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是去见了父亲,对吗?”
“……”
“我知道,你想见他,所以我没有出声叫住你们。”
“……”
“那么,该是你知道的,你都知道了吧。”
“……是。”
“既然都知道了,你竟然还会回来要我同你一道回去山谷?是师傅同你讲得还不够清楚吗?连我自己都知道,我已无药可救了。”
冷链抿着唇轻轻笑了,惯然平静的眼眸里溢上自嘲。
“不对!”冷冽上前一把攥住兄长的手,道,“当初你不也逃出来了吗,这次不要再回去了,带着晴儿,我们去一个没有人认得我们的地方,甚至我也能够不要这张脸,一起变成别人,好好活下去!”
冷链摇头,“不行,晴儿一定要回去。”
“哥哥!冷亦要晴儿回去,不过是为了那个皇位,难道你也想要让晴儿坐上那个位子吗!”
“坐又如何,不坐又如何,他终归会死。”
“什么?”
“那年我遇到你,其实,并不是一人离宫的。”轻轻一叹,目光触及弟弟的面庞上那一双漆黑的眼睛,脑海中浮上了曾经的过往,“我带着籽岚,还有晴儿,一道离宫的。”
冷冽并不知道籽岚是谁,只是这个一听便知道是女子的名讳,那么,应当就是这个故事中,另外一位主人公,已逝的皇后娘娘了。
“那……”
冷冽记得自己那时跟兄长在一起好几日,但是却没有看见,甚至听见还有另外的人。
“那几日,虽说不得不躲躲藏藏,但是,却依然是我这一生最快活的时间。”
“……”
“然后,离宫不过三日,他们便毒发了。”
“……”
“我并不知道,姒埝是何时给他们下的毒,我想要去找姒堰,却发现根本就没有颜面可以去寻他相助,焦头烂额间,碰到了你,想着你总可以开口求情。”
那位曾经的帝王,是因为他和他的父亲的缘故,才会那样狼狈的从皇位上掉下来,现在随波逐流的在民间过着柴米油盐烦扰的日子。
冷链在每日闭眼时,脑海中都会浮现出逼宫那日,曾经的好兄弟,那张熟悉的脸上闪过的讶然,还有嘲讽。
夜夜煎熬。
“我知道这时候不该再讲什么颜面,但是我却还是无法支撑着自己独自去寻他帮忙,那时候遇见了你,心中也像是落下了一块大石。”
“我请了人好好照顾他们母子,用了随身带着的药丸为他们压制毒性,想着籽岚同晴儿并不懂得武功,这样子一月总也能够挨过,便跟着你离开了,可还不等我回去,在客栈那时候,姒埝便传来消息,说人给带回去了,要我也回去了。”
“是我太天真了,怎还会以为坐上皇位的人还会是以前那个天真浪漫的孩子。”
“天真浪漫?”冷冽看着自己的兄长,道,“天真浪漫的人,是不会想着要去抢自己哥哥的位子的。”
“我曾经认为,姒埝之所以会想要那个位子,只是因为父亲的挑唆,但是愈是后来,愈是明白到,也许,是这人利用父亲罢!”
“……”
“在山谷多年,但是每年都会叫我回家去过年,也是那些每年,我都会同姒埝待在一块儿,他是先皇最宠爱的幺子,有着拥有天下第一权利的父母的宠爱,幼时的聪慧,让他几乎无往不利……是呢,又能有谁会不喜欢他,那时的我不也喜欢他吗。”
“就像对着你一样,那是个可爱的弟弟,脾气骄纵,机灵,坐不住,白白生了副好脸皮,却总是做一些教人为难的事情。”
“我真是喜欢他,甚至在我发现了父亲曾经做下的事情,发现我们之间的联系时,身边亦都是他的陪伴。”
冷链微微仰着头,思绪被掩埋在过往的回忆间,应当是十分美好的回忆,那张因为那道巨大的伤口而显得有些阴郁的面庞上飘洒出温柔的光辉。
“但是你知道籽岚吗?”
“她是个美好的女孩儿。”
“出谷那年,我便在回京的路上碰到了她,受惊的马儿,仓皇失措的小姐,一切都是那样的顺理成章,我喜爱她,就像是喜爱着一种名为纯真的东西一般,无可自拔。”
“后来我知道她是左相家的千金,是左相原配生的宝贝嫡女,是父亲政敌的女儿,却依然会在别人不注意的时候,悄悄地去看她,会送些小玩意给她,也会趁人不注意带她出去玩耍。”
“但你知道父亲有多么厌恶左相吗?那个身形滚圆,笑容谄媚的中年人,几乎就是父亲所有厌恶的集合体,甚至已经到了光是听见名字都会皱眉的地步,我同他说了,想要娶左相家的女儿为妻,他并未回答,可是那深深拧起的双眉,已经给出了答案。”
“只是我想啊,这辈子,便就是她了,就算父亲不同意,我仍然要娶她为妻,就算是私奔也好,隐姓埋名也好,至少,只她能够让我明白到,自己仍然是自己,仍然活着。”
“偏偏,她是要做皇后的人。”
“她和姒埝,都是我珍惜的人,我似乎也说不出口,叫她跟我私奔的话了,只能在他们大婚的那天,去饮一杯那深宫中世间最最醇厚的梅酒罢了。”
冷冽听到这里,想起了梦音息说过的话,便道:“那便罢了,她是皇后啊。”
“是啊,她是皇后,我应该是要罢了。”
冷链笑了笑。
“我一直以为,依着姒埝的性子,籽岚大婚后的日子,虽说不会美满,但至少不会难过,只是,世事又哪里是那样好预料的,后宫之中的竞争让她力不从心,只将心思放在打压政敌上的父亲和对她一贯漠视的继母根本无法给与她能够在后宫中生存下去的能力。”
“那时候,姒埝对我说,保护好她,她是你的。”
双手慢慢痉挛成拳,“那个时候,我才明白了,这一切都是骗局,无论是父亲,还是姒埝,我们要做的,不过都是为了将我留下来的骗局。”
“硬生生的,毁了一名女子,这一辈子该有的幸福。”
“左相之女,若我不说那个请求,依着她的那个继母,她做不成皇后,却也可以嫁一个好好的人家,过个美满的人生。”
“……”
“……”
“那哥哥你,到底是走还是不走?”冷冽这样问道,见冷链目光放到他身上,又接着道,“你若是不想离开,现在又是为何会在这里?难道不应该在宫里,好好陪着你的皇后吗?”
冷链沉着脸,他还记得,离宫前,去见过了已毒入骨髓的女子,那双已经青紫的手搁在他的手上,鼻尖一算,憋不住笑了出来,却是苦中作乐,“是啊,无论我是否在宫中,籽岚都是要死的,我又何必带着晴儿陪她一道。”
冲着冷冽淡淡一笑,“我们走吧。”
冷冽点头。
冷家的两兄弟都是说走就走的干脆,什么都不需要带,只需要冷链抱好了仍在昏迷的冷晴便好。
“师傅人呢?”
“他并未同我一道回来,现在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罢了,师傅总不会有事。”
“嗯。”
冷冽先冷链踏出房门,微微一顿,转头一看,是米麒麟站在不远处。
“……”
“……”
两人相顾无言,后面冷链走出来,看见了,便轻声叫道:“盘儿。”
冷冽微微一顿,抬手冲着米麒麟招手。
“麟儿,过来。”
“师傅这又是要去哪里?”米麒麟问。
“回去你师公的山谷。”冷冽答。
“师傅你不是答应过要同我去碧穹堡吗?”米麒麟又问。
“形势迫人,怕是去不了了。”冷冽再答。
米麒麟默然。
“麟儿,你不过来吗?”冷冽道。
米麒麟不语。
冷链站在一边,并不去管两师徒间的对话,只专心照看着怀里的小孩儿,他要把冷晴小心的用布条绑到自己身上,而没过多久,他听见对面传来米麒麟的回答。
“……过去啊。”
冷链手上动作一顿,抬头去看自家弟弟的小徒弟,就见对方面上带着笑,一双眼在阴影处看不真切,收回目光,道,“走吧。”
几人离开时,天边已微微开始发亮,冷冽问兄长接下去要先去哪里。
“先离开这里,然后,转道往南走。”
冷冽同米麒麟一道点头。
说来,几人现在所在的这个城镇,倒还真是一个帝国的经济枢纽,上下左右都有可以通到其他大城的通路,有山还有河,向来当初的碧穹堡堡主就是看中了这点,才会在这儿买了座大宅子当做偶尔住宿的地儿。
几人从左边城门离开城镇后,不久便进入了一片茂密的树林,冷链看着天边缓缓升起的太阳,轻轻说了声“停。”
“怎么了,哥哥?”
冷链并不回答,小心地把绑在他怀里的冷晴解下来,交给冷冽抱着,才道,“跟我来。”
三人又是弯又是下坡,好半晌,才转到了一块平地上。
这块平地看上去毫不起眼,甚至上面除了泥土,什么东西都没有,对比附近一带的绿草红花,算得上是凄楚的,也同样显眼且奇怪。
冷链对两人示意要等一下,才自己走过去,在平地上左右摸索,最终不知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平地上竟缓缓打开了一个只能够一人进入的开口,内里还有不知多少阶的满是尘土的形状歪扭的阶梯。
“哥哥,这是?”冷冽才问出口,脑中一转,便想到了,“是前朝皇帝为了逃命叫人挖出的地道?!”
冷链点头。
关于这条地道,冷冽是从许多人口中得到了许多的说法,据说那时候当朝的开祖皇帝势不可挡,将扔掉了皇宫而躲到不知哪个城镇里的皇帝给逼的想要再次弃城,却没想城镇的四周都被围上了军队,无法,只好再城里自己想法子逃出生天,最终便是定了挖地道,只是……
“我以为这条地道,只是后人杜撰的。”冷冽皱着眉,说道。
“我原本也以为只是那样罢了。”冷链招手让两人过来,“用这条地道,便能够以最快的速度离开这片地方,至于出口在哪里……”显然,这个答案,冷链也不清楚。
冷链站起身来,拍拍身上沾染起来的尘土,侧身让冷冽和米麒麟先进去,嘴上又道:“小心些,盘儿,你还抱着晴儿。”
“嗯。”冷冽闻言自然更加小心。
先是米麒麟进去,小徒弟并不能放心地道里没有什么奇怪的东西,而冷冽走在第二个,他原本想要将冷晴绑在胸前,却因为从未做过这种事情,怎样都弄不好,只好双手紧紧抱着。
看着他们进去后,冷链才开口道:“盘儿。”
冷冽转头,因着阶梯并不平整,再加上怀中的小子,他这动作做得十分小心。
“哥哥也快些下来罢。”
冷链却还是没有下来,只是蹲下来对着冷冽道:“晴儿,我便交给你了。”
“……”
“你去找姒堰,让他帮着解开晴儿身上的毒。”
言罢,将一只匕首插在冷冽颈脖间的土墙上,制止了他要上来的动作。
不知冷链又是按了哪里,两人头顶的出口在闭合,而兄长的声音慢慢传了进来,“你一定要带着晴儿离开,就当做,为了冷家唯一的后代。”
☆、第四十二章
缓缓抬起头,闭目狠狠吸气,再缓缓吐出口中这口气,似乎只有这样,被闷在胸口的那些东西才能够消失干净,再也不会回来。
睁眼时,看见的,是空中高挂着的月亮,明明那边太阳已经渐渐升起,但是它却并不像立刻消失,还若隐若现的,印在地上人的眼眸中。
他并不是适合回忆的人,曾经有过厮杀和鲜血,这样的人是不适合回忆的,否则,他的梦中将永远都不会有光明,也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对能够抓紧的东西那般执着吧?
“……”
真是个蠢货。
“放弃吧,冷链。”
“踢踏踢踏!”
“……”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你能够拥有的东西,已经全部都失去了。”
“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踢踏!”
“是啊……”
耳边传来震天响的马蹄声,不是一声两声,也不是三声四声,而是仿佛要踏破这地面一般的雄壮,由远至近,还夹杂着些许树枝被斩断的脆裂声,冷链顺着声响看过去,抿了抿唇。
黄尘四起。
到来的这一大队的人马看是一点儿都不介意被别人知晓行踪一样,轰轰烈烈的,停的也是干脆利落,训练良多的模样。
带头的人一身青绿色的斗篷,遮住了头发,只露出了面上带着的面具,那面具一看也可以知道并不是普通人家可以有的,上面有着饱满的宝石,还有精致的金丝线,遮挡住了大半张脸,只留下了眼睛和嘴巴,而这张看着轻薄的双唇,在看见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