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觉吧。”
雨化田不想再往这小东西心里插一刀,他闭上眼睛,却又梦见了那大片黄沙。
那个人蹲在沙地上磕着瓜子,抬起头对他笑了笑。
以往他也无数次梦见他,他都只是紧皱着眉头等待梦境散去。
但这次,他走了过去,他摸了摸他的头,“为什么你不是他?”
是哪个你,是哪个他?雨化田连自己都不知道。
一觉醒来,月色淡薄如水。
雨化田身边再无一人。
“你不是说,不会离开我吗?”雨化田捉了一把床上的狐狸毛,突然就笑了起来,“连你也离开我了,连你也离开我了。”
雨化田一甩手就把床铺给掀了,趴在木板床上一直等到了天明。
他在赌风里刀会不会心疼,跑回来给他当狐狸褥子。
可这次,他赌输了。
作者有话要说:我明明想写萌甜的可是………………
谁给我换个脑子…… _(:з」∠
☆、世无其二
白石郎,临江居。前导江伯后从鱼。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乐府诗集清商曲辞四》
青丘戒律殿上,法杖敲到皮肉上发出一阵阵的闷响,执戒长老银发白须,铁面无私,法杖落下一次他就数一下,直到满满五百杖完结,才让狐使把那受戒的小狐狸跟拉了起来,“你私逃人间,杖责五百罚完,从今要静思记过,不得再任意妄为,知道了吗?”
“是,小风……知道了……”风里刀挨完那五百杖,几乎晕死了,还好之前雨化田为了给他调养喂了他不少妖怪内丹,才险险承受住了那锥心入骨的痛楚,他点头认错了,狐使们就把他拎出了戒律殿。
风里刀变回狐狸的形貌爬回了自己窝里,一挨着稻草就昏睡了过去,直到一股甘凉的水灌进他嘴巴里,他才慢慢醒了过来,“小唯姐姐?”
“你到哪里野去了,一走就大半年,罚你五百杖算少了。”小唯喂他喝光了一碗具有疗伤功效的水晶湖水后才问道,“是不是跟什么人好上了,所以不舍得回来了?”
“我没跟人好!”充其量是跟妖怪好而已。
“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干嘛这么激动?心虚?”小唯一看他那表情就知道自己没猜错,人世间种种情爱,不过都是些缠绵悱恻,没什么难猜的,“既然走了,为什么又回来呢?被人抛弃了?”
“……小唯姐姐,有什么方法可以知道一个人死了以后下辈子投胎到哪里去呢?”
风里刀天外飞来一笔,把小唯问蒙了,“修习观星测命等等的术法,至大成之日,就可以算到各种因果来往了。”
“如果不这么做呢?”
“那大概只能去看看阎王的生死簿了。”小唯皱眉,往他头上一摸,让他化回人形,“你为什么要知道这种事情?”
“我想知道那个风里刀,就是跟雨化田联合一起砍掉了你一截尾巴的那个风里刀,到底投胎到哪里去了。”风里刀委屈地扁嘴道,“我要带雨化田去看看他,看他这辈子成什么样子了,再见到他又会有什么反应,好让他彻底地忘记他,或者彻底地抛弃我。我不要他把我当风里刀来逗着玩,却又只想跟我玩,只记着那个对他那么坏的风里刀。”
“你爱上那个雨化田了?”小唯一愣,这么深奥的话语竟然会从她弟弟的口中说出来,而他大半年前还是只觉得做人好麻烦勾引人类好麻烦只想吃喝玩乐的小狐狸,着实让她吃惊。
风里刀却也愣了,“爱?什么是爱?”
小唯想了想,“比如,你想到他会像对待你一样对待别人时,你心里会痛吗?”
“痛,好痛!”风里刀猛点头,“比刚才挨法杖还痛呢!”
小唯笑道,“那就是爱了。”说罢,她摸了摸他的头,“没想到我的傻弟弟也到了会谈情说爱的时候了。”
“姐姐,你帮我想个法子吧,我要让雨化田解开这心结。”风里刀捉着小唯的衣袖摇晃,“帮帮我吧!”
“不是我不帮你,可我真的没有办法。”阎王殿什么地方,能随便闯?
“青丘璎珞院那么多的宝贝就没有一件能帮上忙?”
璎珞院是收藏各种法宝法器的地方,小唯凝眉思索一会,“你真的那么想知道?”
“是!”风里刀用力点头。
“……好,我去帮你,但你知道答案以后,我就要马上把东西还回去,要是被人发现了,就不是五百杖的惩罚了。”
“没问题!小唯姐姐你就看着我用,用完立刻归还!”风里刀点头点得头顶的耳朵都冒出来了,小唯扑哧一声笑了,叮嘱他好好休息,待三天后朔月之夜随她潜入璎珞院,偷寻秘宝。
三天后,朔月之夜,天色阴霾,小唯带着风里刀潜入了璎珞院,找寻能知人过去未来的轮回宝鉴。小唯运起法力,破去保卫宝鉴的结界,把那面火红色的小镜子捧了出来。
宝物到手,两人迅速撤退,直到了青丘山的背阴坡才停了下来。
风里刀拿着那面小镜子左看右看,分明就是一把小镜子,有什么奇特的?
“小风,把轮回宝鉴给我。”小唯盘腿坐下,小风把轮回宝鉴给她,自己也在她对面盘腿坐下,“你听着,待会我会以法力催动它,在它显示出一团橙红色的螺旋云纹时,你就对着它说出那个人的名字,如果那人还活着,宝鉴会显示出那个人的前世,如果那人死了,它会显示出那人投胎以后的今生。我只能维持半柱香的时间,你要看仔细看清楚他的衣着打扮、所住的地方山水人文,这样才能认出那是什么地方,要不大海捞针,你很难找到他的。”
“嗯,知道了,我会用尽眼力去看的!”
小唯看了看他,开始在想这样帮他到底对不对,那雨化田竟然遗留百年不死,想必是堕了妖怪精魅那一类的魔障,他们九尾狐只要不作恶不害人,修炼千年就差不多可以超脱成仙了,真的要为这所谓的情爱而牺牲修为,与魔魅同途吗?
“小唯姐姐?”风里刀看小唯在发愣,把手举到她跟前晃了晃,“怎么了?我准备好了,可以开始了。”
“嗯,那你看好了。”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小唯轻轻叹口气,就催动法力注入那看似平平无奇的小镜子里。
不一会,那镜子就焕发出奇异的七色霞光,镜子中心慢慢显现出厚厚的云彩,颜色浓白而凝厚;又一会,那云层慢慢转动了起来,颜色愈发稀薄,也生出了不同的色彩,那些色彩逐渐被搅成一团橙红的光芒。小唯的头发无风自动,一头黑发狰狞地飞扬了起来,似乎在跟什么看不见的对手抗争。风里刀不敢分心,用力地盯着那团选择的云纹,最后,那一团云纹全成了橙红色,旋转的中心慢慢裂开一个发出刺眼白光的缺口,似乎有人在那边呼唤,呼唤他喊出一个名字。
风里刀明白是时候了,马上对着那个缺口大喊了一声风里刀,然而,那白光丝毫未变,风里刀又大喊了几声,结果还是同样。他急了,抓着耳朵不知所措,小唯紧皱着眉头,分神提醒他道,“喊真名!”
小唯这一分神,一股反噬之力就扑了过来,一丝黑血从她嘴角流出来,那团白光竟慢慢隐没,眼看就要泯灭在那一团橙红云纹之后了,风里刀立刻喊道“卜仓舟!”。
白光刹那大盛,却不是显示出景象,而是化作一束强烈的光束直刺入风里刀的脑门,他大喊一声,竟像被人打了一掌似的凌空飞了起来,摔到了山坡下,晕了过去。
“小风!!!”那一道白光出现后,轮回宝鉴中的神奇景象就全数消失了,小唯顾不上自己受伤,就跑到山坡下抱起风里刀,“小风!小风!你别吓我!小风!”
风里刀紧闭的眼睛缓缓张了开来,涣散的视线聚焦在小唯脸上时,却是一声大喊“妖孽!”就一拳头就往她脸上打了过去。
小唯一惊,连忙推开他往后退几步,“小风!”
“你!咦,你,小唯姐姐?”风里刀猛地站直身子想要攻击小唯,又猛然醒悟起来这是他的小唯姐姐。不对,她是妖狐,是作乱京城的妖狐,他答应了要帮雨化田消灭她的……不是,她是他的姐姐,他也是妖狐!
“啊啊啊!!!”两种截然不同的记忆在脑子里冲撞了起来,风里刀捂着头在地上打起滚来,鼻子一阵刺辣,腥红的血从鼻子嘴角流了出来,颇为吓人。
“小风!你怎么了!”
小唯上前去按住他,风里刀在地上挣扎了一会,才慢慢缓和下来,他抬起袖子,把血擦了擦,“哎哟喂啊,痛死我了。”
“你怎么了?”小唯也帮他擦了擦脸,风里刀却趁小唯给他擦脸,摸了一把她的手,小唯立刻松了手,尖利的指甲就刺在了他喉咙上,“你是什么妖怪!从我弟弟身体里滚出去,要不叫你魂飞魄散,不得轮回。”
“姐姐,是我啊,我是小风啊!”风里刀却连连叫冤,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又真的是那只被倒吊在树上的小狐狸才有的委屈,“我、我是小风,可我又是风里刀……”
“即使你是小风的前世,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这辈子他是小风,他是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狐狸,你不能占着他的身体,滚出来。”小唯以为那轮回宝鉴直接把风里刀的前世给打入了小风的身体。
“哎,不是不是,不是这样的!我还是小风,只是,我也是风里刀。”风里刀抓耳饶腮地想怎么解释,“我现在就像是想起了很久很久之前自己做过的事情,有一种‘啊对了我那时候是怎样怎样想的所以才那样做’的感觉,但是我也还记得我转生为狐以后的所有事情,所以我,我既是那个风里刀,也还是小狐狸小风啊!”
小唯半信半疑地放开手,“这么说,你是恢复了前生的记忆?”
“嗯,刚刚那道白光打进我脑子里,我就想起来了。”
“那你现在,是想当风里刀还是小风?”如果他说想当那个除妖师,小唯就先大义灭亲了,省得他再死一次的时候因为祸害同类而被再贬一级。
“我……”风里刀迟疑地低下了头,一会,他抬起头来,看着小唯很认真地回答道,“雨化田想要我当风里刀,我就是风里刀;雨化田想要我当小狐狸,我就是小狐狸!”
这单纯的回答把小唯震住了。她比风里刀要早入世得多,成千上百年来为她神魂颠倒的王侯将相、才子谋士多不胜数,要说动心她也是有动过的,但没有哪个人能让她愿意为了他放弃做狐妖、放弃一身法力、放弃不老容颜的想法。她想,或者其实他比她更懂得什么才是爱。
“就你这傻呼呼的德行,除了我弟弟还能是谁?”小唯叹口气,把他抱进怀里,“我帮你逃出去。找到他,就别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补回来补回来……
☆、世无其二
自风里刀不辞而别,雨化田的日子好像又回到了从前未遇见他的时候,独自在天地间来回往返,无牵无挂。他把小容托付给一个家境殷实的善心之家,叮嘱她以后好好生活,不得任性,更不可把戏班里的媚行继续带着,会折损自己的福气。小容似懂非懂地点头,末了,怯生生地问了一句,“小狐狸呢?”
“……它伤好了,回到山上去了。”雨化田觉得自己也不算是说谎。
于是就真的回复了孑然一身。雨化田在送走了小容后的那一天,在一家酒楼的屋顶坐了半天,最后他摘了朵梨花,绞碎了,往空中一撒。
那花瓣碎末飘向哪个方向,他就往哪个方向走。
反正天南地北,他早已看厌了,哪里都是一样的。
哪里都是一样的。
雨化田就这么随着花叶草叶的指引漫无目的地走,一个月后,竟是来到了当初遇上风里刀的南方小镇附近。时间飞逝,算起来已经快要半年了,那时候想留着风里刀当围脖暖手,现在却已经是酷暑炎夏了。
所以没了它,也没什么大不了。雨化田这么想着,却是不知道自己已经习惯性地把一切所想之事跟风里刀联系起来了。
雨化田寻了个干净客栈投宿,中午时分,他挑了个临街的雅座喝茶。虽然他早不用靠食物果腹,但喝茶这习惯倒是一直没变。
正是午市热闹的时分,街上人来人往,也有不少衣衫褴褛的乞丐沿街乞讨。在一百年前,雨化田会冷言冷语地说这乞丐的数目,就是皇帝贤明与否的活证;但这一百年过去了,他已经看淡了,不是看淡了朝政纲常,而是看淡了人心难足。无论什么朝代,什么样的政局,总有好食懒飞、只管伸手不愿付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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