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柏林像是沉郁多思的诗人,带着讨人喜欢的忧伤和悲凉。发黄的菩提树叶从笔挺的树干上飘落,落在苏联驻德大使馆的门前。在那雪白的台阶上短暂的停留,然后静悄悄的落到了角落里,好像那不为人知的爱情。
坐在汽车里的莫洛托夫看着那悄然坠落的黄叶,脑中突兀的想起了里宾特洛甫那张憔悴却秀气的小脸,那淡淡的不加掩饰的黑眼圈,泛白的干裂的嘴唇,还有几乎没有血色的双颊,都让他看起来像这些纷纷坠落的叶子,原本的青翠染上了无奈的枯黄。
这一次,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得极为冷淡,里宾特洛甫冷着脸不说话,莫洛托夫自己也保持着冷漠。要知道来之前,斯大林就把他叫到了办公室:“莫洛托夫同志,您可知道,您的亲德现在让大多数人都感到恼火。尤其是您对那位德国外长的态度,让很多人都怀疑您很可能会让我们的利益受到损害。”
“请您相信我,我绝对不是一个亲德分子,我有坚定的立场。”斯大林那亲切的笑容很轻易的就让自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我也相信您的真诚,但是谎言需要用事实来平息。我希望您这次出访中有很好的表现,能够完全消弭这些不好的传闻。”
“我会的。”
“听说,”斯大林刻意的压低了声音,“您和那位可爱的小外长私底下走的很近,杰卡诺佐夫曾经和我汇报过。”
“我没”冷汗从颈后冒出,嘴唇颤抖,脸色苍白,虽然极力想压抑,但是还是无法掩饰自己刻骨的恐惧。是的,但凡经历过图哈切夫斯基的时间,没有人会保持所谓的镇定,恐惧如影随形,抢在所有感官之前占据了最靠前的位置,自己就像是一个孩子,在那宽大的办公室里无助的战栗着。
“希望您能在这次出访中让我看到您的诚意。”
默默的叹了口气,只是回想当时的情景就足以让自己冒出一身的冷汗,莫洛托夫垂着眼睛,他不知道自己和里宾特洛甫的感情还要如何维持下去。来自克里姆林宫的压力,国与国之间的利益,还有两个人特有的傲气,都成了横亘在他们之间的无法跨越的障碍。告诉我,亲爱的约阿希姆,究竟谁能给我们以救赎,是万能的上帝,还是永恒的死亡?
在两位外长上午举行的第一次会议上,无所不在的翻译施密特博士记下了他对莫洛托夫的印象:“他像一个勤苦的乡下小学校长,但是能在克里姆林宫你死我活的斗争中生存下来,他一定有他的一套办法。”
而里宾特洛甫保持着他一贯的骄傲和冷淡。该死的莫洛托夫,居然敢对他冷着脸!他现在开始后悔自己贸然邀请莫洛托夫来访问了,果然是主动的话就不被珍惜吗?这么想着,鼻子竟然有点酸酸的,但好在还能维持住自己的尊严:“亲爱的莫洛托夫先生,英国已经被打败了,它什么时候最后承认失败,现在只是时间问题。大英帝国现在已经从这个世界陨落了。英国的确希望从美国得到援助,但是美国参战对德国来说是无关紧要的。德意志和意大利绝不会在允许一个盎格鲁…萨克森人在欧洲大陆登陆,这根本不是军事问题。因此我们现在并不考虑我们怎样能够赢得这场战争,而是考虑如何才能迅速结束这场已经打赢的战争。”
面对里宾特洛甫的开场白,莫洛托夫只是冷淡的坐着,一言不发。嘴角连一丝笑容也没有。这种从未有过的情况让里宾特洛甫有些慌神。他依稀记得签订《苏德互不侵犯条约》时莫洛托夫一直对他露出温情的笑容,即使面对自己的冷漠也不退缩,可是现在这种情况让他感到心慌,难道他已经厌倦了自己了吗?
“莫洛托夫先生,您不必拘礼的,我想听听您的意见。”努力露出满脸的笑容,掩饰着不可抑制的慌乱,却在内心想念从前那温暖的笑意。可是现在,你连眼睛都是冷的,莫洛托夫。
莫洛托夫冷淡的注视着里宾特洛甫那做作的假笑,心里越发充满怒气。我亲爱的约阿希姆,你就用这种笑容哄骗我,甚至连一份真心也没有,你叫我如何再继续那绝望的感情?
莫洛托夫的一声不吭和冷淡的笑容让里宾特洛甫越发难受,他的指甲划开掌心的皮肤,刺痛让他保持一如往常的优雅:“三国条约决非针对苏联。我得说,现在是俄、德、意、日4国来确定它们的‘利益范围’的时候了。元首已经得出结论, 4国都应该向南扩张。事实上,日本已转身面向南方;为了取得生存空间,德国以后也将向南面扩展”
他停下了,等待莫洛托夫的回应。但后者依然沉默着,只是透过他那副老式的厚重眼镜,机警的向里宾特洛甫瞟了一眼,那里面有着浓厚的警惕和不信任。里宾特洛甫没有回避,反而眨巴了一下眼睛,纤长的睫毛轻颤着,带着让人心痒痒的魅力。莫洛托夫默默的收回了视线,警告自己不能再被诡计多端的法西斯诱惑了,要做一个坚定的布尔什维克。
不回答即是默认。里宾特洛甫在略微的停顿后得出这个结论,于是他抛出了早已准备好的结论:“既然大家都在南进,我建议苏联也应该向南方发展,寻求通往海洋的天然出口”
里宾特洛甫的这句话让莫洛托夫一愣,他差一点跳起来。这句话狠狠地戳中了苏联的死穴。要知道,自彼得大帝以来,俄国追寻的最大目标就是能在某个地区寻求一个良好港口,俄国虽大,但濒临北极,有限的几口港口都算不上优良——不是冬天被冰封住,便是终年浮冰不化。俄国的历次战争中都牵涉到海洋的利益,比如叶卡捷琳娜二世时期的俄土战争最终取得了在黑海通行的最大利益,而到了1853年到1856年的克里米亚战争时,战败的俄国又失去了在黑海驻扎舰队的权力,之前的一切扩张宣告失败。但这并没有消弭俄国人对海洋的渴望,莫洛托夫终于说出了他来这里以后和里宾特洛甫说的第一句话:“哪个海?”
莫洛托夫突然的插言让里宾特洛甫顿时愣了,随即眼里就是一阵酸楚。看来布尔什维克的人都是政治利益至上的生物啊,莫洛托夫,为什么料到了你的反应,我还是感到这么难受?里宾特洛甫默然的坐下了,他不想回答,更何况元首也没有告诉他究竟是哪个海,他的心里满满的全是委屈,低垂着眼睛一言不发。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始说起了战后全世界将会发生的巨大变化和俄德今后的合作。而莫洛托夫坐在原地,带着令人捉摸不透的冷笑盯着里宾特洛甫。
窗外,菩提树的叶子又在随风飘落,远远的,似乎有人在唱着瓦尔德的《菩提树下》:“但愿没有任何人/会知道我俩/之间的事情/除了我和他/以及一只小鸟/小鸟不会说给人知道”
莫洛托夫在柏林(上)
究竟是哪个海呢?这个问题就要交与伟大的元首来回答了。当天下午3点,在总理府中,元首和这位克里姆林宫二号人物的交锋算是正式开始了。而在这段时间期间,里宾特洛甫和莫洛托夫没有说任何一句私人的话,他们保持着冷淡,冰封着内心。
而元首现在也很火大。一个月前,他本来打算到佛罗伦萨去和墨索里尼会晤,讨论一些问题。可是在博罗尼亚火车站的时候,他居然听到墨索里尼已经单独对希腊宣战了的消息。这让他当场就发了火。这下子战争要朝着一个新的方向发展了,至少就德国而言,这是非常不合理想的。而墨索里尼轻举妄动的第一个结果就是使西班牙的佛朗哥立即退出了轴心国家做任何的合作。第二个影响就是增加了德国与苏联之间的紧张关系。如果不是为了改善这种关系,他才不会同意邀请莫洛托夫到柏林来。
而且意大利的战斗力实在令人无法想象。意军“阿尔巴尼亚”集团军群出动共8个师约8。7万人,163辆坦克、686门火炮和380架飞机。结果居然被边境一线的2个师另2个旅和13个独立步兵营,共2。7万人,20辆坦克、220门火炮和36架飞机打得满地找牙。
而现在,意大利这群没用的吃货居然还被希军夺回了战场主动权,发起了反攻。一份情报无意中提到的一个小插曲差点让元首当场抓狂,说是当初决定进攻时,意大利士兵一致地说我们无法进攻;因为希腊境内有芬兰部队(芬兰军人在苏芬的冬季战争中把苏联人打的非常惨)。而伟大的领袖墨索里尼便要求芬兰从希腊撤军,芬兰调查后发现只有三名芬兰士兵和三名军官在希腊当志愿兵;于是回复墨索里尼说;所谓的部队只有六个志愿者。墨索里尼非常生气;的发回电报:我指的正是这些人!难怪佛朗哥会没有信心合作,要不是出于对领袖的敬重,自己都快忍不下去了。看着元首铁青的脸色,施蒙特默默的赞叹了一下意大利的天才,然后认命的开始安抚元首,请他认真应对苏联人,一边郁闷着为什么那只狐狸不在柏林,这样自己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当莫洛托夫和他的一大帮随从走进总理府时,元首殷勤的迎上来和每个人握手,而俄国的翻译官瓦列金别列什科夫后来在回忆录里如是写道:“希特勒的手掌冰冷而且潮湿,握手有气无力,干巴巴的,让人感觉很不舒服——就像触摸到了爬行动物”。
而里宾特洛甫的眼里则开始放射出崇拜的光彩,这让莫洛托夫很不高兴,但他还是一副冷冷的表情,静静地听着元首的说辞:“英国问题是不存在的。一俟气候好转,德国就将对英国进行最后的打击。不错。的确存在着美国问题。但是美国在1970 年或1980 年以前是不能危及其他国家的自由的。在欧洲、非洲或亚洲都没有它的事“我同意您的这个说法,但您有很多说法我无法表示赞同。”莫洛托夫插言说,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冷淡,完全没有注意里宾特洛甫朝他投去的有几分担忧的眼神,“请让我问问,您说的属于我们的海究竟在哪里?”
元首显然对这个问题有些猝不及防,愣了片刻以后,他给出了一个答案:“印度。”
印度?!这个答案显然让莫洛托夫很郁闷。印度,众所周知,这是英国的殖民地,现在德国把这里划分给俄国,这是逼着他们和英国开战吗?他顿时感到兴味索然,对这种冗长的讲话也感到不耐烦起来。
这种神情落到里宾特洛甫眼里,他立刻感到了不安。元首打算进攻苏联,这件事他早就知晓了,现在元首这么说,无非就是探一探苏联人的野心,而莫洛托夫的这种表现已经暴露了苏联人的贪婪。偏偏自己只能坐在这里,一句话也不能说,因为他是一个德国人,首先考虑的是国家的利益。
“尊敬的元首,您的意思是,您占据着东欧及巴尔干这片富饶土地,把我们赶印度去?”莫洛托夫在这场会议上的个人独白以这句话开头,随后,他便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受了委屈般的反复陈述苏联对芬兰、罗马利亚和保加利亚的领土夙愿。他宣布,苏联要在波罗的海建立一个海军基地,在达达尼尔海峡也要建一个。同时日本要放弃它在萨哈林岛上开发铁矿的权利。同时,苏联还对希腊、南斯拉夫、匈牙利、波兰等国的海出海口感兴趣……
于是元首又开始试图安抚苏联的贵宾,他讲了很多笼统的好听的话,指出两国在追求各自的目的和共同努力取得通往海洋的出口方面没有基本的分歧。他希望苏联人能顺着他的思路走,但显然,惯于谈判的莫洛托夫没有这么做。
“我可以这么理解,元首您的讲话是一般性的,现在请允许我提出斯大林同志的意见。这是我在离开莫斯科时得到的指示。首先,德国想在芬兰打什么主意另外,?欧洲和亚洲的新秩序的意义是什么,苏联将在其中担任什么角色?三国条约的意义又是什么?此外,关于俄国在巴尔干和黑海的利益,与保加利亚、罗马尼亚和土耳其有关的方面,有些问题需要澄清。我希望听到一些答复和解释。”
现在不只是元首,里宾特洛甫也完全傻掉了,他突然觉得,莫洛托夫颇有一番在Nazi党员面前演讲的气度。而元首竟然惊讶的完全回答不上来这些问题,这也许是他平生第一次在辩论上这样狼狈。
“鉴于可能有空袭警报,为了我们苏联贵宾的生命安全,我建议休会。一切问题都将在第二天上午得到详细的讨论。”元首的话结束了这次仓促的会谈。苏联代表团站起身离开,里宾特洛甫静静地等着,可是直到最后,莫洛托夫都没有给他哪怕一个小小的眼色。
德国与苏联间的摊牌推迟了,但并没有避免。第二天,他们继续开始谈判。首先被提出的就是芬兰问题。而且不出意料的开始激烈而辛辣的辩论。莫洛托夫坚持要求德国把军队撤出芬兰。元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