甬道并非单纯的甬道,这其实是所监狱,通道两旁的隔间里关押着人,无一不目光呆滞神色痴迷,佝偻着身子或躺或坐,看上去都早已不是正常人类。
路过一个隔间的时候艾伦怔了一下,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亚妮以为他又累了,也沉默地慢了下来。
但事实上艾伦只是在辨认。他缓慢地走过那个隔间,余光仔细地打量那个抱着膝坐在阴影里面容几乎要看不清的人。
然后他快步离开。
他确认了。坐在那里的人是马尔科·波特。
上辈子让让因为他的死亡而觉醒,这一世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就被印证了死亡的人。
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
艾伦忽然想起他们还在训练兵团的时候,那个毕业的夜晚,琥珀一样的火光在木屋里静静流淌,高挑的男孩愤怒地嘶吼,像是挣扎着想要逃离的受伤困兽。
“马尔科!马尔科他被吃掉了啊!”
“他为了救我被吃掉了啊!连尸骨都辨认不出来,只是一团恶心的巨人的呕吐物!难道你们想见到自己的同伴这个样子吗,你们可以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同伴变成这样以后忘记这一切安心去宪兵团吗!!我做不到!!!”
那样的让,看起来就像是隔世的,艾伦的缩影。
他望着前方仿佛永无止境的甬道,轻轻提了提嘴角。
然而那双碧金色的眸子里,却了无笑意。
“愚蠢。”
有人轻声说道。
CHAPTER。39 一切
银烛。
高烧的银烛幽幽地燃烧着雪白的净火,点点斑斑地跳跃着,连成一片,就如皎白的月光在烛火上轻柔而神秘地流淌。
银烛的火光照亮了这片大厅,雪白的火焰里硕大的十字架宛如参天的古木,投下厚重的影子。
亚妮带着艾伦在火烛中穿行,她脚步轻盈,越过烛焰的时候宛如矫健的小鹿。两个人在如此多的障碍物中行走速度竟也不慢。
亚妮领着他走到了什么东西前,这东西在银烛的微光里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只能依稀分辨出隐约的轮廓。亚妮解开了艾伦手上密银的镣铐,用清冷得几近没有温度的声音道,“跪下。”
艾伦皱了皱眉,蹲下了身。
亚妮扫了他一眼,秀丽的眉目并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她弯下身用密银的镣锁将他的手腕束缚住,冰冷的温度猛地贴上高温的肌肤,艾伦忍不住轻轻打了个寒噤。
亚妮站在一旁,不再说话。
“欢迎回到故乡,孩子。”
雄浑的声音在这时响起,在浩大的空间里传来层层叠叠连绵不绝的浩瀚回声。银白的烛焰随着他的声音轻轻摇曳,像是掀起了一大片银白色的海洋。
——故乡。
灯火在这时亮起,一盏接着一盏,明艳妖娆的鲜艳光华透过几净的玻璃盏向前延伸,光影与黑暗交错扭曲,渗透偌大的空间。
石英顶,彩绘玻璃,大天使像。
巨大的十字架沉默地伫立,仿佛已经入定了千年。
高烧的银烛缭绕成银白色的璀璨星海,可在如此灯火通明的空间里银烛的光亮显然如同沧海一粟。
圣母环抱着幼小的圣子被浮雕在彩绘玻璃上,圣子幼小的脸孔稚嫩天真,圣母的脸是最温然高贵的模样。六翼的天使环绕着他们,他们的脸上带着像是怜悯又依稀像是嘲讽的微笑,看多了,就是麻木。
这里竟然是一座教堂。
艾伦微微低头,看见通明的火光下巨大的十字阴影包裹了他。他被束缚在一个巨大的十字架上,冰冷的寒意从手腕与钢铁相贴的地方扩散,细细密密的渗透进最深的心底,宛如阴冷的蛇。
亚妮冰冷地站在一旁,身姿肃穆窈窕,神色却麻木冰冷,像是来自遥远的西伯利亚的霜雪。
艾伦抬起头向教堂的正中央望去,虽然他的视力已经有开始下降的征兆,昏昏沉沉的,时不时昏暗一下,还飞舞着色彩斑斓的杂点,可这并不妨碍他将那里的情景看清楚。那里摆放着巨大的灵柩,乌黑的棺木上浮雕着十字架的花纹,火光将彩绘玻璃上的华光印染得斑驳陆离,璀璨得让人眼球发胀。棺木后立着巨大的十字架,上面束着个人,雪白色的白玫瑰被点缀在那银白色的十字架上,娇嫩的花瓣上依稀带着露水。
那个人垂着头,长发宛如流淌的月光。
他的手被漆黑的镣铐束缚着,看上去晶莹如玉,比银色的十字架还要耀眼。他身上铺满血红,深赭色的血迹染满半身,彩绘玻璃的弥弥华光在他背后氤氲开来,看上去就如同受难的弥赛亚。
……谁?
那个人的身边还站着两个人,其中那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考究的礼服配着考究的领带,衣冠楚楚,他遥遥地望着艾伦,可惜面上的贪婪与轻蔑让人直犯恶心。他正垂首,将一朵雪白的玫瑰轻轻放在重伤的银发男子肩上。
贵族。毫无疑问。
故乡的持有者吧,那个计划的操纵者。
“这里便是故乡么?”艾伦轻声说。他的声音并不大,可被偌大的教堂荡出了绵绵回音。
……血腥的发源地,竟然会是教堂这种圣洁的地方。
真是讽刺。
“本就不存在什么故乡,格里沙的孩子。”夏洛·安德鲁回答说,“或者说墙外的任何一处本该都是我们的领土。”
“……”
“看起来你有很多疑惑。”安德鲁笑了笑,那是志得意满的笑容,他当然有资本得意,他已占据了绝对的上风,纵使是在缔结时代的血腥公爵也在他手下也不过是一个可怜的囚徒,他有什么理由不喜悦。
“如果您愿意给我解答的话。”艾伦冷淡地回答,他的视线落在了安德鲁身边呈护卫姿势的莱纳身上。而铠之巨人并未给他哪怕一丝余光。
“呵……现在的孩子,真是了不得。”安德鲁轻蔑地笑了,他从高台上缓步走下,就如神明走下祭祀的神台,怜悯而讽刺地俯视下方卑贱的凡人。他走到艾伦面前,艾伦毫不畏惧地抬头直视着他,十字架沉重的阴影笼罩着面前十五岁的男孩,可掩不住那双碧金色的眸子里坚定不移得逼人雪亮的眸光。
“……你是第一个注射了锁定剂还敢这么看着我的巨人,小鬼。”安德鲁低头看着他,目光晦涩阴暗,隐约有着杀意。
“可能是因为我是人类的关系吧。”艾伦不在意地轻轻扯扯嘴角。
“不听话可是要挨罚的,孩子。”安德鲁说,“别用你年轻的愚蠢来挑战我的耐心,后果你承担不起。”
“可你从未给过我任何要求。”艾伦回答。
“回到故乡。这就是我给你的要求。”安德鲁说道,他的余光扫了一眼站立在一旁神色僵冷的亚妮,语气显得很强硬,“接受故乡的控制,故乡不允许任何一只有智慧的巨人流落在墙内,更何况是你这样的初代体。”
“……初代体?”
“格里沙没有和你说么?也是,他当年给你注射了一剂血清想必却来不及解释,这些年东奔西跑的估计也没空去找你。”安德鲁的语气里带着讽刺,“你的能力来源可是最珍贵的,是纯粹的巨人血清,和他们,”他用下巴点了点亚妮和莱纳,“一样。虽然你没有出现什么变异,但你的血统相对于二代体什么的不知道纯净多少。”
“抱歉,我没听懂。”艾伦实话相告,他怎么能指望一个智力只有三的士兵听得懂这些长篇大论,这种理论级别的东西估计只有爱尔敏才能和他侃侃而谈。
“……”安德鲁无语了一下,只好换用简洁的语言,“后面的巨人都是从他们三个身上的血液里提取元素做出的血清制造出来的,风险比较高,当然能力也没有那么突出。”
“……所以你让我回来是为了?”
“人形造血器啊。”安德鲁阴狠地笑了,“我们会把你榨干,可又不会让你死去。巨人强盛的回复能力能让你一直保持着最巅峰的兴奋状态,血液大量地造出,很快就能武装好一只军团。”
“你可是初代体啊。”他的眸光里闪着贪婪。
“愚蠢。”
有人轻声说道。
这一声分明气若游丝,可却犹如平地惊雷,让安德鲁整个人都错愕地差点颤抖。反应过来后他恶狠狠地瞪向身后,原本被禁锢在十字架上的银发男人不知什么时候苏醒过来,抬起一张苍白如纸的脸安静地望着这边——如果他的动作确实能称得上是望的话——那双眼睛上分明横纵着巨大的狰狞疤痕。
“你这老东西在说什么?”安德鲁阴森地说。
“愚蠢。格里沙的初代体不是这么用的。”血腥公爵疲倦地说,失血过多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都苍白得不行。
“哼,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做到什么么?”
“呵,‘不和之因’。”
“格里沙我已经抓住了,要他再研究出不和之因的药谱不是什么难事。”
“你以为他还会为你研究么?”
“他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一般都懂得惜命。”
“愚蠢。”
“你……”安德鲁险些暴怒。,“靠着那边的初代体,我很快就能武装出比三大兵团更恐怖的庞大势力,再加上不和之因和锁定剂,完全地控制这群巨人以后要征服墙外并不是不可能。”
“用希斯特里亚来威胁我,是你第一个愚蠢的地方。”兰斯公爵并没有理会他的雄图壮志,自顾自冷淡地说。
“很奏效不是么?”安德鲁冷笑,“不然你也不会在这里了。事到如今你难道还想说点什么你把这个女儿视为草芥一类的话?”分明把她看成眼珠子心尖子,说是护短一点都不为过。说真的,要是他和别人说他只是给兰斯公爵传了个赫里斯塔遇到不幸的消息就把他捕获重伤的话,绝对会成为笑话。
“血腥公爵居然会在意骨肉亲情,这样的话传出去怕是一个希娜之壁的贵族都要吓傻。”安德鲁嘲讽。
艾伦静静地听着他们的对话,然而他在意的却并不是自己被称为的所谓的“初代体”,而是另外的东西。他听到那个名字时有些惊异地抬头,望着那个长发如霜雪的男人。他分明处于下风,可他垂首看着安德鲁,长发散下,眉目含着悲悯和讽刺,就如王座上的统治者。
“赫里斯塔……?”
他的声音极轻,可兰斯公爵却敏锐地捕捉到了,盲眼向他望来:“格里沙的孩子,看来你知道的比我想的还要多。”他的神情分明这么说着。
艾伦轻轻地笑了笑。
安德鲁并没有注意到这些,他的情绪有些起伏过大,就如暴怒的狂龙。
他冷笑地看着兰斯公爵,手指捻起放在他肩上的一朵白色玫瑰,狠狠地揉烂。“那又如何,你如今是我阶下之囚。”
兰斯公爵嗤笑一声。
“你在威廉身上下了那么久的不和之因,真以为我不知道么?”
“就算真的知道又怎样,你还不是放任他去死。”安德鲁说“因为我知道他不会死。”
“那你呢?”安德鲁子爵放声大笑,“伟大的兰斯公爵,你是否知道你可爱的侄子还能活多久?”
“这不重要。”
“是的,这确实不重要,在你心里奏效的大概就只有流着你血脉的亲生女儿,侄子就是草芥吧?”
“我要说的并不是奏效不奏效,”银发的男子轻轻说,声音细弱却带着隐约冰冷的锋芒,“既然你知道我是一个父亲,那你该明白……”
“当希斯特里亚受到威胁的时候,我可以采用任何手段来为她斩除荆棘。”
安德鲁刚要说话,却看见面前银发的男子的口型,轻轻地说了四个字。
他说:“就是现在——”
他惊愕回头,金发的少女霍然充斥整个视野,那双冰蓝的瞳孔里不知什么时候恢复了神采,她细白的眼角上攀附着红色的妖艳细纹,就如妖异的群蛇,嘶嘶吐着冰冷的信子。从十字架边暴起再到掠至神台旁,她用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
那只细白的手腕倏然提起,一柄寒光潋滟的匕首!
他张开嘴,轻轻吐出了两个音符,那是古朴的语言,印刻在记忆的最深处。安德鲁听不懂,兰斯公爵却可以,亚妮和莱纳也可以。
CHAPTER。40 鲜红长街
安德鲁震惊呆滞地看着这一切,这些发生得太过突然,他过热的头脑尚未来得及冷静下来,而亚妮已经声若雷霆般出现。
喧嚣的光华一瞬从她身后蔓延出来,扑朔着几乎让他无法呼吸。
携着要掠夺走他生命的凌厉气势!
亚妮一刀刺下!
然而这时有人出手阻止,站在子爵身后的铠之巨人并不是摆设,他上前一步将子爵护在身后,在金发少女一刀刺来之际一把打开了她的手,亚妮也不是吃素的,一手握紧匕首不让锐利的兵器飞出去,在落地刹那稳住下盘,一偏头闪过莱纳挥来的重拳,抬脚毫不留情地踹向对方的腹部。
两个人就这么旁若无人地以快到恐怖的速度打了起来,带起的动作凌厉有风。但亚妮不知为何似乎动作有些迟缓,她的眼角漫布着斑驳的红纹,瞳孔时而清晰时而迷乱,莱纳却毫不拖泥带水,灰蓝色的瞳孔里全然一片混沌,了无生气。
最终莱纳制服了亚妮,他单手擒着金发少女单薄的肩膀,拧着她的胳膊让对方无法挣扎,另一手缴获了女孩的匕首。
安德鲁惊魂甫定地看着这一切,这一切发生不过区区十几秒,他回想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