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也开始乱了。
两个都非常喜欢讲话的人现在都一下子变成了哑巴,就好像有一个大肉包子将他们的嘴堵住了一样。
最后打破沉默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秦宝宝和高渐飞的心都开始加快了跳动。
脚步声其实很轻,秦宝宝和高渐飞之所以听到的原因是因为他们都没有说话。
这么轻的脚步声只有高手才能走得出来。
是不是卫紫衣来了?
高渐飞认为自己在紧张,他紧张得好像要昏了过去。他不由地去看了看秦宝宝。
秦宝宝的上牙咬住了下嘴唇,那种又惊讶,又欢喜,又紧张,又期待的神情让人的心中不由地一动。
现在他已不像那个什么都不在乎,比男孩还要“厉害”的秦宝宝。
这时他只是一个女人。
一个盼着梦中情人到来的女人。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秦宝宝的脸上泛起了红潮,就好像天上的一朵红云忽地飞到了他的脸上。
这种表情却让高渐飞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这时他开始羡慕起铁拳来,铁拳反正已昏了过去,不管什么事情都已看不到。
高渐飞恨不得自己也昏过去才好。
这时脚步声终于停了下来,在门口停了下来,一种柔和、亲切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秦宝宝,别来无恙乎?”
秦宝宝听到这个声音的时候,脸上的红云立刻变成白云。因为这是风先生的声音,阴魂不散的风先生。
风先生的样子还是和以前一样,既不算太年轻,也绝不能算太老。他这个人就好像是用最坚固的花冈岩雕刻而成的,无论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看到他,他的样子都不会变。
他还是那样从容镇定,好像什么事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高渐飞并没有见过风先生,可是他第一眼看到风先生的时候,就知道这个人绝对是风先生。
高渐飞的胆子一向很大,就算没有天大,可也差不了多少,就算面对最凶恶的对手,就算对手的刀已架在自己的脖子上,他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可是面对温文尔雅、斯文从容的风先生,他却从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恐惧。连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原因。
他觉得风先生的身上有一种非常特别的东西,这让他看起来已不像是一个人了。
不是人的人。
这就是高渐飞对风先生的评价。
风先生走进来的时候,目光已不由地看在了唐四儿和木宝宝的脸上。
看到木宝宝的时候,他的脸上露出了失望之色。
他叹道:“你本来对我下过保证的。”
这时木宝宝的一身红袄已被他自己抓得稀烂,脸上也全是一道道的血痕。
中了秦宝宝的独门妙药“痒痒粉”的滋味绝不是身受者可以体会的。
木宝宝看到风先生脸上的失望之色,目中已有了恐惧,他道:“我……”
他知道在风先生的面前,一切的解释都是毫无意义的。风先生一向只看结果。
所以一个人如果失败了,在风先生的面前根本就没有说话的资格。
风先生还在叹息,就好像一个痛心疾首的父亲面对不争气的儿子。
秦宝宝这时已恢复到以前的神态,他又变得神气活现,又变得得意洋洋,他又变成了天不怕地不怕的秦宝宝。
他笑道:“风先生,想不到你居然会把这种没有用的人当作手下,你这个人的眼光实在太差了一点。”
风先生道:“每一个人都会犯错误的,我也一样。”
秦宝宝笑道:“犯错误的人是不是该受到惩罚?”
风先生道:“每一个犯了错误的人都应该受到惩罚。”
秦宝宝道:“那么你准备怎么样来惩罚自己?”
风先生看着木宝宝,用一种像是男人在谈论天气,女人在谈论衣服的语气道:“如果这个人忽地消失了,就好像世上从来没有这个人一样,是不是谁也不知道我曾犯了一个错误?”
木宝宝的脸立刻变得没有一丝血色,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没有人喜欢死,木宝宝的样子还很年轻,他当然更不想死,他把头低了下来,可是秦宝宝却看到他的目中忽地闪过一丝像针尖一样的光芒。
秦宝宝的脸上没有笑,心里却笑了,他知道木宝宝还要拼一拼,就算明知没有机会也要拼一拼。
每一次看到风先生杀自己人的时候,秦宝宝总是非常开心的。
这一次,风先生会用什么方法杀了木宝宝?
风先生已没有去看木宝宝,就好像这个人已不存在了。他的目光转向了唐四儿。
他在看着唐四儿的时候,目中充满了柔情。
谁知道是不是柔情?
风先生的声音也变得温柔起来,他柔声道:“你怎么样?”
唐四儿流下了眼泪,女人其实是非常脆弱的,在她们身陷绝境的时候,一点点的同情都可以让她们感动。
她的声音也变得哽咽,她道:“我不行了,我居然还能再看到你,我好开心。”
风先生的声音更柔,他叹息道:“你不会死的,你不是说过,你想和我一辈子吗?”
这时的风先生完全没有一丝江湖枭雄的样子,他更像一个情深意重的有情郎。
所以秦宝宝开始有一点迷惑了,风先生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时秦宝宝还看到木宝宝手中的峨嵋刺已紧紧地握在了手上,风先生背对着木宝宝,所以就算木宝宝把这柄峨嵋刺刺进他的后背,他也看不到。
他的手正握住唐四儿的手,另一只手抚着唐四儿流泪的脸庞。
木宝宝的峨嵋刺已急电般地刺了出去。
秦宝宝叹了一口气,他知道木宝宝死定了。
剑光一闪,一柄精光闪动的长剑已刺进了木宝宝的后背,木宝宝大叫,可是他的峨嵋刺仍然刺了出去。
他并没有刺空,风先生的手轻轻一带,就将峨嵋刺的锋刃带到了一个人的咽喉。
唐四儿的咽喉。
唐四儿并没有惨叫,她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咽喉上的峨嵋刺,她只是用一种说不出凄凉,说不出哀婉的目光看着风先生。
风先生还是柔情无限地看着他,他的样子还是像一个多情的恋人。
温柔的残酷。
秦宝宝看到那柄精光闪动的长剑时,便看到了杜飞。
杜飞却没有看到秦宝宝,最起码他没有去看秦宝宝一眼。
他正从木宝宝的身体中慢慢地抽出了长剑,再用一块如雪一样白的丝巾轻拭着沾血的长剑。
秦宝宝从刚才的那一剑已看出,杜飞的剑法又高明了许多,他现在正慢慢地变成了以前的陆放。
也许比陆放还要可怕得多。
风先生微笑着转身,看着杜飞,用一种激赏的目光看着他,他说:“你的剑又进步了。”
杜飞道:“但还不够。”
风先生笑道:“不够什么?”
杜飞道:“还不够杀了陆放。”
风先生叹道:“你为什么一定要亲手杀了陆放?我记得你和他并没有仇恨。”
杜飞道:“有仇。”
风先生道:“哦?”
杜飞道:“因为他是陆放。”
这个答案让人很不懂,可是风先生却笑着点了点头,秦宝宝却又叹了一口气。
每一次看到风先生的时候,他好像也只能叹气了。
风先生这时才去看秦宝宝,他每一次看着秦宝宝的时候,总不会忘记脸上的笑。
他还在笑,他笑道:“秦宝宝总是可以让人意想不到,我想不到你居然这一次也可以胜。”
秦宝宝笑道:“这只怪你派来的人武功太差了一点。”
风先生笑道:“武功好,笨一点的人不是你的对手,武功差,聪明一点的人也不是你的对手,那你叫我怎么做?”
秦宝宝笑道:“你可以派武功又好,人又聪明的人来对付我。”
风先生叹道:“可惜这样的人并不多。”
秦宝宝道:“陆放算一个。”
风先生道:“可惜陆放就算杀了自己,也不会杀了你的,为什么武功好,人又聪明的人却又变成了你的朋友?”
秦宝宝笑道:“这正是我也一直想不通的问题。”
风先生道:“等你想通了之后,第一个告诉我,好不好?”
秦宝宝道:“当然。”
风先生找了一个地方坐了下来,对秦宝宝道:“你知不知道我将和卫紫衣一战?”
秦宝宝道:“我知道。”
风先生道:“你认为我和他谁可以活下去?”
秦宝宝道:“这个问题恐怕谁也不能回答你,也许连你自己也不能回答。”
风先生道:“不过这个回答很快就有答案了。”
秦宝宝道:“有多快?”
风先生微笑道:“很快,快得连你难以想像。”
秦宝宝笑道:“是不是就是现在?”
风先生笑道:“你猜得对极了,为什么每一次你总是猜得很对?”
秦宝宝笑道:“因为我是秦宝宝,独一无二的秦宝宝。”
风先生道:“这就像我是独一无二的的风先生一样?”
秦宝宝道:“是的。”
风先生道:“和卫紫衣这样的人做生死决斗,无论生死,都是一件愉快的事情,对卫紫衣这样的客人,你猜我会怎么对付他?”
秦宝宝叹道:“我想不到,你做的每一件事,我都想不到。”
风先生笑道:“虽然这句话有一点夸张,不过这一次你是绝对想不到的。”
他挥了挥手,然后大家就看到了本来绝不会看到的事情。
※※※※※※
灯。
大家首先看到的就是灯。
明亮的灯。
一盏,两盏,三盏,四盏,五盏……不知道有多少的灯。
一行行,一列列。
灯持在美丽的女人手上,两队穿着唐时古风的木屐,挽着高髻的美丽的女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她们的出现,使得屋子里一下亮了很多。
也许是因为灯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们自己。
秦宝宝虽然是一个女人,可是也不由地多看了她们几眼。
高渐飞呢?
高渐飞只觉得人只长着两只眼睛,实在是太不够用了。
一共有十六个女人,每一个都是明艳照人,不可方物。
她们一站进来,就一动不动。
这时又有一声清亮的叫声从外面传来:“二十年的绍兴女儿红。”
随着声音,又有两个同样装束,也同样美丽的女人,抬着一根竹杆,竹杆上缚着一张金钱豹的豹皮,豹皮上放着一坛酒。
她们走进来,弯下腰将竹杆放在地下,冲着秦宝宝盈盈一笑。
秦宝宝道:“这酒当然是为我大哥准备的。”
风先生笑道:“不错。”
秦宝宝道:“可是我大哥不喜欢喝绍兴女儿红,他认为这种酒一方面没有劲,别一方面,名字也太有女人气。”
风先生又笑了一笑。
清亮的声音又从外面传来:“二十年的贵洲茅台。”
又是两个同样装束,同样美丽的女人,以相同的动作,把酒放在了地上。
然后是二十年的竹叶青,二十年的莲花白……
最后的酒竟是非常少有的波斯葡萄酒。
风先生道:“葡萄酒实在很不好找,所以我只找了一坛十五年的葡萄酒。”
他笑问秦宝宝道:“我想这么多的酒,卫紫衣一定会喜欢其中的一种。”
秦宝宝已无法挑剔。
恐怕再挑剔的人都无法挑剔。
秦宝宝只好又叹气了,他叹道:“若不是知道你是风先生,我还以为你是和老朋友见面呢。”
风先生道:“谁说不是老朋友见面?”
秦宝宝笑道:“上一次,你们虽然有约,你却爽约而逃,你和大哥并没有见过面。”
风先生叹道:“我想我和卫紫衣早已神交已久,就算没有见过面,可是我觉得他和我早已认识了一样。”
他又笑了一笑道:“我想他也一定和我一样。”
秦宝宝承认,风先生如果不是风先生,就一定是第二个卫紫衣,就像卫紫衣如果不是卫紫衣,就一定是第二个风先生一样。
他们虽然是绝不相同的两个人,可是谁都认为他们有时似乎就是一个人。
这种感觉实在很奇妙。
世上有很多的事情都是这个样子。
风先生笑道:“有酒无菜是一件很扫兴的事情,所以我准备了一点点。”
风先生口中的一点点又是多少?
这一次走进来的并不是女人,也不是秦宝宝经常在风先生身边看到的青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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