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想着,正好趁这个机会在去塞北前练练自己的骑术。决战已经上马了,照例伸出手来拉我,我仰着头,对他说:你下来。
他问:你难不成是要自己爬上来?不行,太慢了。
我:你下来!
决战无奈的翻身下马。
我先是和蔼的拍拍他的马,接着小心的抓着马鞍向上爬,很顺利,起码我没有摔下去。上去之后,我得意的对决战说:你在下面跟着,我今天要练练骑术。
他笑的很深沉,任我在山野里骑了一个下午的马,他自己一刻钟的功都没练。
第二天,我收拾妥当,把自己易容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随从,在三师兄的安排下顺利混进其他人中,准备离开。
决战从山庄里冲出来,挨个抓人看。
我被他扯出来,先为三师兄开脱:是我自己混进来的!你不要责怪三哥!
决战抬手就把我脸上的面皮扯下来了。
我压低声音:别声张别声张,别叫爹爹听到风声!
他点点头:好。
我两只眼睛紧紧盯着他,让自己看起来尽量可怜一些,哀求道:你让我跟着去一次吧。
决战有个死穴,但凡我长时间不眨眼的认真看着他,他多半就会答应我说的事。
他果然犹豫了:你昨日练骑术,就是为了到塞北策马狂奔?
我继续可怜兮兮的点头。
情况这样不妙,我害怕再拖下去就到启程的时辰,既然被决战发现,三师兄是绝对不会管我的,他会装作没有他的事,到了时辰就下令走。我决定使出杀手锏。
这个办法,是我从别人那里听来的。据说,外面人办事,有一种百试不爽的办法,就是把自己的钱财给那个能帮忙的人,这样就容易成功。
我决定贿赂决战。
师兄弟们出门办事,回来时多半会送我一些女孩子的珠宝首饰之类的东西,我虽然喜欢那些漂亮东西,却并不愿意将它们戴到自己头上,总觉着麻烦。但是,有一样东西,我却是常戴的,即便不戴也要揣在怀里,它是我娘生前最喜欢的一支青玉簪子,爹爹亲手交予我的。
我要贿赂决战的时候,就是从怀里把自己的青玉簪子掏出来,郑重的放在决战手里。我倒不是真的想给他,我知道回来之后就能重新要回来,决战自己房里值钱的东西都被我搜刮一空,何况是拿回本来属于我的东西。我低声对他说:这可是我最贵重的东西,给你了,放我走吧。
决战那时的脸色,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只有再继续把自己偷偷带上的银票也都掏出来,一股脑的放在决战手里:我把所有的都给你了,放我走吧。
他慢条斯理的把我的银票都放到自己衣袖里,又把那支簪子放到怀里,然后对着我和善的笑了笑。
我心里一阵窃喜。
结果那天我被决战当着众人从三师兄那里拖出来,一步也没能离开山庄。不知道风声怎么传到爹爹那里,他先是数落我不懂事,不知轻重,然后叫我去面壁。
姬家
我面壁面了两个时辰,出来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决战算账。我跑到他的住处,他正忙着处理事务,头都没抬。我正在气头上,一个字都不对他说,进门就是一阵乱翻,决战的袍子床铺书案找了一个遍,我的青玉簪子连个影儿都没有。
我站在他面前,用自己最有气势的声音道:还我的簪子。
他很淡定:它是我的了。
我不跟他废话:马上给我!不然我不客气了!
决战放下手里的东西,好整以暇的望着我:来吧。
我抬手就扯他的衣襟。
决战一僵,居然没有挡我。
正巧有个门众过来禀报事宜,登时愣在当场。
决战坐着,我往前探着身,撕扯他的衣裳。
这情形,传出去可毁我一世英名。
我站起身,从他那里飞奔出来。接下来的好几天就躲在安准的听雨阁里读书下棋,装出一副平静的样子,心里却生怕山庄里有一句风言风语。
决战从来不曾还我那支玉簪,我也始终没能去成塞北。
三师兄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足足一马车的东西,我一边心满意足的挨个看,一边做出遗憾的样子来一遍遍叹气:唉,若是将来能逃出去,我第一个去塞北。
他以为我还是昔日的顾青衣,一心想着玩乐,才会去那里找我。
我的整个人生,都已经随着父亲的死和决战的背叛而结束了。我活着死了,都没有多少差别。这样撑着,也不过是因为心里的恨,不过是为了不叫决战好过。
那个盼着去往塞北策马扬鞭的顾青衣,早已经死了。现在的顾青衣在等着找到姬家功夫报仇。
我原以为,要找到姬家人,少说也得几个月的时间。没成想,告示贴出去十几天,西南就有动静了。安准跟我说要防范的紧一些,因此先叫人绕他们一阵子,等到确信是姬家人无疑了,再想办法会面。
就这样,又过了十几天。
春天就要过去了。天气已经热起来。周府里给丫鬟发夏天穿的衣裙,最是我讨厌的鹅黄。
我与娘亲一样,顶喜欢青色。
安准在假山山洞里对我说的头一句话就是:衣裙很好。
我管不了什么衣裙,只望着他问:可是姬家有消息了?
安准点头。
与姬家人见面前,我去找周誓中告假。
其实,这等小事,该去对管家禀告。只是因为我觉着周誓中这种主子着实好说话,他准许了,事情自然就简单许多。
我对他的信任,来得十分莫名其妙。
周誓中还记得我胡编的那番话,问我:“你贸然离开周府,也不怕遇见你那二哥?”
我道:“不怕。我大哥能护住我。”
他沉吟片刻,准了。
姬家人对我也不甚放心,是以我要打扮成我娘亲的样子去见他们。我的样貌与娘亲很有几分相似,再穿上她以往惯于穿着的青色衣衫,姬家人见了,自然就知道我的身份了。
我几乎是一夜没睡,三更时分开始枯坐在梳妆镜前,望着自己这张脸。
只要见到姬家人,说清我的意思,得到姬家功夫,我就再也回不到现在的样子了。
我再也不会对着活蹦乱跳的鱼喊人来帮忙,再也不会依靠着别的人过日子。有一天我会杀到战门,我的手上也会沾上血。
卯时刚过,我就换上安准送来的青色衣袍,把头发略微一挽,斜插一支簪子。妥当之后,我面向天山跪下,磕了三个头。
爹爹和娘亲的骨灰,都在那里。
“父母大人在上,女儿顾青衣不肖,如今苟活于人世,不学无术,未能亲手报杀父灭门之仇。现已寻得姬家人,倘蒙苍天护佑,能得到姬家功夫,女儿愿,”我一顿,喉咙像是被堵住,与决战之间的种种从眼前掠过,如同昨日。我逼着自己说完:“女儿愿习得损派心法剑术,为父报仇。父母所言之不可报仇、不可沾染姬家功夫之事,女儿一刻不敢忘,现违背父母之命,已绝无回头之心,但女儿对天发誓,除了杀父仇人,不伤他人分毫。将来无论能否手刃仇人,待女儿筋脉尽毁之时,自会在地下与父母相见。”
我把那张面皮贴上,从房里走出来。
出了周府,就见安准在外面静静等着我。他回头望我一眼,有些怔愣:“许久不见你这样打扮。”
我笑着说:“说不定,日后我就能回到原先的样子了。”
姬家
安准定下的见他们的地方,是在一家茶馆。
我们到了楼上一间临窗的雅间里,推门进去,正中便是一个屏风,安准对我说:“你进去,我在外面守着。”
我抬手把自己脸上的面皮摘下来,放到衣袖里,绕过屏风走进来。
多年以来,我娘亲并不曾为我做多少事,可是,在我心里,她是世上最温柔、顶有才情的女子。我从不见她的亲人们,可亲人无论如何也总归是亲人。
坐在桌后的是名中年男子,他见了我,有些慌张的立起来。
我认真的望着他,希望能从他身上看出我娘亲的影子来。这或许是她的哥哥,或者弟弟,他可能知道我娘亲小时候的事,他可能很了解他。
半晌,他有些迟疑的唤我:“染染?”
我万万不曾料到他叫我这个名字,愣了一阵子才问他:“你怎么知道我叫染染?”
“先坐下吧,”他笑着,在我面前的茶杯里倒满茶水,“在你还未出世时,便知道你叫染染了。你娘亲有了身孕之后,曾写信回家,说倘若是女子,便叫染染。”
我问:“您是我的……”
他道:“你娘亲唤我一声哥哥。”
我赶忙站起身来,喊了他一声舅舅。
他望着我:“快坐下,别管这些虚礼。”
我就遵命坐下。
舅舅说:“战门的事,咱们家里的人都知道了。”
我听到他说“咱们家里的人”,顿时心里一阵温暖。长久以来奔波逃命,原来在这世上还有我的家里人。
“当年你娘亲嫁到顾家,为了保住她那一段姻缘,也为了不叫她和江铭为难,姬家在西南多年都不曾有什么大张旗鼓的行动。”舅舅叹一口气,“没想到她走得那样早。直到离世,也没能回家一趟。”
我想起她常常对我哼唱的小调,就说:“她很怀念家乡,我小的时候,常听到她哼唱一些思念亲人的曲子。”
他笑一声,眼里泛着光芒:“现在见到你,就想起她当年的样子。”
我问:“现在姬家还好吗?”
舅舅笑:“自然是好。只是苦了你。顾家一倒,你在外逃命流离。我们一得到消息,便派了人四处找你,直到在西南见到那副告示。”
我说:“我很好,现在也没有什么危险,您不必挂念。”
“现在既然找到你了,我们也就不必担心。中原不是久留之地,战门新任主上派出去搜寻你的人马遍布天下,再加上揭了悬赏令找你的其他帮派人物,你多留一日,便是多一分不测,你随我去往西南吧。姬家的权势比不得战门,可保护自家女儿的余力,还是有的。”
我低声道:“您的好意,我当真感激。那场变故之后,恐怕,就只剩了自家人还敢收留我。但我,”我犹豫片刻,还是决定说出来,“我不能跟着您回去。”
“染染,你……你莫非,是存着报仇的心思?”
我点点头。
舅舅的声音当下便高了一些:“那新任主上,是你的二师兄。你该最清楚他的武功。现今天下无一人可胜他,你又如何——你……”
我望着他。房间里陡然寂静,他惊讶的看着我,我把他未出口的话说完:“我想请您传与我姬家功夫,为我父亲和顾家满门报仇雪恨。”
舅舅皱眉看着我。我接着说:“我来之前,已经对爹娘发誓。即使我学了姬家功夫,也只会找我的杀父仇人报仇,不会伤别人性命。”
他静静的坐了片刻,我在一旁等着。
他道:“你的功夫底子如何?”
我答:“我自小疏于练武,连我爹爹的万分之一都不及。”
“你娘天资极佳,整整将近二十年,几乎都泡在毒物中长大,把姬家功夫练的无人能及,她只有你父亲的十分之三。你自小不曾接触毒物,即便从今日起练上二十年,那决战的功夫在你父亲之上,二十年之后,你连他的十分之三都不及,即便凭借偷袭,成功的几率也不大。更何况,你若要练这门功夫,需得借助西南丛林之地的毒物们,更需要有人从旁小心指导,不跟着我回姬家,也是练不成的。”舅舅劝我,“江湖恩怨,是计较不到头的。你跟着我回去,自此之后远离中原之地,姬家人自会护着你的。”
我说:“我知道自己杀不了他。”
“那你更应忘了这段事,跟着我回去。”
姬家
“早在我爹爹身亡的那一天,我被抓住的时候,就该死了。后来逃亡,活到现在,这多出来的时间,算是白捡的。我什么时候死了,都不亏本。”我只望着自己面前的茶杯,一字一字慢慢道来,“我心知,杀父灭门之仇,我永远都报不了。那人的功夫,我是知道的。但我们顾家几百年下来,只剩了我一个。我即便是死了,也不能给顾家人丢脸。我爹爹从来娇惯我,现如今他已离世,我却要在世上活出顾家人的样子来,否则,到了九泉之下,我不能对他交代。”我起身跪在舅舅面前,“我的爹爹和娘亲,都是有血性重情义的江湖儿女,想必您也一样。我不想苟活一世,给他们丢脸。因此,请您体谅染染无父无母的一番艰苦,将姬家损派的功夫传予我。”
“万万不可!”他惊呼一声,将我从地上拉起来:“你却是说什么?倘若你要学同你娘亲一路的功夫,虽然狠厉,却只伤人不伤己,损派的功夫是伤己的!不要说你是晚儿亲生的骨血,便是姬家门人,非是不得已,也不准练这一派的功夫的!我万万不会准你!”
我重又跪下:“染染此次便正是不得已,您若不肯成全,我便在此长跪。若我此生当真再无机会学姬家功夫为父报仇,便不如及时让战门杀害。”
“你这孩子,这是在威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