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啊,这金水河里的水,都是宫里的女人流的眼泪呢!我可不想把我的青春岁月也交代在这儿。”
“哪有那么多眼泪,那不得把眼泪都哭干了啊?”
“传说,传说啊……呀,到点了!该走了,别忘了,明天早点来!”戴雨晴跳起来,跑了。
终于剩下我一个人,可以继续发呆了。
我正调整着姿势,却发现,我又不能发呆了。
“咳,丫头,今天你哥把书给我送回来了,你都看完了?看那么快啊?”
我四处看看:“你怎么来了啊?”
金润枫用手一指胸前的导游证:“又不用花钱,我干吗不能来?再说我今天又不是在工作啊。”
“可是我在工作啊!”我紧张地看看宫门口,自从上两次,我老觉得冯阿姨会突然出现在那里,窥视我。
“咳,你不是还有一个多星期就该回去上课了吗?怕什么啊?”他大咧咧地说。
“那不成,我得保住晚节!你别跟我说话了!”我规规矩矩站在殿门口。
润枫懒洋洋往大殿的阴影里一坐。
“那我不说话了,我看着你成了吧?”
真是个疯子!我又急又气,脸涨得通红。
看我真的不高兴了,他忙哄我,“好好,我不跟你这儿闹了,我是来给你送书的。”
“书?什么书?”
“你哥把那两本还给我,我就再借给你两本啊。”他淘气地眨眨眼。
“不,谢谢你了,我马上要开学了,恐怕没时间看了……”我想起哥的话。
他不笑了,很严肃地望着我。
“为什么?你……你不喜欢……故宫里的故事了?”
我不说话,我不能告诉他哥对我说的话。
“故宫有很多故事的……你应该……慢慢看……知道的多了……你就会喜欢的……”他把书放在台阶上。
我垂下头,可是,为什么那些故事,都是那么悲惨呢?
“我明天要带一个新马泰的团,十二天。”他慢慢地说,注意着我的反应,我尽量做出不动声色的样子。
“这书是新的,我买的,送给你的,不用还。我还没看呢,等我回来你给我讲里面的故事吧!”他恢复了淘气的样子。“好啦,我走了,我得买瓶防晒霜去!你说这大热天,怎么有人就不喜欢跟家踏踏实实呆着,非要到处乱跑的搞什么旅游呢!”
我终于还是笑了出来,“都没人愿意出去玩,我看你吃什么!”
他冲我一眦牙,做了一个咬我的动作。
我挥挥手,做了一个再见的动作。
……
天蒙蒙亮,广场上的升旗仪式刚刚结束,我赶到东华门,戴雨晴早在那儿伸着脖子等我了。
“快点快点,剧组的人都进去了!我看见女主角了!好像是……好像是……那个谁!”
她急火火地扯着我就往里走,一边走一边给门卫看我们的证件。
远远地,就看见有一群人乱七八糟的在东六所的夹道里支起各种灯啊,反光板啊,摄象机啊什么的。因为要抢时间,演员都已经化好了妆,穿好了服装,想是因为起的早,个个都无精打采地,一脸的倦怠。
戴雨晴拉着我想往前边挤,被一个剧组的人拦住了。戴雨晴不客气的把证件往他眼前一晃,“我们领导说了,叫你们注意防火,以前《末代皇帝》跟我们这儿拍摄着了火,烧了一地毯,赔都赔不起!我们这儿……”
那个估计是剧务的小伙子看来是不敢得罪这位伶俐的姑奶奶:“得,得,您二位想看,稍往前一点,别穿帮了就成。”
“什么叫穿帮?”戴雨晴不依不饶地问。
“就是……就是拍错了,拍得不对,把不该拍进去的拍上了……”那小伙子语无伦次,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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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泪无尽(2)
我拽拽她:“你怎么那么多话?”
她一笑,“新鲜呗。”
刚安静了没两分钟,她又问,“你说他们拍的这是什么戏?”
“我看,是明朝的戏,你看他们穿的衣服……”
“皇上呢?谁演皇上啊?肯定是个腕儿!天啊,最好是……”她根本听不进我的话,在现场,她大约是最兴奋的一个人。
我不再吭声。我对拍戏没什么兴趣,本来就是假的,再把造假的过程让我知道了,就更觉得没意思了。我心里觉得,从前,历史中的故事,肯定不是戏里说的那样……
导演开始拿着小扩音器命令走戏了。这是一场群众演员的戏,因为据说那个演皇帝的大腕儿还没到。
一队明朝的宫装女子在太监的监押下哭哭啼啼地走过来。她们是要为死去的皇帝殉葬的,走过这条夹道,就走到了她们人生的尽头。
一个女子突然大哭着朝天喊着:“娘,我去了!娘,我去了……”
队伍顿时骚乱起来,太监们怒气冲冲揪出那个女子。
“挑上你去那边服侍皇上,是你一家子的福气!哭?哭什么哭!”
“停!”导演摆摆手,“哭,你倒是哭啊!”
那个女演员掸掸身上的土,站起来:“不是还没正式拍呢吗?”
“情绪!情绪!你现在情绪就要到位啊!你想想啊,你是一个从朝鲜过来的嫔妃,那么远啊,离开家人,到了深宫,皇上没见过两面,却要为他殉葬,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你,马上就要被吊死了!再也见不到你娘了!”
那演员笑嘻嘻地听着,点着头。
导演无可奈何,“快点快点,时间很紧,我们早上只有三个小时!不走了,实拍!”
宫女的队伍又一次走过我们眼前。
“停!”台词还没说,导演就急了,“怎么搞的嘛,要死的人了,怎么一点不悲伤!眼泪!你们的眼泪呢!”
化妆师忙跑过来,“给她们点甘油吧?”
“不成,一会要有一个特写的!真实!我的艺术追求就是——真实!”
“扑哧……”戴雨晴在一边乐了,“真实什么啊?那妃子还戴着手表呢!”
可不是!真难为她这么好的眼神!演那个倒霉妃子的演员狠狠瞪了戴雨晴一眼。
戴雨晴也瞪了她一眼,“不就是哭吗?有什么难的……”
导演打量了她一番,“不难?你试试?”
戴雨晴果然转过身,直直地盯着那个导演,我看到她的呼吸急促了,鼻子也开始红了,眼睛眨巴两下,居然充满了泪水,马上就要流出来了!
“好好!保持住!就是你了,快快,服装化妆,给她扮上!咱们先拍太监的特写……”
戴雨晴含着眼泪转身冲我做了个笑嘻嘻的鬼脸。
真有她的,兴许这家伙会算命?昨天就掐指算到了今天的奇遇?用她的话说,那是机会,但不知,是一个什么样的机会……
我一时有些恍惚。
那些宫装的女子开始哭了,开始是嘤嘤啼哭,后来变成嚎啕大哭,人人都有满腔的委屈和悲愤。
戴雨晴哭得最凶,她伤心地喊着娘,仿佛,她真的是那个远自朝鲜而来的妃子,她曾经是一个贡品,现在又变成了一个祭品。
我忽然发现,她哭起来的样子竟然特别好看,动人。
又想到她昨天说的话——那金水河里的水,便全是这些女子们的眼泪……
我没有再往下看,悄悄地退下去了。
我来到太和门前的广场上。早上的阳光正照射进来,空旷的广场上只有我一个人,我看着自己孤单的身影投在青砖地上。
忽然,我就想念起他来了。
润枫,你已经在慢慢远离我了吗?可是我为什么感觉你正在慢慢走近我呢?谁都会有一个思念的人,你,思念我吗?
这五百多年的宫墙里,那许多的女人,她们思念的人是在高墙外的吧,若是这思念真的都化成眼泪,那金水河,恐怕都装载不下了吧……
想着想着,我的鼻子也有些发酸。
中午,戴雨晴兴高采烈地找到我。
“你怎么跑了?不看我演戏!你知道吗,那导演一个劲夸我呢!”她兴奋地搓着双手,“不过把原来那个演员给气得够戗,她后来就站在队伍里,只能演一个没台词的小角色了!”
“你怎么就能马上哭出来呢?”我不知道该怎么赞扬她,“你的眼泪哪来的?”
“哈哈,我呀,我叫自己想起小时候一次考试不及格,被我爸揍了一顿的事!”
“你爸还舍得揍你?”我吃惊地问。
“我给他丢了面子呗,那老头,最好面子了!”戴雨晴满不在乎的说,“对了,那导演把我的电话什么的都抄走了,说,以后有机会还找我演戏呢!”
“可是你又不是专业演员?”
“那才叫本色呢!人家说了,他的艺术追求就是——真实!非职业演员的特点就是,表演真实,那些电影学院啊戏剧学院的学生,根本演不出那个感觉!”
我把手放在她的脑门上,“我看看,别是发烧了……”
“去!”她一扒拉我,“别动手动脚的!”
“哈哈哈哈……”我们两人笑成一团。
笑得流出了眼泪。
笑声中,思念的酸楚被刻意地淡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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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节:忆江南(1)
八、忆江南
等待和思念,会把时间扯得很长,很难过。而当我真正体会这种滋味的时候,我发现我站在屋子的中央,呆呆地,双手绞在一起,竟不知道下一个动作该是什么。
猫猫纳闷地看着我,使劲用头蹭着我的腿,讨好地叫着。我这才想起该给它喂点东西吃了,自己却是一点食欲也没有。
我要给自己找点事情做,不能就这么傻掉。
想来想去,我决定写个小故事,留给润枫回来看。
他是一个特别喜爱讲故事的人,也是一个特别会讲故事的人。他的故事生动玄幻,讲的时候声情并貌,仿佛那些故事都是他曾经亲历的一般。
我非常爱听他讲故事,也许,我喜欢上他,就是因为他见我第一天的时候,就给我讲了一个神秘的玲珑石的故事吧。
那故事差一点就让我信以为真了,以至于我站殿的时候,老是忍不住要往院子的各个角落多看几眼,下意识的希望自己能发现那块石头——一块瑰丽的奇幻的收藏有种种痴情怨魂的玲珑石。
再有一周,我就得告别故宫了,要回学校重新上课了。但是我发现,我竟然越来越留恋故宫了,这神秘的几千间房子里,藏着多少故事啊!——戴雨晴说,五百多年里,有哪个女人真心喜爱过这里啊?——也许,我是那唯一的一个?
润枫要两周后才能回来。我不会讲故事,且羞于表达,便只好在一个人的时候把故事用笔写下来,然后,想像着等他回来,怎么样的坐在筒子河边,披着落日的余晖,和着带水香的晚风,把这故事讲给我们俩一起听……
这是我思念他的方法。
而56这个故事,就是关于思念的——忆江南。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没想到,在京城,竟然也能看到江南的景致。
春蕊高兴地扯着虹妃的袖子:“看呐,那是咱们家门口的垂柳,那是咱们家旁边的长堤,还有那只乌蓬船……”
虹妃面无表情,转头看着春蕊:“不要再说了,你记住,这里没有一样是咱们家的,这里压根就是不是咱们家。”
春蕊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说了。她小小的心不能明白,皇上是那么的宠爱她的主人,把他们从遥远的江南带回京城,还为她按江南水乡的样子修建了这么豪华漂亮的园子,特意把她从枯燥阴郁的紫禁城接到这里,怕她不开心……她为什么还是一整天都没有一个笑脸呢?
虹妃懒懒的又踱了两步,站住了。
“算了,没什么好看的,我们回去吧……”
“再玩一会吧,主子你看,那边的桃花开的多好啊!我去给你折几枝回来!”
“不要!”虹妃伸手拉住她,“好好地,又去糟蹋桃花做什么?就叫它们开在那里吧,折了回来,就是放在金瓶里,也是两天就谢了……”
春蕊撅起小嘴,恋恋不舍地转身,跟着主人上了小石桥,往回走。没奈何,谁叫自己只是个奴婢呢……
远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