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一番问话下来,直叫裴元修心中酸楚,似回到了当年,九儿也是如此看着自己品过后,讨要意见。
珑玥则站于一侧,眼巴巴的待裴元修咽下,问道:“如何?甜否?腻否?可有何要改进之处?”
裴元修轻笑,接过,“臣不敢当!”随后夹起一块儿放入口中细品,只觉久违的味道化为暖流直入心底。
珑玥也不扭捏,自龙书案上捧了碟子,又命小禄子再去取一双银箸,交到裴元修手上,道:“还请靖北王赐教!”
不待珑玥言语,裴元修急忙道:“臣谢皇上赏赐,谢瑞敏公主赏赐!”上一世常可吃到九儿亲手所做糕点,却不知可贵。于这一世也只在那年仲秋宴上吃了一回桂花糯米藕,一直至今,甚为想念那甜入心脾的味道。如今得了机会,便也不顾甚矜持了,只闷头谢恩。
顺启帝又道:“我看你这水晶糕不错,不如便以此为谢礼罢!”
“嗯?”游神太虚的珑玥被顺启帝问得一愣,一双凤眸睁得滚圆,令裴元修看得心中发痒,直想伸手将她揽于怀中揉搓一下。
珑玥于心中编排她家皇帝爹,忽又听闻他道:“你当如何谢之啊?”
此事若放在自己身上,也定会如此。
珑玥却于心中腹诽:她皇帝爹又在耍心机,动之以情,邀买人心。然而,她也晓得,皇帝爹此回的邀买人心,确有七分是动了真情。但,帝王之情轻易不动,动必有所图。裴元修如今也算雄踞一方,只有笼络了他之忠心,皇帝爹的江山方坐得安稳。
裴元修再次躬身,却不知如何接言。
“你也莫要过谦,能居此院,可见你生性淡泊,不重权势,难得!难得!”忽而沉吟了一下又道:“你父母仙游得早,却也苦了你!”
想来是自己离京后,皇上也曾去过,裴元修躬身道:“皇上过讲,臣一介武夫怎有此见地。那匾额、门迎皆是公主所赐,英王所题。”
只听顺启帝又道:“你叨扰了韧之的又岂这一件?那结庐小院中之书册皆让你翻了个遍罢!”言罢,转而又对裴元修道:“你那小院儿确是不错,很有些‘心远地自偏’的意境,朕也甚是喜欢!”
珑玥这才对着他会心一笑,好似四月微熏的轻风,直抚进裴元修的心头。
见珑玥朝自己福身施礼,裴元修急急闪身,不敢受之,道:“臣不敢当!”再抬头时,便见珑玥朝他偷偷眨眼,其中之意裴元修瞬间领悟,让他顺着她的话讲,莫要将惊马一事说破。裴元修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于他心中已是盈满了九儿,端庄的九儿,高贵的九儿,果敢的九儿,聪慧的九儿,灵动的九儿,娇气的九儿。如此百变的九儿填满了他的心,再也离不开,弃不去!
裴元修一直站于一旁默默注视着珑玥的言谈举止,时而灵动,时而俏皮,又时而撒娇,小女儿情态自显。恍然发觉,自己两世加在一起,对九儿的了解也只是皮毛罢了。只这区区皮毛的认知,就已让自己深陷其中,如今一点一点见到九儿的真性情,令他越来越难以自拔。
珑玥进门之时便看见了沉默着冒充背景墙的裴元修,只是皇帝爹未发话,不好与之寒暄。此时,听闻顺启帝说罢,行至裴元修身前,微微福身,道:“靖北王大人大量,珑玥在此告罪了!”
顺启帝说罢,又夹了一块儿,品后,再道:“九儿啊!你那日冲撞了韧之的王架,可赔罪否?”
“样子不错,这味道如何?”顺启帝笑着以箸夹起一块儿,放入口中,又道:“不错,不错,甜而不腻,入口即化。你这本事又进益了!”
食盒盖子揭开,一只碟子内整整齐齐码放了六块四四方方的精致糕点,大小刚好够可以整个儿放入口中。糕点分两色,下一半为浅黄色的,应是莲蓉,上一半为透明状,其内一朵小小的杭白菊,栩栩如生,煞是喜人。只瞧一眼便令人心生食欲。
珑玥转身,令小禄子递上食盒,道:“莲蓉菊花水晶糕!秋日生燥,这菊花与莲子皆是去火气的,女儿便以此为料琢磨了吃食出来。”珑玥上辈子是苦孩子,幼时吃的最多的是棒子面,大了之后,吃的最多的是方便面。这辈子好命的投胎到了大昭,当了公主,本着民以食为天,自然要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将上辈子亏的全补回来。故而,整日里最爱鼓捣些吃食。
顺启帝瞅着宝贝女儿撒娇,笑道:“罢了,不逗你了!今儿个是何吃食?”
“哎呀!”珑玥娇俏的跺一跺脚,“女儿不与您好了!这理如今左右全在爹爹那里!”
“依你所言,朕今儿个倒是做了一回聪明人?”顺启帝莞尔后,又瞪眼道:“往日里朕岂不是个傻的?”
“爹爹有所不知,人道是:第一个食蟹者为勇!却不知,这第一人乃是个傻的,谁知那蟹子好吃与否,有毒无毒?只为了口腹之欲而丢了性命岂不可惜?故而啊,这第二个食蟹者才是聪明人!”珑玥娓娓道之。
“噢?如今你是大了,心也变了,有了好吃食倒不如幼时先想着爹爹了!”顺启帝嗔她。
珑玥凤眸弯如月牙儿,道:“哪里,今儿个这吃食彻哥儿先尝过了!”
珑玥进来福身施礼,还未待开口,便听顺启帝道:“你这妮子可是又琢磨了甚新吃食,让朕头一个来试尝?”
御书房帘笼轻挑,便见一着银红色百褶如意月裙的窈窕少女行了进来。紧随身后的是拎着红木雕福寿缠枝莲纹食盒的小禄子。
却并无让他退下之意,心中更是欢喜。
然而,只听顺启帝道:“宣!”
裴元修听闻心中一动,自那日北郊一别便未得再见,今天倒是得了机会。心中虽喜,却还要佯装着回避。
裴元修话音未落,便听小太监传禀:“瑞敏公主到!”
“臣遵旨!”
“无妨!朕与你父也算少年情谊,生死之交。你乃故人之子啊!”说罢,顺启帝长叹一声。而后再道:“再有数日便是东岭秋狝,你且好好准备一番罢!”
“臣劳圣上担心,臣惶恐!”
“免礼罢!”顺启帝抬了抬手,再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早日完婚,你父母泉下有知也便安心了!”
只躬身道:“臣谢皇上龙恩!”
裴元修于心中暗暗皱眉,心道:我若直说,看中了皇上的掌上明珠,宝贝闺女瑞敏公主。这皇上定会做主,登时便以龙渊剑砍了自己。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反王与北疆经营几代,岂是你两年便可尽除,能有如此成绩已是难得,你毕竟年轻。”顺启帝对裴元修的行事极为满意,点头淡笑了笑,而后又道:“只这婚事也当考虑了!朕还是那句话,你若看上了哪家闺秀,便来与朕讲,朕给你做主!”
“臣惭愧!”裴元修叩首,“臣愚钝有负皇上信任,历经两载也只将反王余孽清除了五成。”
这余孽作乱正是裴元修于北疆之时命幕僚所谋划,他想得明白,反王当初势大,于北疆盘根错节,若他短短两年便清理个干净反遭猜忌,故而才出此策。时不常的让所剩余孽闹上一闹才能安帝心。
顺启帝听闻颔首,道:“朕知你的能力,只短短两年便可安定北疆已是不易。听闻你赴京之前,北疆余孽又有作乱?”
思及此,裴元修急忙言辞恳切道:“臣如今还无余力思及个人终身,只想早日将藩地之乱平定了,也不辜负皇上之信任。”
听闻此言,裴元修心中一颤,回忆入京后几日所行之事。除了往外祖家拜望,便是被召入宫来,再未做甚事,如何又勾起了皇上这般心思?莫不是那日北郊救了九儿,也算有了肌肤之亲,而皇上又舍不得九儿嫁于自己,想乱点鸳鸯谱?赶紧给自己定个正房夫人,如此,公主便不可下嫁了。
这一日,他又将裴元修召入勤政殿,端详了许久,直瞧得裴元修心中发毛,忽而道:“韧之啊!如今你已弱冠多年,可有何入得眼的闺秀?这亲事也当考虑考虑了!”
这些时日来,顺启帝晾着铭金国使团,却总是将裴元修传进宫中,看着他越来越肖似裴战的相貌,心中不免感伤,念起旧友来。
这便是草原民族与中原人的差距,粗犷豪放,肚子里没那许多的弯弯绕。殊不知,这乃是顺启帝的一计,就是让你心中无底,消磨尽了你的意气风发,那便我说如何就如何了。
如果不是想到了如此结果,父汗也不会忍痛,将掌上明珠的小妹送来合亲。然而,如今看大昭皇帝的做派,是愿意接纳他铭金的臣服还是不愿呢?此时,班达王子的心中打起鼓来。
如此又过了五日,班达心中如长了草般焦躁起来。他铭金国初初建立,与大昭国修好也只是权宜之计。如若此时,大昭国派兵攻打,那铭金就会被打回原形,变回当初的一个小小部落。
自那日顺启帝收了铭金国书,只道要与朝臣议过,便将大王子班达与几位使臣打发走了。而后又将他们晾在了四方馆中,倒是每日依旧遣了鸿胪寺官员前来作陪,好吃好喝招待着,就是不提国书了事。
班达大王子算盘珠子打的噼啪响,却不知,他能想到之事,这大昭国自皇上至百官岂会想不明白?
若是如此,那对他铭金国来说是再好不过了。
这太子乃是大昭未来的国君,若是妹妹嫁与了他,将来得子与储君之位还能争上一争,保不齐还会成了这大昭国的皇帝。
班达笑而点头,道:“好啊!嫁与太子好啊!”
草原儿女皆豪放,待回了四方馆,卓雅公主便对大王子道:“哥哥,我要嫁这大昭国的太子!”
她进入大殿,一眼便看到了居于顺启帝右侧的太子李隆佑,这就是她那日想要嫁之人。
又过了两日,顺启帝方召见铭金国使节。卓雅公主作为合亲的重要人物也一同来至了金銮殿上。
心中暗自打定主意,她既是来合亲的,若嫁便嫁给此人罢!
以她对大昭律令之了解,虽是皮毛却也晓得,只有皇上可穿龙袍,王爷、皇子则穿蟒袍。见这男子着装,想来其身份不是王爷也必是皇子了。
卓雅公主看得一时有些入神。自小于草原上见惯了粗犷威武的汉子,而入了大昭国之后,又见过一些文弱书生。这一相较下来,她以为也就靖北王这样的男儿还可入得她眼。如今见了此人,却发现,更得她心。
卓雅虽对中原话不甚精通,却也能半听半猜的弄个明白,她往新郎身侧看去。只见一男子,累丝盘龙镶东珠的金冠束发,一身秋香色绣团蟒的直缀,腰束九环蹀躞带,更显身姿修长。再向面上看,此人生得极好,龙章凤目,薄唇轻抿,不怒而自威。然而,威严中还带着点子书卷风流。
“十之有九,听闻太子、英王素来与外家表兄弟们交好,今儿个这大日子怎会不来?”
“哎!瞧!那陪在新郎身边的可是太子与英王?”
“这话说的,明家是何等人家,论模样论才学少有能与之相比的。”
卓雅只听身边有人道:“新郎身边的几位公子个个出众啊!”
早已候在大门的明辙几步来至轿前。
只见大红花轿落地,司仪高喊:“踢轿门!”
卓雅问过鸿胪寺派来陪同的官员才知,这是国丈府四公子娶妻。
站于门口处的主子仆从个个皆是满面喜气。
门上张灯结彩,红毡铺地。
草原上何时见过此等阵仗,瞅着热闹,卓雅公主便拉着大王子班达汇入了看热闹的人流中,一路随着来至了一座府邸的大门之前。
这一日,卓雅公主于四方馆中闲极无聊,拉着兄长外出逛一逛这大昭国的街市。走了不远,便见一队人披红戴花,吹吹打打,极为喜庆的自街上行过。
铭金国使团自那日进入京城,由鸿胪寺卿从驿站请入大昭国专为各国使节所建的四方馆,时间一晃便已过四日。每日里皆有鸿胪寺来人相陪,半点看不出怠慢来。却在每每问及何时可觐见顺启帝时,皆被告知,“皇上国事烦忙,还请大王子见谅。”
大昭国的皇帝自不是番邦小国的使节说见便能见到的,要等着皇上有空才行。至于皇上何时有空,那也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