐的声音渐渐去到了另外一个神秘的世界。
很黑暗却很温暖,如同回到了当年灵识初开,沉睡五千年的时候。即使只有自己一个人也不会寂寞,反而有种被拥抱的感觉,一呼一吸、一吐一纳都仿若达到了与天地共鸣的节奏。
袖色觉得无比的安稳,霁沐那独特的嗓音使得她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感,似乎很久很久以前曾经听过,似乎很久很久以前这个声音曾陪伴了她无数的日夜。
恍然间,袖色的心神至高深的佛法里转移,飘到了渺渺的疑惑中。
霁沐,那个始终萦绕在我五千年沉睡梦乡中的声音是否就是你?
霁沐,我们是不是很早已经就已经认识了?
一滴清澈无垢的泪从袖色的眼角滴下,没入万千青丝中。
霁沐,佛心中有大爱而无小爱,因为大爱可以成全,小爱难修成正果。你的佛法理解得那么好,你的心中究竟存的哪种爱呢?
霁沐,你可不可以告诉我?
这滴泪消失过后,袖色的心涌上浮躁和焦虑。
她的情绪波动一点点传到了霁沐的脑海中,她的所思所想,就像一本摊开的书平白地摆在他面前。
袖色被封尘的记忆受了佛法的触动,隐约有被唤醒的迹象。霁沐清楚地知道,如果他这个时候收回佛法,兴许袖色可以慢慢回忆起万年前的所有,他和她就不会像现在这样求而不得。
但是霁沐咬咬牙加沉了音量,她的魂魄不全,这个时候解开记忆的封印,袖色的命将不久矣。
袖色不知道,这个时候的霁沐心情是有多么的煎熬。明明放手就可以重新得到的东西,却只能硬生生地逼自己再一次狠下心去错过。
她浑身上下难受极了,一边是安详宁静的佛法,一边是叫嚣着想扑面而来的记忆。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和意识,只能放任自己在剧烈的漩涡中,如一叶岌岌可危的小舟随波飘摇。
霁沐的声音是她唯一的支撑点。
“袖色,别抗拒佛法,用心倾听我的佛音。”。
遥远的方向传来他的心音,袖色仿佛找到了方向感,好似溺水的人找到一根浮木,不禁追随着他的声音前进。狂暴的漩涡缓缓地安静下来,记忆渐渐远离寻不到一丝半点的痕迹。
靡靡佛音抚慰了袖色失措的情绪,她沉睡而去。
霁沐身上的白衣尽湿,脸雪如白纸,但是他口中诵读梵文的音调和速度没有丝毫的改变。
随着《慈悲咒》整卷的梵文进入了袖色的身体,袖色身上的金光耀眼闪烁。霁沐咬破手指,一注红色的血珠滴入浮动的金光中,金光渐敛。
收回神力的一瞬,袖色的身子失去支撑眼看就要歪倒在地上,霁沐长臂一伸把她捞进了怀中。看着脸色恬静的袖色,霁沐心中的大石总算落地。
佛印已经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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