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来的都特别早,翘着首盼着赵尉的出现。
主人家秋凉被仆役抬着来和各桌见礼。商人地位本低,大家也就是虚应个礼数,只等正角出场。
“大——庶——长——到!”喊声中,莫风身着便服,缓缓在几名随从的簇拥下走进院来,随便的朝众人作了个团团揖,大大咧咧的坐在秋凉旁边的主位上。
众人见他坐了主位,又不见赵尉,心下疑惑,纷纷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这些贵族都是赵国三代以上的权贵,那肯来都是冲着赵尉,在他们眼里莫风算什么?一个暴发户,从军的粗人,为赵国卖命的客卿而已。
莫风懒洋洋的道:“这还等谁呢?不全来了吗?叫上菜!”
众人都是一楞。一个老者傲然起身,随便拱了拱手,问道:“听闻今日是公子尉同将军一起请客,公子是小老儿侄辈,多日不见了十分想念,敢求请来一见!”
“老人家是谁?”
“赵国五代侯门,老夫赵淹!”
“哦,知道了。”莫风敷衍的随口说道,心中暗想:这个名字好熟。再一想想起来了,当天黄永告诉自己赵国权贵闹事抗捐,领头的就是这厮。
莫风瞥了老头一眼,从怀里掏出一个军用的水囊,眼见装的是酒,自顾自的倒上一杯品咂起来,不再答理赵淹。把老头晾在当场,气得袖子微微发抖。
不一时,院外走进来一群人。眼尖的叫道:“公子尉大人!”众人纷纷起身看去。只见来的华服男子耷拉着头,确是赵尉,后面跟着几个正是赵尉亲信的家奴,个个面色沮丧,精神萎靡。
他们身后是几个赵国军队服饰的士兵,持戈背剑,领头的一个大汉,腰间围条碗口粗的铁链,手里拎着个大的吓人的乌黑铁锤子,扯着嗓子喊道:“大将军,菜来了!”
狼幻把赵尉一推,士兵们押着赵尉和他的家奴们,挤挤耸耸往前走,走到莫风身后,竟不让赵尉就座,席上也再没有空余的位置。座上众人一片哗然,群情汹涌。
莫风霍然站起身来,举起大杯朗声道:“各位都是这邯郸城中的头面人物,我莫风今天叨了公子尉大人的光,能请到各位赏脸来喝一杯酒,真是幸何如之!自兄弟我接掌对秦战备以来,承大王与公子累大人之命,下了个征粮征夫的令。多谢了诸位公侯富户慷慨捐助国难,这么多天下来征集到了多少粮食呢?还不够我赵军一顿的口粮!堂堂邯郸权贵,富甲天下,私库无数的诸位大豪,居然腆着脸拿出这么点东西!我莫风今日,就将各位捐出来的这点东西,拿来请大家一顿吃了!省得我军中儿郎,还要欠着诸位一份人情!”
莫风说到后面,已是声色俱厉。众人面面相觑,个个都默不作声,心中冷笑不止。
莫风扫视全场,见赵淹等权贵眼中都有嘲弄之色,强压住心中怒火,曼声道:“来啊!给众位大老爷们上菜,上肉糜!大家尽情多用些,休要客气,左右也是诸位自己的东西!”
话音刚落,从院后走出来四名丫鬟,正是赵累府上的春夏秋冬四婢,引着二三十个秋凉府上的仆役举盘捧碗,将一锅熬的香喷喷的肉粥盛到各人的碗里。
众人等了半夜,早早的便饿了,见莫风先举起粥碗喝了,纷纷动起箸勺,性急的转眼吃了大半碗。莫风喝了两口粥,笑道:“筵间不可无乐,我这里有些个魏国的乐人,自大梁而来,技艺过人。今日盛会,请大家同聆雅乐。”说着击掌三下。
掌声之中,一队男子鱼贯而出,其实均是军中士兵所扮。秦军攻陷大梁,大批魏国难民在兵锋之前涌入邯郸,赵军之中亡命魏人不少。当下众乐人罗列席间,各持盆缶,做沉郁之声,唱道:——
“坎坎伐檀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涟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廛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獾兮?彼君子兮,不素餐兮!
坎坎伐辐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直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亿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特兮?彼君子兮,不素食兮!
坎坎伐轮兮,置之河之干兮,河水清且沦漪。不稼不穑,胡取禾三百仓兮?不狩不猎,胡瞻尔庭有县鹑兮?彼君子兮,不素飨兮!“
此歌一出,座上人人变色。
此曲乃《诗经·魏风》中的名篇,当时流传甚广,赵国权贵虽然少有与闻,但是歌词质朴,还是很容易懂的。
这歌是当时伐木工人劳动的的喊号之歌,其意思说:我们砍好木头,放在河边,看着清清的河水,想起那些贵族老爷,不种田不耕地,可是却拿走千百捆粮食;不打猎不牧狩,为什么他们家的院子里挂满了野味?这些贵族老爷啊,真是不白吃饭啊!
此歌是讽刺当时贵族盘剥底层劳动者,不劳而食的意思。莫风此时教人唱这首歌,用意自是不必多表。
赵淹听了这歌,气的将碗在桌上一扣,喝了一半的粥撒了一桌。刚要发作,莫风微笑鼓掌喝彩,高声道:“好歌!再来一个!”
众乐人心领神会,开声唱道:——
“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誓将去汝,适彼乐土。乐土,乐土,爰得我所!
硕鼠,硕鼠,无食我麦!三岁贯汝,莫我肯德。誓将去汝,适彼乐国。乐国,乐国,爰得我直!
硕鼠,硕鼠,无食我苗!三岁贯汝,莫我肯劳。誓将去汝,适彼乐郊。乐郊,乐郊,谁之永号!“
歌声未绝,座上人人愠怒。
老头赵淹瞪着莫风,须发皆动,拍案而起,戟指莫风骂道:“你这一朝乍富的得势小人,不过是赵累门下的一个客卿,狗一样的东西,怎么敢屡次污辱我邯郸名门!你……你私囚贵卿,滥行杀伐,意图谋反!你可知罪!”
莫风冷冷的笑道:“老侯爷好大的火气。怎么把这么好的粥给泼了?诸位虽然家资富有,我敢说,如此特别的肉糜也是头一遭吃罢。”
说罢,转向狼幻道:“你,给各位贵客说说,这粥是什么肉熬得?”
狼幻昂然道:“公子赵尉家奴奎硕,横行不法,罪在不赦。当千刀处死,尸体鼎烹为粥,遍飨诸人,以为警示!”
此言一出,人人脸上变色。莫风身后的小春和小秋两婢手中还端着粥盆,听这么一说,吓得失声尖叫,手中瓦盆落地,摔了个粉碎,“人肉粥”撒了了一地。
老头赵淹目瞪口呆,想起刚才也喝了半碗粥,再也按捺不住,弯腰就吐。一时间人人应和,呕吐之声此起彼伏,间杂着破口大骂之声,好不热闹。
莫风道:“想来肉粥不合诸位胃口,狼幻,给诸位大人换换口味!”说着往赵尉身后一个家奴身上一指。
狼幻大声道:“诺!”
几个士兵一起动手,将那个一脸惊惶的家奴拖出院外。
不多时,院外传来撕心裂肺的惨叫哀号之声,令人毛骨悚然。已经吐完的贵族们心有余悸,面面相觑,不知莫风又要做什么。
正当诸人纷纷猜测之时,跑进来一队厨师仆役打扮之人,就在院中空地之上支起野火炭木,把火生的极旺。
不多时,狼幻和几个士兵将拖出去的那人拖回院中,大腿间、股间、背后各处鲜血淋漓,口中只有进的气,不见出的气了。几个兵士手中拿着一条条血淋淋的新鲜肉条,交给生火的仆役,就在炭火上撒盐烧烤,香飘四溢。
座上权贵见了,面如土色,鼻间闻见香气,想象那烤人肉是何等滋味,不禁瑟瑟颤抖。
莫风厉声道:“既然诸位都不肯给我莫风面子,不肯散出家财助我击退秦兵,拯救国难,那便请赏脸吃过了这烤肉,大家各走各路,我莫风决不再行滋扰!哪一位先来?”
言毕,冷冷环视当场,直看的这些权贵们个个心里发毛,又有谁敢上前试吃人肉?
莫风连问了几声,见无人答应,笑道:“大家都不肯吃肉,想来是大彻大悟,愿意出粮出钱出人,助我共抗强秦了?”
说着,望向赵淹,道:“老侯爷德高望重,先来起个头,是吃肉呢还是交粮啊?”
赵淹白眼一翻,道:“老夫既不吃肉,也不交粮。我的家财皆是历代先王所赐,与将军何干?将军爱吃人肉,留着将军自己享用。老夫今日只是为公子尉而来,既然公子无恙,老夫就不奉陪了。”
莫风冷笑道:“老侯爷也未免太不给面子。来呀!伺候老爷子吃肉!”
左右大声应诺,狼幻带着几个兵士一拥而上,拦住赵淹去路,一个士兵拿过一条烤好的肉条,向赵淹逼来!
第十九节豪门大宴(二)
赵淹大吼一声:“大胆!给我动手!”底下早已商量好的权贵们一听赵淹这么说,一起掀桌子的掀桌子,砸杯碗的砸杯碗,只听得前院后院齐声发喊,闹将起来,府内府外早藏好的各家私兵听见信号,一传十十传百,同时发动,向秋府中便抢。
当下便有百余人各举枪戈,闯进院来,将莫风等团团围住。
赵淹得意洋洋,瞪视莫风。众权贵登时松了口气,赵尉一看形势大好,原本低着的头也昂起来了。
莫风依然是坐着不动,轻轻的叹息一声,挥了挥手。只听四下里齐声发喊一声:“奉将军令!”喊声中,院外轰然巨响,院墙竟被整座拉倒,尘土飞扬中,三面各有一个赵军方阵,口中呼号,挺进院中。
前两排尽是长枪手,枪尖如雪,寒光凛冽;弓弩手排布其后,箭在弦上,箭尖森冷。每个方阵二百人,行列严整,甲胄分明。
狼幻大声道:“谁敢谋逆?保护将军!”
三个大阵齐声应诺,口中大呼道:“进、进、进!”每喊一声便挺进三步,用长枪尖将院中的权贵和私兵挤做了一处。口令声中前排枪兵一起蹲下,后排冷森森的弩箭尖锋正对着各家权贵和私兵。赵淹等人一起脸上变色,个个挤挤挨挨,恨不得躲到人身后去,生恐哪个士兵失手。
狼幻道:“放下兵刃者不杀!不弃械者以谋反论!”
各家私兵护卫们一早便候在秋府门外,以为一击必成,谁知莫风早有准备,竟然受制。领头的几个首领还在蠢蠢欲动,想要奋起一搏。刚有个不知死活的大喝一声,向莫风扑去,弓弦响处,大腿、背上连中几箭,虽不致命,却也疼的满地打滚。
莫风道:“正好。人多肉少,诸位大人也不够吃的。这位兄弟既然自告奋勇,那么一发烤了去来。”
话音刚落,狼幻身后几个士兵躬身答应,一溜小跑上前,将那人拖了出去。不一会,惨叫声传来,私兵们人人都是胆战心惊。只听着丁零当啷之声不绝于耳,众私兵纷纷抛下兵刃。赵淹急道:“大家不必害怕!我各家已经集齐精兵万人,全部控制了邯郸内城!援兵立时便至!管教莫风小儿死无葬身之地!”
私兵们听这么一说,心中又起希望,原先弃械的几个又悄悄俯身捡起兵刃。
正在此时,府外齐声发喊,惊天动地。不知多少人马杀来!
只听得那府外人声鼎沸,喊叫声、脚步声、喝骂声,间或还有兵刃敲击之声交织成一片,不禁人人侧目,拉长了耳朵伸直了脖颈,心中如同十五只水桶打水七上八下,不知情况如何。只有莫风胸有成竹,正悠然自得,与秋凉酬答对饮,旁若无人。
不多时,门外突然沉寂无声。赵淹等人脸上微微变色,如同赌场之中揭盅前一刻的宁静一般,院落之内,呼吸相闻。
不多时,府外跑进来一队队赵国官兵,旗分五色,精神抖擞。左一队袁榕,右一队黄永,各持兵戈,押着十数个垂头丧气、血迹斑斑的私兵头领,小跑入院中,两旁站好。
赵淹及各家贵族仔细辨认时,果见被俘诸人正是自家私兵头脑,心知大势已去,一个个手脚冰凉,不知说什么好,赵淹双眼通红,只顾紧盯着莫风。
黄永上前向莫风禀告道:“禀报大将军。有乱党聚众万人滋扰作乱,欲图谋反行刺,幸赖将军督导得当,各营弟兄用命,已将叛乱兹平,乱党尽皆缴械监下,为首作乱者十七人,绑缚在此,请将军发落。”
莫风淡淡得道:“既然是持械谋反,那还绑来做甚?就地正法吧!”
此言一出,那被缚得十七人大惊失色,连声讨饶。一人大声喊道:“我……我不是乱党!我是延平侯府的总管,我们……我们是奉命行事!将……将军饶命啊!我们不是乱党!我们不是谋反!”
赵淹听了这话,面色铁青。广平正是他的封地,而此人正是他的心腹。
“哦?”莫风饶有兴味的向那人问道:“听你这么说,你们并非兵变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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