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绰没吃过糟羹和油锤,好奇地咬了一口,又脆又香,带着一点点山楂的酸甜,满口生津。他跟着舀起一口糟羹送进嘴里,香甜的软黏糟羹的几乎要把嘴唇粘起来。
梅朔看着他,一脸满足的笑意,自己也舀了口送进嘴里,刚咽下去,就听到外面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声音,“凭什么她要搭个灯楼我们就得把地方全让出来,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大婶,你消消气,这块地本来就都是齐家的,是人家租出来给收租婆,收租婆再租给我们的。”
“这是怎么了?”梅朔问那伙计,她擦着一边的桌子,“齐家大小姐要在前面那大片空地搭灯楼,那些地方原来的摊子就都得收走。这不是那些不愿意的,都在闹着呢。不过这地本来就是人家的,闹有什么用呢?”
她话音刚落,一顶轿子停在那群人前面,刚刚的女人大声道,“齐明珠,你这算是什么?”
两边各一个小侍掀开轿帘,一个年轻的锦衣女子走出来,金环束发,扫了面前的人一眼,“这是我家的地,我要在这里搭灯楼,有问题吗?”
“那你还让不让我们做生意了?”
“少做一天,会死吗?”
“今天是上元节,你这种养尊处优的大小姐怎么会知道这一天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
“那就不知道呗,反正这块地,今天我是用定了。”她放完话,回身进到轿子里面,几个轿娘抬起轿子,两个小侍跟在轿边,朝前走去。经过那饭铺前面,林绰突然出声道,“哥哥。”
“嗯?”
“我看到哥哥了。”
“看到就看到吧。”她推了推他面前的碗,“要凉了,快吃吧。”
第 25 章
“苏朝,你不许动。”中气十足的声音,在花园里划破苏家一天的宁静清晨,女子的身影一顿,回身讨好地笑道,“小公子,有事?”
“今天是上元节。”
“我知道。”
“我要兔子灯。”
“那,找人买去?”
“你给我做。”
苏朝苦着脸,“我又不会。”
“我教你。”
“小公子,你都自己会做了,要我做干什么?”
“我不管,我就要你做。”苏锦微微仰起头,嘴巴撅着。苏朝叹气,经过的小厮小侍们见怪不怪地笑着走过去,老管家突然跑进来,“苏朝,外面有人找你。”
“什么人?”苏锦问道。
“不知道,她说什么,什么期年不听朝,元朔逢端月。”非 凡 电 子 书 论 坛
苏朝眉间一凛,突然闪身瞬间不见了踪影,苏锦追着朝门口的方向跑去,“你要去哪里?”
***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萧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黄昏后,夜色渐临,林绰仰着脑袋看着那足有百尺高的灯楼,大红灯笼在密布的粗麻绳上垂下,灯火辉煌。
街道上不论酒楼茶肆,都是灯烛齐燃,锣鼓声声,一曲笙歌,乐音十里不休,千门灯火夜似昼,小摊铺上更是彩灯齐聚,他从未经历过这等场景,一双眼怎么都看不过来。
上元节的热闹,可以说是一年所有节日之最,也就七夕还能稍稍与之媲美。梅朔在他身边小心地护着他,抬眼看到街边人头拥挤处的一大排弹壁灯,笑道,“想不想去猜灯谜?”
“我不会。”
“我保证你会,信不信?”
林绰摇头,她拉着他走过去,所谓弹壁灯,灯笼一面靠壁,三面粘贴谜条,凡猜中者自有彩头相赠,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小贩们也是为了吸引人过来买彩灯。
梅朔本来就长得高,也不用挤,站在人群后面,双手搭在他颈间,眯着眼一个个扫过灯谜,林绰看不见,只是向后仰着脑袋看着她。
她突然笑着侧身上前,在角落里转过一只花灯,就在花灯下面的小贩冲她笑道,“小姐,可以取下来看。”
她点头谢过,拿下来对着林绰念道,“听着。八只脚,抬面鼓,两把剪刀鼓前舞,生来横行又霸道,嘴里常把泡沫吐,是什么?”
“螃蟹啊。”
“所以我说你会猜吧。”
那小贩取过一个红绳穗子塞到他手里,对梅朔笑道,“最容易的都能被你翻出来,小姐你自己要不再猜一个?”
“好啊。”刚说完,正好边上的人吵吵嚷嚷地在争一个字谜,“‘灵台方寸,斜月三星’。方寸不是有方寸山嘛,三星就是三点,肯定是个‘汕’字。”
“那斜月呢?要我说,斜月就是弯月,肯定是‘湾’字。”
“‘心’,是个心字,”一道清雅的男声□来,“斜月如勾,三星在上,灵台方寸便是心的意思。”
“没错没错,小公子猜中了。”那小贩取下一盏莲花灯,那男子身后带着两个小侍,其中一个接过来,他转身离开,人群中突然有人道,“这不是邱家的小公子嘛,西河镇的第一才子,难怪了。”
“嘿,我听说齐大小姐今晚搭了灯楼就是为了他,怎么他倒是上这里猜谜来了?”
“这不是天还没黑嘛,不如我们倒灯楼那边看好戏去。”
推推攘攘走了几个人,梅朔看着边上的花灯,心里暗想着要不要给林绰买一个玩,那小贩循着她的视线,笑道,“小姐,我这里有几个难猜的灯谜,你若中了,便送你花灯如何?”
她来了兴致,“有什么?”
她取下最高处的一盏走马灯,就见上面密密写着好些行的字,“这是最难猜的一个,你来看看如何?”
梅朔接过灯细细看去,就见上面用小楷端端正正写着:
下楼来,金簪卜落
问苍天,人在何方
恨王孙,一直去了
詈冤家,言去难留
悔当初,吾错失口
有上交,无下交
皂白何须问
分开不用刀
从今莫把仇人靠
千里相思一撇消
梅朔笑着把走马灯还给她,那小贩以为她猜不出来,她却又道,“我再替你写份灯绢怎么样?”
那小贩有些奇怪,不过还是点头,拿出灯绢,梅朔取了笔饱了墨,也用小楷写下:
好元宵,兀坐灯光下
叫声天,人在谁家
恨玉娘,无一点知心话
事临头,欲罢不能去
从今后,吾当决口不言他
论交情,也不差
染成皂,说不得清白话
要分开,除非刀割下
到如今,抛得我手空力又差
细思量,口与心儿都是假
那小贩看着先是愣了下,接着惊讶地连连点头,对林绰指着边上的花灯,“这些花灯,喜欢什么,随便挑吧。”
林绰怔了一下,拉着梅朔的衣角,“真的?”
她点头,他指了指一盏小小的兔子灯,那小贩拿下来,对梅朔道,“你家夫君也真是不贪心,我这么多华丽的折桂灯、走马灯不要,倒是要盏这么小的兔子灯。”
梅朔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其实这字谜,以前在家的时候和老大老二一起玩过,要不然她也不可能这么快一下子就能写得出来。林绰提着兔子灯,就在两人走后没多久,一道人影在那排灯前走过,眼神扫到那盏新糊出来的灯,突然停下了脚步,一手指着那盏灯,面如寒霜,“这是,你写的?”
那小贩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抬眼看天,这雪也快融了,怎么突然又降温了?“这是刚刚一位客人的墨宝。”
“什么人?”
“就一个女客人。”
那女子拧起了眉,“说清楚点,她往哪里去了?”
***
随着夜幕越来越沉,灯楼也显得越来越辉煌,前面后面都站着不少的人,梅朔按着林绰的肩膀,“乖乖别乱走,你晚饭都没吃,我去买点油炸元宵回来,记得,就站在这里看灯楼就好。”
林绰点头,看着她穿过一条侧街,回过头低头伸出手指挠了挠兔子灯耳朵上粘的绒毛,“二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身后传来熟悉的惊讶声音,他转过身,就见到林影站在不远处。
“哥哥。”
林影渐渐走近,看清楚了他,眼神变得更加惊讶,说不上来哪里变了,但是整个人都不一样了。他低头见到他手里的灯,“你一个人?”
“妻主带我来的。”林绰欲言又止,“哥哥,你,你还好吗?”
“我有什么不好的。”他摊开手,“我现在吃得好住得好,倒是你,你妻主对你怎么样?”
“很好。”
“看得出来,不跟你说了,我要回去了,一会大小姐要找人了。”
他看着林影走没了影,一手继续挠着兔子耳朵,心里总想着上次见到林影时,他难过的样子。哥哥,和爹爹长得那么像的哥哥,即使在爹爹死后他越来越疏远自己,他也只是在生气吧,就像所有人都觉得是自己断掌的命克死了爹爹。
“小绰儿,挑一个。”
“什么?”他回过头,见到梅朔手里拿着两个油纸包起来的大元宵,一个就有半个巴掌大,炸得面上金黄,看上去脆脆的。
“一个是猪油肉馅的,一个是四辛馅的,挑一个,我也不知道哪个是什么陷。”
“四辛?”
“芥、蒜、韭、姜四辛,”她笑得不怀好意,“应该很辣很涩口。”
“这个。”他指了指她右手的那一个,梅朔递给他,他一口咬下去,嘴唇上沾满了亮亮的油,抬眼见梅朔正龇牙咧嘴吸着气,忍不住笑了开来。
“笑我?”她伸手擦了擦他嘴上的油,“香吗?”手指塞进嘴里,“我该买两个肉馅的。”
第 26 章
“阿朔,那是什么?”林绰仰起脑袋,看着夜空中燃起的绚丽烟火,惊愕地张大了嘴巴,手里的炸元宵举高了差点掉下地去也不知道,梅朔干脆歪过头凑着把他手里那还剩下的小半个吞下肚去,掉地上还不如进了她的肚子,反正边上有的是小吃,饿了可以再买。
“唔,烟火。”她嚼着元宵口齿不清地回答道。
林绰低下头,“好漂亮。”发现手里只剩下一张空油纸,元宵呢,被他弄掉了吗?他低头俯视着地面,也没见有,难道滚掉了?再看梅朔,早已经嚼完了咽下肚去,除了嘴角沾着一点点可疑的油渍,她伸出舌头舔去,伸手揽过他的肩膀,“走近点,我们看烟火。”
一时间也看不出是哪里在放,只见得一个接一个弹子上天,随即化作千百道五色火光,纵横散乱,再慢慢消失在夜幕下。
“齐大小姐还真是下血本。”身边走过两个女人,正在聊着天,“就是不知道有没有用了。”
“难说,我看她,白忙一场的可能性比较大。”
林绰站在灯楼前面停下,仰头看着漫天烟火,梅朔转头打量着那座灯楼,毕竟是现搭的,构架看上去不是很牢固,正中的一盏巨型走马灯把边上扎起的缯彩绳都压得绷紧了。她心里暗想着还是离远点好,还没来得及说话,身后传来阵阵喧闹,回头看去,人群正在拥挤向前,却是舞狮队正在过来,人群为了让开道路,眼见着就要挤上来。
林绰正仰头看着夜空,猝不及防被人一挤,身子向前跄了一下,跌跌撞撞地闪到边上,梅朔却被挤到了街的另一边。
那舞狮队共有八只狮子,每一只里面两个人,狮子的颜色各不相同,每只前面都有一个引狮人,戴红抹额,穿着红色画衣,腰际束着彩带,一手执红拂子,一手转着绣球逗弄着狮子向前。
第一只狮子过来,黑须红面大耳,所谓刻木为头丝作尾,金镀眼睛银帖齿,它不住眨着金光闪闪的眼睛,朝路边的人群做着腾翻、扑跌、跳跃各种动作。
梅朔隔着人群见到对面林绰被那狮子一个朝拜的动作逗得笑着闪躲,她慢慢缓下了有些僵硬的身子,自嘲地笑了,不过是被舞狮队分开了站在街道两边而已,连小绰儿都觉得正常,她就草木皆兵,好像要出事了一样。
接下来几只都要小上一些,做着些搔痒的逗笑动作,梅朔已经完全放松了下来。
就见第一只狮子已经到了灯楼下面,那舞狮的人突然把身上的狮子装一掀,舞狮头那个手里抓着一把弯刀,几刀劈断了灯楼下面的几根顶柱。所有的动作都在瞬间完成,等到人群反应过来的时候,那灯楼已经发出吱呀的声音,缓缓向前倾倒,灯笼掉落,烛火点燃了绢纸,成了一个个火球,朝人群砸下来。
下面乱成一团,人推人,人挤人,只想跑开,梅朔看不清前面,伸手挡开一个砸下来的灯笼,就见到林绰被人挤倒在地,她只觉得心跳到了嗓子眼里,就要出来了。
她已经看不见那不断砸下的火球灯笼,看不见倒下的灯楼,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在什么上面借的力,飞身跃过人群一把揽过他,险险地闪过坠地的灯楼,轰隆的声音响起,丈高的灯楼就这样倒地,木屑飞起,火星四溅。
梅朔背对着街心,林绰的脑袋靠在她肩窝上,眼睁睁看着那灯楼砸下,刚刚甩出去的兔子灯滚落在地,被压得支离破碎。
她的胸口起伏,喘着粗气,一手重重按着他的脑袋,呼吸吐在他颈间,林绰觉得自己快被她勒得喘不过气来。
有那么一个瞬间,街道上一片死寂,灰烟扬起,灯楼倒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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