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冽看着面前的青年,关外常年的日照让他的肤色偏黑,偏又生的不似常年劳作之人那样的粗粝,反而是温润好看的,甚至连品行都是善意的,他也许也是明白,若是那名管家不去寻他们母子,那么,他们母子就不会死,那么,一个几乎从未见过面的父亲罢了,他也不会变成一个人,不会是每日为仇恨所困扰,可是,可是啊,偏偏又不甘心自己连唯一活下去的目标都没有,在心里死死的否认了。
他认定了,自己就已经是欧阳家唯一的子孙了,理当为欧阳家报仇。
这样子的人,并不适合同情他罢。
否则,不用别人去击溃他,他自己就会先崩溃掉。
冷冽微微垂下眼脸,问道:“莫非,就是你交给麟儿的那枚铜牌?”
那枚铜牌瞧着的确像是年代久远的样子,而且做工精良,一般的手工艺人都做不出来,是以,那时候冷常盘并没有太过怀疑突然出现的星奇,毕竟以碧穹堡的话,是可以有着做出这样子物什的背景。
“是的。”欧阳明镜答应了一声,就默然了,不知是在心里想着什么,半晌后开口接着道,“我原先并不知道这样一枚小小的铜牌里面会暗藏着那样一张地图,还是与您碰面后,一个不小心碰到了那上面的机关,才知道了里面有东西。”
冷冽点头,对于欧阳明镜的不知是理解的,毕竟这名青年在失去亲人之前就只是一名普通的男子罢了,并不是真真正正的江湖人。
不过,一个普通人也许并不该知道所谓龙脉地图这样子的事情罢。
冷冽心中是这样想的,目光也就自然而然带着这样子的疑问看向了对面的青年。
欧阳明镜触及冷冽这样子的目光,苦笑,“公子您这样看着我,大抵也是在奇怪,我原来并不应该知道什么地图,什么龙脉。”
“可你知道,并且拿着这图,找到了我和麟儿。”冷冽这样说道,又仔细看了看欧阳明镜,接了一句,“并且,你会易容。”
“我说出那答案来,也许公子您无法相信,但是我却是说了实话。”
“什么?”
“同公子分开后,我遇上了一个人,是他帮助了我。”
“是谁?”
“我……”
欧阳明镜说到这儿,停了下来,苍白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深沉。
“为何不说?”冷冽问。
“我也许并不该讲接下去的话。”
“为何?”
“您会帮助我吗?”
冷冽一怔,明白对方是在问他是不是要帮助他报仇,只是,他现如今并不太想卷入一些意外的纷争中,只是对方眼中的恳求和卑微太过明显,让人不禁动容。
只是,他也只是说道:“你不能告诉我那人的姓名也无所谓,但是我听着你的语气,似乎是已经知道了你的仇人是何人了?”
冷冽还记着,那时候,欧阳明镜还不知道什么仇人是谁,该怎么办之类的,只一心茫然,一心悲痛,可才几月不见,这名青年似乎已经知道了什么,所以越加的无奈痛苦。
“能说吗?”冷冽问。
“我的确是答应了帮助我的那人,不告诉任何人他的消息或者踪迹……”说完后,欧阳明镜沉默了片刻,才接着道,“至于我的仇人到底是何人,我想我已经知道了。”
“是谁?”
“……”
“嗯?”
“……”
“欧阳小友?”
“我若是说出来,您也许会杀了我也不一定。”
“为何要杀你?”
冷常盘不解的表情打动了欧阳明镜,他扯着嘴角笑了,却是无比凄凉的笑意。
“我原本也十分憎恨自己,身为一名男儿,想要报仇却必须去靠着别人,这是多么可笑的事情啊!可是,可是我又明白,若是只靠着我自己一人的话,是没有办法报仇的,只好将期望交托在了您的身上。”
“可我并不曾答应要为你去报仇。”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我才越加痛苦,凭我一人要如何报仇!而大仇不得报,我便是日日不得安宁,夜夜不得安眠!”
“你的仇人到底是何人?”
“……”欧阳明镜听见冷冽这样问,语气仍是平常听惯的冷淡,心中满满弥漫上来一种冷意,面上原来想到无法报仇时候的狰狞也消失了,面无表情的,问道,“听闻,常盘公子同千剑山庄的庄主有着非同一般的情谊?是真的吗?”
“为何问这个?”
冷冽觉得,自己今日今时问出的为何已经是这辈子最多的了。
“因为我的仇人就是他呀……”
“谁?”
“千剑山庄的庄主,千烈风。”
“……”
“杀我一族的人,就是他。”
“不可能。”
“您凭什么断定?”
“你又是凭什么断定?”
“那枚令牌中,除去龙脉地图,还有一样东西,一样可以证明身份的东西。”
“……”
“那是一枚印章,一枚私印,一枚千剑山庄庄主的私印,这世间难道还有人可以潜入千剑山庄盗出一枚庄主大人的私印,然后杀了我的家人,就为了让我这样子一个没用的人去找他报仇吗?”
“……”
“难道这还不够明显吗?还需要欺骗吗?”
“那他又有什么理由要去灭了欧阳一家?”
“这我如何能知道!”
“……”
欧阳明镜几乎抓狂,之后应对冷冽的话也是大声的叫出来,叫完后又是咳嗽不止,额间的青筋似乎都爆裂了出来,看着十分可怖。
冷冽却只静静的看着,等到他平静下来后,才淡淡的说了一句。
“你将那枚印章,拿出来给我看看。”
欧阳明镜将那枚私印从怀中拿出,这是一枚只拇指大小的印章,呈黑灰色,上雕着简洁的芙蓉图腾,而下面的字则是刻着“越青”二字,而这个从未有人叫出过的名字,的确就是千剑山庄庄主,千烈风的表字。
冷冽曾经听到过说法,似乎也的确是说,千剑山庄庄主的私印是用了难得一见的黑玉做成,并且上面雕刻着让人捉摸不透的芙蓉图腾,却一直未曾得见。
芙蓉呢,没人能够想明白,堂堂的千剑山庄庄主,江湖上一顶一的男子,为何会选择用芙蓉花作为私印的雕纹,所以,其实对于这种说法,并没有多少人会深信,至多是一半一半罢了。
只是,这未免也太过巧合了。
冷冽本人就算是曾经作为千剑山庄的三爷,也从未见过千烈风身上带着他所谓的私印,恐怕都是放在书房居多,是以这时也难以断定此时手上这枚印章是否就是属于千掌门的。
“你让我再想想,事情也许并不如你所想的那般。”
“公子您果然退缩了,的确,对方是千剑山庄的话,多少人都会退缩的。”
“你为何这般肯定就是千庄主?莫非,他承认了?”
“不,我并没有见到千庄主。”
这样的说法,就表示,这个胆子大的年轻人已经去过了千剑山庄。
冷冽看着他,皱起了眉,虽说报仇什么的并不关他的事情,但是亲耳听到一个人这般冒失的上去了可能是仇人的地方,也未免太过可笑了。
“那是如何肯定的?”
“当日我拿着这枚私印,虽说有些愚蠢,但想着贱命一条也就豁出去了,独自一人去了千剑山庄。”欧阳明镜看冷冽只是瞧了一眼那块私印就不再注意,便知道这位并不太深信,内里深吸一口气,接着道,“那时并没有见到千烈风,但我说出的话是手上拿着千庄主的私印,还是有人出来见了我。”
微顿,“见我的是千剑山庄的二庄主,千烈云。”
“千烈云?”
“是。”
“他承认了?”
“并没有。”
“……”
“二庄主只是留我在哪儿等候,说是要去问问在闭关的那个人是否是丢了块私印,却迟迟未回,我心中不安,便偷着溜出去想要先离开,却不小心听见了二庄主同一个不知相貌的人的一番话,才明白到,我的猜想,并不是不切实际的。”
“什么话?”
“二庄主说,为了兄长可以彻底离开江湖,只是这一计了,而那人也说,许是该将这件事情闹得更大一点才好。”
许是该将这件事情闹得更大一点才好。
这样子张狂的语调,在冷冽的记忆力,不曾陌生过。
“公子?”
冷冽回应似的转头看着他,见他眼中盛满了难以自持的哀求和祈望,心中有些纷乱,不过不知怎地想起了现在应该还在哄孩子睡觉的他家小徒弟,才稍稍缓解了一下。
垂下头,道:“你现如今该是要好好休息才是。”
“公……”
欧阳明镜还要再说什么,已经被先出手的冷冽点了睡穴,闭眼睡去。
“……”
冷冽觉得,自己也许该是好好想想的时候了。
只是天不遂人愿,才出了房门,将房门慢慢合上后,一个转身,便瞧见了正站在不远处柱子旁边的碧落尹。
碧老堡主这时候已经换了一身衣裳,不再是之前外出钓鱼回来的一身青袍,而是换了紫色的便服,发尾处也系上了平日里难得一见的丝带,整个人在月光下带着一种温润的气味。
这幅模样,也许是刚刚沐浴结束,只不知这人在这儿站了多久。
不过,冷常盘不是会思考这种事情的人,在他的内力消退,五感不再同以前那样敏锐后,对无法感知比自己强的人的气息这件事情,已然慢慢习惯了。
“碧兄。”
“说完了?”
“嗯。”
“你们倒是吵得挺厉害。”
“吵到碧兄和花兄了吗?”
“那倒是没有,只是有些好奇你们两个这么吵着,最后能够吵出个什么结论来。”
“碧兄你好奇?”
“是无泪好奇了。”
“那便怪不得了。”
“你要帮着他去报仇?”
“……”
“倒也不是不能。”
“碧兄?”
“千剑山庄的某些阴私,我倒是知晓一些,就是不知道你想不想知道,毕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那碧兄如何会知道?”
“我吗?总是会有渠道知道。”
“……”
“跟我来吧,让那家伙告诉你,总比我来说,好上一些。”
“碧兄。”
“怎么?”
碧落尹转身已经走出几步开外了,转身却见冷冽仍站在原处。
“我,在下,并不想知道。”
☆、第五十二章
哗哗哗。
庄子里给客人住的院子都是布置的十分优雅,那时候于伯刚来此处,他是个爱找事的性子,见客房的院子里光秃秃的没有任何装饰物,便下了命令去请了能工巧匠,又是移来假山,又是引来活水,最后还种上了名花,如此种种,好容易才叫他满意。
这时候夜风飒飒,从后山被引来的活水原也是平静无波的,只是里面的鱼儿却是突然不甘寂寞了,先是在水中饶游三圈,最后一跃而起,跃出了水面,扑伶伶它的那一尾透明的尾巴。
“你不想知道?”
碧落尹转过身子看着冷冽,那张一贯高高在上的面孔上带着的仍旧是傲慢,只是那双眼眸中投射出来的,却十分明显的,是不悦和不耐。
“……”
“你不想知道什么?你知道的那些千剑山庄的辛秘难道还会比我们这些外人少?”
在碧落尹看来,眼前的这名男子只是因为从外人的口中听到了某些奇怪的话语,然后对某些人产生了奇怪的想象,甚至似乎已经动摇了心神。
这在这位一向强硬的碧穹堡前堡主看来,是非常不顺眼,也是非常令人厌烦的。
“说来,你同千剑山庄关系,原来应该没有任何人会知道,只不过我作为麟儿的义父,实在是担心他会做出一些蠢事,也在无意间知道了你原先的身份。”
“……”
“所以我便不理解了,千烈风是你的兄长,甚至并不能算是不称职,又为何会为了一些外人所说的话而露出这般的神情。”
“……”
怎么样的神情?
冷冽此时手上并没有镜子,所以也无法知道自己面上这时候是怎么样子的神情,会让碧落尹这么的嫌弃。
他只是在心中想到,千掌门的为人,他知道,也十分信任,只是那个同千烈云说话的傲慢男子,也是他所熟悉的,甚至是更为熟悉的,那么,他现如今的神情,应当是郁闷的?
“碧兄说的是。”
对方的话让碧落尹皱起了眉,道:“你想不想知道,我一个外人,总不能左右你,只是,你若是执意要去龙脉的话,并且是带着我的义子,碧穹堡的现任堡主,碧江麟的话,还是对某些事情知晓一下,会比较好。”
碧落尹说这段话时的语调像往常是平静无波的,可是听着的冷常盘却是被震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