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宁看他死到临头还镇定自若,惊讶里不禁也有点佩服,大方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只可惜你是孙策。”
周瑜闻言大笑说:“可惜了。”
甘宁一愣,狠狠地把刀刃贴上他的脖子喝道:“什么意思?!”
周瑜笑说:“可惜我不是孙策。”说罢,抓住刚摸到的断刀,猛地从后刺向甘宁。甘宁毫无防备间被刀刺进大腿,疼得浑身一颤,周瑜趁他松懈猛地挣开,一脚将其踢倒,正要再劈过去,甘宁挣扎着翻身就跳下了船。周瑜急看,水花已经荡开,唯余一道血迹。
虽然黄祖在营寨外布了不到两千人,可对五百人来说还是太多了,骑兵被长矛步兵缠住,如涉泥潭,举步维艰。
孙策带人杀出一条血路,纵马直逼寨门。
他知道此时更重要的是去砍断绞盘放开铁索,可不知什么东西牵住了他,往营寨里推。
飞箭如雨从城寨上射出,深沟巨堑围绕,毫无靠近的可能。
“黄祖你给我出来!你出来,我这颗人头给你!”
黄祖在箭垛后观战,看见一人手持马槊在当门口号呼跳跃,疑心有计,忽然又觉眼熟,审视半晌,忽然抚掌大笑说:“竟然送上门来了!架上弓弩,全给我对准那个头上有红翎的!”
周瑜率兵冲上沙羡后只见一片乱斗,却找不到哪个是孙策,挑翻围过来的敌军一抬头张望原来他已经直冲到寨门前,而城头弓箭正向他齐齐对准。周瑜浑身的血都差点凝住,忙杀开条路奔向孙策身边,扑上去把他推下马,两人抱着滚出老远,而万箭齐发追着他们钉在地上。
“你不要命了!”周瑜坐起来就给了孙策脸上一拳,咬牙切齿说:“千里迢迢跑来当活靶子!”
孙策把嘴里的血和沙一吐,推开他说:“你靠后面去!我的马……”这时又是一阵箭雨,两人忙低下身子躲过。
“先去砍断铁索!”周瑜转头大声喝令,十余骑兵闻声杀出包围,直奔绞盘而去。
黄祖大叫不妙,铁索一旦被断开孙策的数艘战船就要直冲过来,三万人围他的营寨,攻下来简直是反手间的事儿。
城寨大门洞开,吊桥放下,黄祖亲率兵倾巢而出。
“哈!正中我下怀!”孙策拽起周瑜,“上马!”
仗打到了这个地步,拼的全是气势,孙策大军压境在水上几乎是压倒性的胜利,黄祖在沙洲上的战斗不过苟延残喘,部曲只想奔窜,毫无斗志,竟被孙策周瑜带来的不到一千人杀的人仰马翻。混乱中有火箭射上营寨,映着朝霞熊熊烧了起来,却无人顾得上救火。
身后轰然传来欢呼声,周瑜回首,正看见铁索斩断沉入江水,数艘战船逆着激流疾驰而来。
“父亲!”黄射满脸是血,在乱军中找到黄祖,“等他们船靠岸了咱们就顶不住了!西北林外有船,快去!我殿后!”
黄祖又看了眼江上的大船,红着眼咬牙说:“阿大,给我活着回来!”
孙策看见黄祖青色的披风一闪调转马头向西北撤去,打马带人就追,周瑜来不及赶过来,急向他大叫:“孤军不能深入,等子衡他们上来再追!”
“不能再放他跑了!”孙策头也没回,留下句话就向前冲去。
黄射拄着长戟死死挡在路上,身上一片片的只余残甲,满身都是血窟窿,血流如注,滴滴答答的渗进雪地里。孙策纵马过来时,已经聚集了不少尸体。孙策哼了一声,鞭马就踏上黄射的胸口,黄射当即喷血如柱,双臂却死死抱住马腿,被拖出老远。孙策挥起马槊狠刺上他头顶,血合着脑浆,喷满了马满肚子都是。
黄祖手边只剩了亲信几十人,此时已经是在断尾求生,打起来更是不要命。周瑜从后赶上来,伏在马背上躲开纷密射来的暗箭:“这里地形我们不熟,不能再追了!”
孙策在前面,回答他的只有背影,周瑜一夹马腹冲上去就夺孙策的缰绳,“不能再追了!”
孙策挥起一马鞭就朝周瑜的手狠抽过去,“别拦我!!!”
周瑜的手当即浮起了血印子,他仍旧咬牙不肯松开,孙策眼睛红红的,又是一鞭子抽上去。
一只利箭正在此时朝孙策射来,周瑜听见划破空气的声音,想都没想伸手去挡,手背顿时被利箭贯穿。
血在冷风中带着温热的溅到孙策脸上。
孙策勒马,定睛看着周瑜说:“你回去,我不能再放黄祖走,破虏的仇要报。”
“不能再追了。”周瑜驱马挡在孙策身前,忍着痛拔下箭扔在地上,眉毛蹙紧脸色白的简直像蜡,“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追下去太危险了。”正这时又是一只箭,穿破铠甲深深钉在他后背上。第二支……第三支……周瑜浑身一颤,却一动也肯不动。
“伯符,回去……”孙策听见孙坚的声音在岘山竹林回荡。天旋地转,他伸出手,却抓不住什么。
“伯符…………”孙坚的声音在北风里从他耳边流过,像一声叹息。
孙策跳下来抱住从马上滑下的周瑜,拥着他跪在雪地上,捶地仰天放声大哭。
北风吹着,树上的雪纷扬扬地飘了下来。风吹动密林的树梢,在头顶上呜呜作响。
建安四年,十二月十一日,甲寅。
策与黄祖战,大破之,斩晞、射。祖脱身走,获其妻子及船六千艘,士卒杀溺死者数万人。
孙策,定江夏。
作者有话要说: 放张图有利于大家理解策哥的战略……
☆、第 56 章
“……臣以十一日平旦部所领江夏太守行建威中郎将周瑜、领桂阳太守行征虏中郎将吕范、领零陵太守行荡寇中郎将程普、 行奉业校尉孙权、行先登校尉韩当、 行武锋校尉黄盖等同时俱进。身跨马栎陈,手击急鼓,以齐战势。吏士奋激,踊跃百倍,心精意果,各竞用命。越渡重堑,迅疾若飞。火放上风,兵激烟下,弓弩并发,流矢雨集,日加辰时,祖乃溃烂。锋刃所截,焱火所焚,前无生寇,惟祖迸走。获其妻息男女七人,斩虎、韩晞已下二万余级,其赴水溺者一万余口,船六千余艘,财物山积。虽表未禽,祖宿狡猾,为表腹心,出作爪牙,表之鸱张,以祖气息,而祖家属部曲,扫地无余,表孤特之虏,成鬼行尸。诚皆圣朝神武远振,臣讨有罪,得效微勤。”
贾诩念完,小心把表呈给曹操。曹操接过,脸色并不好看,不过也没说什么,反正没再叹那句“猘儿谓难与争锋也”。他玩着腰上系的印纽没想太久,就心平气和地授意把曹仁家那个清秀的四女儿配给孙匡,再聘下孙贲的闺女给他的黄须儿,停了停又补一句,命严象举孙权茂才。
贾诩在随张绣投降的时候就领教过曹操的肚量,张绣杀了曹昂还给曹操脸上烧出块疤来,他都能封了官结了亲家笼络住,遑论这个江南地僻处的孙策。曹操和他一样看得出来姓孙的小子不是个省油的灯早晚要成祸害,但袁绍大军压境屯在他们的咽喉,这当口不是跟孙策瞎搅合的时候,除了稳住,毫无办法。
对曹操来说建安五年从一开始就是个多事之春。他诛了董承满族,以为杀一儆百已经足够让许昌安静下来,根本没想到孙策能把胳膊伸到他眼皮子底下捣鬼。而此时袁绍已经带兵行至荡阴,不容他在许昌耽搁太长时间。二月,曹操布好徐州兖州的防守,带上两万兵马就上了前线。
到灞水边送行那天刚出了一月,虽是早春,北风迎面飘寒夹着点雪花,把每个人的表情都冻得像块铁板。郭嘉的脸白里透青,虽总挂着浅笑,脸色却看起来比谁都差。荀彧知道他爱喝酒爱玩女人的毛病入了膏肓这辈子是积习难改了,有时也想讽谏他两句,但每当郭奉孝半夜闯进来抓住他的手腕要把酒言书时,那双杏核眼弯起一笑,荀彧便把不治行检四个字又咽回了肚里。
荀彧辞过曹操,便回头看郭嘉,欲言还未开口,郭嘉倒看着他先笑了。于是荀彧脸上拂过了这个二月第一缕春风。
建安五年,二月。曹操复屯官渡。
虽然把虞翻千里迢迢召来出使豫章,但孙策心里并没把宝全压到他身上,劝降不成就兵临城下,打仗对他来说从来不算个难事儿。只不过孙策确实存了借豫章做篇漂亮文章给吴会看的意思,让江东上下看看他孙讨逆不光霸气冲天能征善战,也十分懂以德服人推行仁义——江东三郡虽然被他长枪直入打下来了,可要让这片土地长长久久地姓孙,还是得收服地面上的人心不可。更何况北方战局瞬息万变,他随时要准备千里偷袭许昌,背后真经不起出一点乱子。
领命到了南昌后居然一点儿没被为难就见到了华歆,虞翻立刻明白劝降的事儿已经成了一半。他对着华歆一番利害铺陈得干脆利落,言毕就扬长而去出了南昌城回椒丘复命。孙策还没来得及细问虞翻此行怎么样,华歆的降书就飞到了他手里。
策盛兵将徇豫章,屯于椒丘,谓功曹虞翻曰:“华子鱼自有名字,然非吾敌也。若不开门让城,金鼓一震,不得无所伤害。卿便在前,具宣孤意。”翻乃往见华歆曰:“窃闻明府与鄙郡故王府君齐名中州,海内所宗,虽在东垂,常怀瞻仰。”歆曰:“孤不如王会稽。”翻复曰:“不早豫章资粮器仗,士民勇果,孰与鄙郡?”歆曰:“大不如也。”翻曰:“明府言不如王会稽,谦光之谭耳;精兵不如会稽,实如尊教。孙讨逆智略超世,用兵如神,前走刘扬州,君所亲见;南定鄙郡,亦君所闻也。今欲守孤城,自料资粮,已知不足,不早为计,悔无及也。今大军已次椒丘,仆便还去,明日日中迎檄不到者,与君辞矣。”歆曰:“久在江表,常欲北归;孙会稽来,吾便去也。”乃夜作檄,明旦,遣吏赍迎。策便进军,歆葛巾迎策,策谓歆曰:“府君年德名望,远近所归;策年幼稚,宜修子弟之礼。”便向歆拜,礼为上宾。
华歆想要即刻北归,孙策二话没说客客气气就放他走,他又提想带走刘繇的儿子送归东莱,孙策却立刻沉下脸不肯同意。华歆自顾不暇,也没奈何。
故旧椽属为他送行至赣水边,华歆让众人留步,就此辞别。临要上车,又转过身来,特地走到刘基弯下腰跟前说:“好好读书,来日学富五车,也肖乃父出仕为汉臣。”顿了顿再想说点什么,忽然觉得大没意思,长叹了口气,没等刘基拜别就转身上车走了。
刘基看着华歆的牛车颠簸行在路上,逐渐远去,在苍茫旷野中变成了泥丸样的一个小小的黑点。
孙策本打算自己督战庐陵,彻底扫平豫章再作打算,没想到这当口上北方忽然报说袁绍已经出兵围了白马——这等于是一刀砍在曹操的铁盾上,孙策对着信都能瞧见冒出来的火星子。好戏是真要开演了,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孙策那条通向称霸天下的路终于铺上了最后一块砖。
中军里,孙策当堂把张纮的信念了一遍。
众将听完惊得面面相觑,正大惑不解,孙策哈哈大笑,拍着舆图把阴袭许的打算对众人讲明了。屋里顿时就炸开了锅。
程普站出来抱拳说:“主公,虽然时机千载难逢,可庐陵尚有潼芝,江夏豫章初定,此时大军撤走,怕是日后生变。”
“孤早有安排,已命国辅为庐陵太守,领五千人围潼芝,子义带两千部曲屯海昏,控制南昌,兼与国辅遥相呼应。”
“庐陵与海昏之间有数千里之遥,倘或南昌有事,两边各顾不暇,奈何?”吕范盯着舆图若有所思说。
“无妨,只需在两地之间再屯一支人马。”周瑜忽然插进来,指着图上一点说,“我看,在巴丘这里正好。”众将一听,纷纷称是,程普也不由捻须颔首。
孙策当即拍板定下,再抬头环视众人,个个却忽然都转过脸去噤了声。原因倒也没别的,就是谁也不愿意被他选上。随吴侯北上袭许是一举定江山的大功,而屯在巴丘就只能干等着给孙贲和太史慈擦屁股,明摆着费力又不讨好。所以这主意虽然不坏,问题就在于没一个人愿意留下。
程普忽然清了清嗓子说:“周郎出此妙计,自然应由周郎留下驻守巴丘。”诸将一听,忙跟着附和,周瑜正想如何接下这个话茬,程普又拍着脑袋说:“我真老糊涂了,忘了公瑾向来只会从攻,恐怕是不敢独自镇守巴丘吧?”
孙策刚开口喝止,门外报说吴夫人处送来了家信。孙策正烦他们争论,便兀自打开信,没念两行忽然脸色一变,手一抖竹简竟哗啦一声掉在了地上。
孙权正在一旁,见孙策这样失态也心惊肉跳,以为是家里出了什么噩耗,忙把竹简捡起来,一读之下却不禁笑逐颜开,举着信大叫:“快来给吴侯贺喜!!!”
原来吴夫人信上说大桥回到吴县没多久就发现已经带上了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