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奇了,你知道为什么?”
“这个,”甘十九妹谨慎地应着:“依弟子看来,这个姓依的,禀性奇特,他虽是出身岳阳门,但是却学数家之长,尤其厉害的是这人深具灵性,所出招式,多属自创,令人防不胜防,实在是弟子此次出行江湖以来所遇见最最厉害的一个敌人了。”
“丹凤轩主”水红芍冷笑一声,缓缓点头道:“听你这么一说,这个人必然是一个劲敌了,他今年多少岁了?”
甘十九妹道:“这个人是个神秘人物,平素现身也同本门各人一样,面系黑中,所以看不见他的庐山真面目,不过弟子由他言谈举止猜看,显然他还是一个年轻人,约在二十七八岁之间。”
水红芍思忖了一下:“你时常与他有所遭遇?”
甘十九妹点头道:“这人当得上神出鬼没之人,自从岳阳门瓦解之后,他时时对弟子暗中窥伺,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突然现身试图取弟子性命。”
金珠冷冷地道:“但是你仍然好好的没事,足证他的武功还不是你的对手。”
甘十九妹看了这位大师姐一眼,漠漠地道:“大师姐这么说,显然不当。”
“难道我说错了?”
“当然错了,”甘十九妹冷笑了一声,喃喃道:“以小妹所见,小妹第一次与这人交手时,他显然技不及我,可是以后再见他时,他的功力确是精进了不少,而且招式翻新,如果不是我临近收手,很可能就不是他的敌手,丧生在这人之手。”微微顿了一下,她立刻接下去道:“他与小妹又是势不两立,小妹也不会放过他,下一次再见面时,就是我与他一分生死之时。”
金珠一哂道:“再见面是什么时候?”
甘十九妹原想将与对方八月十五岳阳楼之约道出,话到唇边,又复吞到了肚子里。
摇摇头,她含着苦笑道:“不知道,但是我感觉得出来,快了。”
“哼哼!”金珠冷笑一声道:“轩主一再赞誉你是我们三个弟子之中,灵性最高的一个,想不到你居然也会遇见了劲敌,我相信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一定能杀死对方,我等着这一天,要不然……三师妹,你应该知道,违背军令的下场,我不希望有一天,眼看着你会遭遇到我们门规的整肃,望你能小心从事,自己好自为之吧!”
甘十九妹谛听之下,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噤!
她一向要强成性,更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输口认弱,金珠显然抓住了她这一弱点,迫令她肖着“轩主”水红芍面前,再作一次口头承诺,甘十九妹果然上当了。
“大师姐放心,”甘十九妹赌气地道:“小妹如果不能杀死这个姓依的,甘愿受门规处置,绝无反悔。”
银珠在一边听得心惊肉跳,遂即岔口道:“三妹,轩主和大师姐都在,我看你还是不要逞强斗狠,这件事还是请轩主做主的好。”
金珠冷冷地道:“本门门规一向如此,绝无戏言,轩主令行更是执法如山,岂能由三妹身上开例。”
银珠正想再说,金珠却又改口轻笑,道:“二妹,你大可放心,小师妹既然敢这么承当下来,当然是胸有成竹,只须杀死那个依剑平之后,便是全功一件,论功奖惩,便是大功一件。”
水红芍聆听之下,微微点了一下头,表示同意金珠的说法。
甘十九妹看看苗头不对,遂即站起道:“轩主沿途劳累,如果没有别的事相遣……弟子这就告退了。”
水红芍道:“你不要走,我还有重要的事情差遣。”
甘十九妹恭应了一声:“遵命。”遂即又复坐下。
水红芍一只看来玉洁冰清的纤纤玉手,探入袖内,遂即由袖内抽出了一个纸卷几,打开来是一张线点交错的攻防地图。
“这是我与金珠事先在船上布置的进攻路线。你们两个先看看。”
一面谈着,水红芍遂即把它递过来。
甘十九妹双手接过来,银珠凑近共观。
她二人细细过目之后,才知道对于进攻清风堡之事,轩主与大师姐,早有完美的计划。非但如此,即以清风堡地势而论,这张地图上也标注得极为清楚。甘十九妹不禁暗暗吃惊,心里不能不大是钦佩,她与银珠深悉本门各式暗号术语,是以这次进攻路线地图虽是点线错综,一经过目,毫无困难地也就全盘了解。
阅完之后,银珠、甘十九妹谨慎卷好,双手呈向水红芍道:“轩主请收回。”
水红芍道:“你二人认为如何?”
甘十九妹恭敬地赞佩道:“太微妙了,称得上面面顾到,清风堡这一次势将不保了。”
银珠也连连称道,赞不绝口。
水红芍点头道:“你二人明白了自己的任务,就当遵照行事,兵贵在速,三日后子时出发,甘明珠,你速速策应手下去吧。”
甘十九妹应了声:“遵命!”遂即起身告辞。
水红芍道:“慢着。”
甘十九妹忙即站住。
水红芍冷冷地道:“事属机密,动身之前,你二人不得向任何人吐露,动身之后,亦不许任何人无故离队,违令者当场格杀勿论……去吧。”
银珠,甘十九妹同应一声,不敢延误,匆匆告退辞出。
过去的日子,总算不曾虚度,当尹剑平由“蟠龙岭”又转回到碧荷庄客栈时,显然已是十天之后的事了……
山居无岁月。十天在他来说,不过是一霎眼的事情,上天奇妙的安排,却让他在短短的十天学到了一些梦寐难求的东西。因此,当他由自然造化中,领悟出前所未闻的三招怪异招式后,他忽然感觉到,自己真正的变得强大了,强大得足以与任何敌人抗衡。
辞别了前辈奇人“金翅鹰”阮南之后,他仍然转回到碧荷庄客栈住了下来。
尹剑平静静地在期待。
期待着八月十五,那一天的到来。
无数次,他脑子里充满了甘十九妹美丽的笑靥,尤其是那夜的邂逅给他留下了刻骨的相思,无可奈何,势将克制再克制的相思。
几番回溯,几番叹息,平添了无比的惆怅,爱恨交加己是够人消受,更何堪情仇岔集?
把柔情万缕的相思之情和血淋淋的仇恨揉成一团,那种滋味真不足为外人道。爱到柔肠寸断,恨到血脉怒张!只要一静下来,他就免不了为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所左右,真正是情何以堪!今夕何夕!
透过半开的窗扇,怅望着一天星斗,明月半轮,距离着满月之期还有多久?……十天?……半个月?最多不会超过半个月了。
记得初来时,时值盛夏,池中荷花朵朵盛开,阵阵荷香沁人心肺,曾几何时,荷花凋谢了,时令亦由盛夏转入到仲秋,“少年子弟江湖老”,怎不令人望景生叹!而兴“今夕何夕”之伤怀!
尹剑平取出了很久没有吹过的笛子,面对着半池残荷,娓娓吹奏起来。
笛声如泣如诉,显示着此一刻,他内心无比的沉重。
一条人影掠向荷池。
月光展示着她窈窕娉婷的倩影,洁白的长衣,迎着当空皓月,两者交辉,更增明艳,有如玉树临风,真有仙子一般的风采!
笛声忽止,尹剑平缓缓放下了笛子。
下意识里,他已经猜知是谁来了,情不自禁地由位子上缓缓站起来。
足下践踏着拈茎残荷,这个白衣长身姑娘,身法至为轻灵,起落之间已跃身岸边。
然后她轻移莲步,直趋窗前。
尹剑平眼睛里闪烁着一种激动!
甘十九妹……只凭着对方那般出类拔萃的身法和动人的姿态,他已经可以认定。
甘十九妹已经站在窗前,一双明媚的眼睛里,含蓄着无限情意!
尹剑平亦直直地盯视着她。
四只眼睛深情款款地对看着,像是自嘲又似玩世不恭,尹剑平脸上显出了一抹轻佻的笑容。这一刹,他不啻把压积在内心的仇恨,抛置向九霄云外去了。
大丈夫提得起,放得下,得欢乐时且欢乐,切莫辜负了当前美景,花月良宵。
“我来了。”半天,甘十九妹才吐出了这三个字,脸上展露着甜甜的笑靥,那样子几乎有点不像她了。
尹剑平轻轻“嗯”了一声,缓缓地向后退了一步。
甘十九妹香肩轻晃,彩蝶也似地,飘身而进。
两个人仍是面对面地站着,甘十九妹掠了一下散置在前额的几络散发,笑了笑,偏过身来。
“你不欢迎?”
尹剑平摇了摇头,心里热血澎湃,先前的洒脱、玩世不恭心意,一刹间,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那是欢迎?”甘十九妹又向前迈近了一步。
尹剑平禁不住又向后退了一步。
“喂……”轻笑了一声,甘十九妹站定住脚步:“你怎么了,怕我吃了你?”
尹剑平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注视着她,进而强悍,时而懦弱,一番心神交战之后,总算缓和了下来。
甘十九妹嘴角轻启,露出如贝之齿,她真有荡魄蚀骨之美。
“爱人,你害怕了?”
一边说着,她轻起玉腕,把一只雪藕也似的皓腕,轻轻搭在了尹剑平肩上。
尹剑平就像触了电似地颤抖了一下,紧接着他脸上兴起了一片红潮,缓缓抬起手,他轻托着甘十九妹的下颚,仔细地打量着这个震惊武林、名闻逻迹、倾国倾城之貌的少女脸颊,心里荡漾着火样的热情,“仇”固然要报,“情”不可不酬!
忽然,他把这件一直困绕在内心,难定取舍的问题想通了,一刹间,内心如释重负。
“明珠,”呼着对方的名字,他猿臂轻舒,已把站立在眼前的这个罕世佳人搂到怀里。
一番热炙的纠缠之后,甘十九妹滑溜地脱出了尹剑平的怀抱,她秀发披散,眸子里含蓄着火样的情焰,却是娇喘频频。
“尹心,”她轻声地叫着:“我……的时间不多,我隐瞒了师父出来会你的……”
尹剑平一哂道:“可是要进攻清风堡?”
甘十九妹惊异的瞥了他一眼,微微点了一下头。
尹剑平叹息一声道:“你也要去?”
甘十九妹摇头一笑:“你猜错了!”
“那么说,你别有任务了?”
甘十九妹又点了一下头。一刹间,她脸上现出了隐隐的悲戚表情!
撩起了密密的长长睫毛,无限情怀地打量着面前这个难以割舍下的心爱的情人,破例地,她吐出了心里的真心话。
“我要到洞庭去一趟。”她默默的说:“会见一个人……约莫有十天半个月的耽搁……然后再到这里来找你,你可愿等我?”
尹剑平微愕了一下问道:“见什……什么人?”
甘十九妹道:“是个姓依的,你不认识。”
尹剑平冷漠地笑了笑:“依剑平?”
“咦?”甘十九妹显然吃了一惊,可是,立刻她又恢复了平静,淡淡地笑了一下:“你的记性多好,我几乎忘了曾经对你提起过这个人。”
尹剑平的脸色努力地保持着平静:“姑娘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情,莫非还会在乎这个姓依的?”
“唉!”她脸上兴起了一种漠漠表情:“我很在乎,也不知为什么?”
尹剑平低哼了一声:“为什么?”
说了这句话,他才忽然体会过来,自己声音里隐隐现出的敌意,情不自禁地垂下头来,所幸甘十九妹井没有感觉出来。
她像是沉湎在自身的隐忧里。
听了尹剑平的话,她微微苦笑道:“因为这个人是我生平所遇见的第一大敌,我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能胜得过他。”
她缓缓抬起眼睛,打量着面前的心上人,道:“我与他见面相争,其中必然有一个会死,要是我赢了,我会回来找你,我们远走高飞……要是他赢了,什么也都别谈了。”说到这里,她眼睛里闪动着隐约的泪光,接着上面的话:“也许你还不知道……我的身世,甚至于比你还要凄惨不如!”
尹剑平用眼睛传达了他的怀疑,却没有勇气开口去问,对于甘十九妹的每一分同情,他都是吝啬的,换句话说,他绝不愿意在与对方决战之前,先自消蚀了心里的斗志。
甘十九妹冷笑了一下:“最起码,你还知道你的爹娘是谁,多多少少还曾领受过一些双亲的恩泽爱护,而我……却连我的爹娘长的什么样都不知道……”
尹剑平“嗯”了一声,把目光转开一旁。
“你怎么了?”甘十九妹的手轻轻地搭向他肩头,摸着了他的脸:“你怎么了?对不起,我是不该跟你提这些的。”
尹剑平一笑道:“对了,还是不要提这些才好,过去的已经过去了,徒增悲伤又有什么用?”
甘十九妹道:“你的话不错,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就没有去想过那个问题,我不敢想,可是人总得有个根儿呀!”说到这里,她微微顿住,抬起左手来,打量着左手无名指上的一只戒指,只不过是一只普通红玛瑙的“马镫”戒指罢了,只是戴在她修长白嫩的纤指上,却是说不出来的那么好看。“就是只有这只戒指,”她抬起手,动着那一根戴有戒指的手指:“是我娘留下来的,上面还有她的名字,秦氏贵芝,贵芝就是我娘的名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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