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渐飞道:“你叫我向你刺剑?”
韩随风道:“出剑。”
高渐飞出剑。
他一向很听话,何况韩随风对他很不错,他不能不听韩随风的话。
在高渐飞拔短剑出鞘的时候,韩随风也立即拔剑。
拔剑是一个剑客最基本的武功,韩随风一生都在不停地拔剑。
所以他一直认为,自己拔剑的方法无疑是最正确的,自己拔剑的速度也是足够快的。
可是这一次他没有拔出自己的剑。
当他的手摸到剑柄时,感到半边身子已麻木,他之所以拔出了一半,完全是因为惯性的力量。
不过在剑出鞘一尺七寸的时候,惯性也不存在了。
他的身体僵硬如岩石,保持着拔剑的姿式,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高渐飞的短剑已慢慢地从韩随风的胸口收回去,脸上一副“不好意思”的表情。
韩随风还能说话,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想不到你不但比我快,而且还点了我的穴道。”
高渐飞奇怪地道:“穴道是什么意思?”
韩随风不由怒道:“你既然不知道穴道是什么意思,为什么还要点我的乳下三寸?”
高渐飞老老实实地道:“我只知道人这个地方被指头点一下就不能动了,所以我当然要点这个地方,而绝不能让别人点我这个地方。”
他说的很诚恳。
韩随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我不明白,你究竟是一个天才,还是一个白痴。”
高渐飞道:“我不知道。”
韩随风换了一种商量的口气道:“你能不能帮我解穴?”
高渐飞道:“解穴。”
韩随风惊讶地道:“你不会解穴?”
高渐飞摇了摇头道:“不会。”
不过他又笑了起来,道:“不过没有关系,过十二个时辰之后,你就可以动了,以前被我指头戳过的人也是这样的。”
韩随风又叹了一口气,他知道要保持这个姿式,至少需要十二个时辰。
这个样子被别人看到后,江湖上立刻就会知道。
所以他十二个时辰之后必须拔剑杀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他自己。
他实在没有脸活下去。
高渐飞离开了韩随风,走得远远的。
他并不是不负责任,而是他觉得很不好意思。
他就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必须远远离开闯祸现场。
他来到大明湖的时候,还是早晨,现在已是下午了。
他还是没有看到秦宝宝。
不过他自己也感到奇怪,自己居然还以为秦宝宝会来。
他在湖边漫无目的地走着,这时他发现,每一个人离自己远远的,好像自己得了麻疯病一样。
他很想找一个人问一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可是每一个人看到他走过来,脸上立该吓得苍白,并且像一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急急地逃开。
等他在湖边绕了一圈后,发现整个湖边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他找了一块青石头坐下,拖着脑袋,死活也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他一直坐着,等到天都有一点黑了,他还是没有看到第二个人。
这时从湖的另一头驶来一条大船,船上已起了灯,很明亮很高级的那种宫灯。
不止一盏灯,而是无数盏,从船头一直挂到船尾。
这是一个美丽的船,高渐飞不禁有点看呆了。
他从来没有看过船,更没有看到这么美丽的船。
只是有一天,在他母亲心情好的时候,母亲对他说过,在西子湖上,在秦淮河中,就有一种美丽的船。
站在船头,听着笙歌丝竹,吹着柔和的清风,是天下最快乐的事情。
母亲在说这些的时候,混浊的眼睛一下子变得很亮,似乎还有一种少女般的柔情。
高渐飞当时就想到,自己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看这种船,如果能在船头站一站当然更好。
现在他终于看到了,他睁大了眼睛,不肯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有灯就有人,船上,人影幢幢,有男人,也有女人。
男人都穿着整齐的青布长衬,脚上穿着白袜,青布鞋,个个显得既精神,又骄傲。
女人都穿着高渐飞认为是世上最美丽衣衬,甚至比母亲一直压在箱底,从来没有穿过的那件衣衬还要漂亮。
高渐飞承认,看到这些女人的时候,他的心脏跳得略微快了一点,眼睛略微大了一点。
船上有歌声,有歌声,必有丝竹,那种美妙的音乐当然也是他从未听过的,当然要比自己用竹子做的,只能发出一种声音的所谓笛子要好听得多。
有歌声,有丝竹,必有舞蹈。高渐飞感到,整个船上,就像一个戏台。
这一戏台可比村子里过节时,那些抹了脂粉的老男人们演的戏要好看得多。
船离高渐飞并不太远,可高渐飞觉得,自己和船上人的生活简直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不过高渐飞并不觉得遗憾,他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他觉得这样坐着看已是足够的了。
“…乃”一声,船桨划破了水面,一只小船乘风破水,向湖岸驶来。
船头上立着一个白衣人,身材细高,面庞如云,他负手站在船头,似乎随时都可以临风飘去。
这时候用“玉树吟”来形容,一点也不过份。
高渐飞看着白衣人飘飘欲仙的身材,又看着自己虽然也很新但已有一些发臭的衣服。
他发现自己居然并没有自惭形秽的感觉。
每一个人都有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高渐飞从不会奢求。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所以高渐飞永远不会不快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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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小船来得很快,转眼就到了湖岸,白衣人在船头轻轻一点,身子已落到岸上。
他的动作高雅优美,连高渐飞也觉得很好看。
他想起自己每一次被别人打输而拼命逃跑,或是被一只饿狼追着不得不跳过断崖的样子,不禁有一些脸红。
他想不到白衣人居然会向自己走了过来,居然会停在自己面前。
更让高渐飞开心的是,白衣人的表情亲切而柔和。绝不像村子里王财主的胖儿子,只不过过年时才穿了一件绸衫就认为自己是天下最帅的人了。
白衣人笑道:“你是高渐飞?”
高渐飞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坐着,别人站着是很不礼貌的事情。
他道:“我是。”
白衣人道:“我叫白长生,白云的白,长生不老的长生。”
高渐飞笑道:“像你这样人的确应该是长生不老。”
白长生道:“高兄过奖了。”
高渐飞道:“这船是你的。”
白长生道:“是家父的。”
高渐飞道:“这条船真不错。”
白衣人笑道:“所以家父令我前来,是希望高兄能移玉一步,唯求一见。”
高渐飞对白长生的话有很多不明白,不过他总算听出,白长生有钱的老子想见一见自己。
反正自己又没有别的事情,秦宝宝今天也不会来了,白长生的请求实在让人难以拒绝。
高渐飞道:“好,我和你去。”
白衣人轻笑道:“高兄先请!”
他的年纪看上去比高渐飞还要大上几岁,可是他却左一个“高兄”又一个“高兄”,高渐飞真有点飘飘然了。
上了小船,高渐飞也学着白长生的样子,负手站在船头。
远处有歌声,湖上有清风,可是高渐飞并不觉得有多快乐。
他只感到有点头昏。
站在岸上看水,水是那么清澈,那么可爱,可是站在船头看水,情况却不大一样了。
高渐飞当然不会游泳,也许把他丢到澡盆里他都会淹死。
幸好他的两条腿站得很稳,这双腿就算站在万丈断崖边山风再大,身子也不会动一动。
小船终于靠上了大船,白长生伸手道:“高兄先请!”
小船离大船很高,跳上这么高的船高渐飞并没有多大把握,所以足下用力,用的力气很大。
他用的力气未免太大了一点,当他跳起来的时候,小船已经反了过来。
高渐飞的身子升得很高,几乎有两条大船那么高了。他在半空中有一点心慌,所以落上甲板时,用力就不太均匀了。
甲板是用木头做的,上好的木头。高渐飞却在甲板上踩了两个洞。
这时,有一个人湿淋淋地爬上船来,是小船上的舵手,那么白长生呢?
高渐飞本能地回头,看到白云生正站在船舱的门口,正微笑着向自己招手。
高渐飞走了过去,白云生就为高渐飞掀起了珠帘。
一种用真正的珍珠串起来的珠帘,高渐飞看到这些珍珠的时候,未免觉得有一点心痛。
如果这些珍珠去换吃的,一颗珍珠最起码可以换十大碗红烧肉。
高渐飞之所以想到红烧肉,是因为他又饿了。
十七碗馄饨不知在胃的什么地方消失了,居然一点也没有留下。
为什么一个人在没有钱吃饭的时候,肚子总是饿得很快。
这时他又闻到了香气,各种各样的香气。
有脂粉的香气,有檀香的香气,当然还有食物的香气。
高渐飞抬头看了看白长生,道:“是不是还是我先请?”
高渐飞走了进去,向四周看了一看,他立该就有一种头昏眼花的感觉。
首先看到的是船舱中间的大桌子上放着的食物。
各种各样的食物,一些高渐飞从来没有见过的食物,甚至连听都没有听说过的食物。
在桌子两边,站着许多的女人。
女人共有八个,八个女人足够让高渐飞的眼睛忙不过来。
除了食物和女人之外,还有一种最吸引别人的东西。
那就是黄金。
高渐飞看到黄金的时候,头真正的有一点昏了。
黄金就放在桌子中间的一个银盘上,整整齐齐地堆着,堆成了一座小小的金山。
高渐飞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把目光从黄金上收回来。
这时他才注意到脚下很软,就好像踩在云端上一样。
他低下头去,发现脚下踩着的是猩红色的地毯,很软很厚的地毯。
高渐飞这时真有一种如入仙境的感觉。
一个人长声笑道:“来的一定是高少侠了。”
这个人做在桌子的彼端,这是一个绝对引人注意的人,高渐飞本该一开始就注意到他。
高渐飞抬起头来,对那个道:“是你在叫我吗?”
那个人站了起来,点点头笑道:“是的,老夫久闻高少侠少年英雄,极欲一见,果偿夙愿。”
高渐飞对这句话有很多不懂的地方,他唯一可以听出来的,就是这个人很想见自己一面。
高渐飞觉得很奇怪,他并不觉得自己是一个了不起的人,也实在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地方,他想不通这个人为什么很想见自己。
这个人已有五旬,可是身子还是挺得笔直,看上去比年轻人还要精神。
他的面容和白长生有些相似,这个人无疑是白长生有钱的老子。
高渐飞道:“你是白长生的父亲?”
这个人道:“我就是白先羽。”
白先羽是一个名人,一个非常非常有名的人。
他的名气要比“神拳无敌”冯子中、“神剑无敌”韩随风的名气加起来乘以十还要大一些。
可是再有名气的人对高渐飞来说,都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所以高渐飞的脸上当然不会出现久仰的表情。
白先羽好像早已料到,他走了过来,拉起高渐飞的手,笑道:“来,来,来,我们坐。”
高渐飞道:“好。”
叫他来他就来,叫他坐他就坐。
白先羽道:“高少侠一定饿了,为什么不先吃点东西?”
这种要求高渐飞当然更不会拒绝,叫他吃他就吃。
他一向很听话。
这一次他吃得要斯文一些,因为桌上有那么好的食物,如果食而不知其味,岂不是很可惜?
他也知道,吃过这一顿之后,下一次再吃到这么精美的食物,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他吃得不算快,却很多,白先羽却一动也没有动过。
高渐飞直到肚子吃得连一粒米也装不下时,才想起来问道:“你为什么不吃?”
白先羽笑道:“我吃过了。”
高渐飞放下筷子,道:“你为什么要请我吃东西?”
这时,如果白先羽伸出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说:“打倒我。”高渐飞不会觉得奇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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