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武功?
深吸口气,颜如草此人,忽好忽坏,忽乘人之危,忽雪中送炭。对他,是该信,还是该防?南星狠狠地盯住了他,退一步,自窗口掠出。颜如草却并没有追出去。
谷之华显然也是有些惊愕的,但却是欢喜多于惊讶,忙掠至金世遗榻,仔细探看。
颜如草持剑而立,声音却分外冷冽无情,“你将是我的妻子——所以,今后再关怀别的男子,我是要生气的——记住没有?”谷之华身子一颤,握住金世遗的手颓然垂下,默然道,“我只想——再看看他——可不可以等他醒来?他一醒,我就跟你走,好不好?”
颜如草看也不看她一眼,只淡淡道,“不可以。”
谷之华惨然道,“颜公子,日后我再不见他——你让我守着他醒来,我便再不见他——”
颜如草冷冷道,“我已说了,不可以。”
一阵静默。
“你不用和他走。”这个声音说话的时候,像是很久没有跳过的心,又有一点跳动起来。
声音很低弱。来自榻上。
金世遗。
谷之华“啊”了一声,反而止不住眼泪,垂了头立在一边,一时说不出话来。
金世遗已慢慢支肘坐了起来。“只要我还活着,”他的脸色极苍白,说出来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你就不用和他走。”谷之华也怔住了,“世遗哥——我——”
颜如草斜瞥了两人一眼,淡淡道,“她自己亲口答应了我,你凭什么不让我带她走?”
金世遗坐于榻上,伸手将唇边因动作而溢出的血丝拭去,大笑道,“颜如草,你不知道这世上有赖账这回事的么?”
倒是墙角的我微微一怔。
金世遗——真是变了,他这样一个人,真的要随心而行的时候,有谁还能拦得住他?
颜如草也颇感意外,乖顺地垂下了眼睑,“哦?”谷之华哭着要去扶世遗,他淡淡一笑,拉住她手,道,“你放心,我没事——既然答应过要照顾你,就不会让你受到委屈。”
缩在墙角。听得清楚,其实这句话,我也想听的,只是他没有和我说过。
他说给她听过的。
可是,为什么还要让我听见?
颜如草玩味一笑,道,“你是说——你要照顾她一辈子吗?”
金世遗略微垂了眼,谷之华却在颤抖。她也在害怕,是怕他的答案吗?
而他只犹疑了一瞬,接着慢慢道,“颜如草,我不用你救我——因为我不会让之华嫁给任何一个她不喜欢的男人——你听清楚,只要她心里有一丝一毫的不原意,那么我情愿现在就死——”谷之华略有哽咽,在他榻前跪下了,身子靠在榻边,紧紧反握住了他的手。
颜如草目光闪动,仍旧没有什么喜怒的表情,只淡淡接着道,“那么,你是愿意为她而死?”
金世遗飒然一笑,眉梢挑起,一字字道,“有何不可?”
颜如草道,“好!”袖子一动,忽然向他抛出了样东西去。
金世遗伸手接住,皱眉道,“这是什么?”
颜如草淡淡道,“这是‘褪尽铅华’,能救你性命的唯一灵药——如今生机在前,你还一样会这么说么?”
金世遗目光闪动。他看不见我。他眼里有的那种玉石俱焚的坚定,是我从来都没有看到过的。接着他纵声长笑,那一株脆弱的药草,在谷之华的惊呼声中,在金世遗的手中,化为沙粒尘土!谷之华早已泪流满面,却阻止不及,失声道,“你为什么——”金世遗目光一扫颜如草,面色已因运功而发白,喘息道,“好了,他再没有可以用来胁迫你的了——”
躲在一边,几乎要笑了。
还争什么?
争得头破血流,那么努力才能让他回头看一眼。
我却忘了,看完这一眼,他还是要回过头去的。
而我,这些年,到底做了些什么?
如此珍贵的药材被毁,颜如草竟然也不生气,只是仔细看他,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啊,来了这么一会儿,竟然忘记点灯了呢——”指尖不知如何一捻,烛火一亮,旁边一盏琉璃灯,奇迹般亮了起来。下意识地用手去挡住眼睛,力道都用到了手上,试了试,脚下还是有些麻木,站不起来。不得以地,蜷在墙边。
我能明白颜如草:因为先被伤害了,所以今天,显得特别残忍。
为什么要亮灯?我本来,还可以静静离开的。
用手遮住了发痛的眼睛,第一次觉得有些窘迫和局促——没有人先开口,也许这个房间里每一个人,都在等别人先开口。自然而然的静默了。
深吸了口气,慢慢放下了手,依旧垂着眼,目光不离脚前方寸地面,也没有笑。
其实我自己知道,这半生以来,很少是真心在笑的。
金世遗和谷之华没有理由没有看见我。但他们都没有说话。
叹息一声,灯一亮,忽然冒出个大活人来,而且还可能是他们内心深处都不愿意见到的那个,你说他们除了怔住不说话,还能怎么办?
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微微动了唇齿,自己还没意识到说了什么,话已经淡漠地从齿间流出,“——对不起——”
自己的声音,居然有些嘶哑和疼痛。喉间仿佛有血丝,用力咳了一下,没有感觉到通畅。
没有人应答。是我说得过于含糊,没有人听清楚吗?
沉默沉默沉默......
尴尬尴尬再尴尬......
怒——敢情几日不见,都成聋子了?我诚心道歉,也不用约好了一样全都对我听而不闻吧?啊?这什么事儿啊?按下了性子,缓和脸色,毕竟是自己理亏了,耐心再补充一遍。
“这个真是......误会啊,我听到上面打得热闹一时好奇我才摸上来的,只怪各位大侠侠女武功太好剑风太厉害我就被你们的气势摄住了没敢出声,真的不是存心偷窥,你们打架杀人也没什么好看的不是?”看见颜如草在旁边眯着眼睛笑,立马扯住了他的衣袖拽过来,“颜如草,你给我说句话。”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时候叫他说话?那不如干脆埋了自己比较快......
果然颜如草不动声色地“哦”了一声,转过头来盯住了金世遗等二人,缓缓道,“金大侠,我忘了告诉你,方才你顺手捏碎的那支‘褪净铅华’,恰好是这位厉姑娘的救命稻草呢——”
金世遗的样子还算镇定,先注视了他半晌,然后转过头来问我,“真的吗?”
真的假的我怎么知道?什么都是颜如草一个人在说......
干笑了一声,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老老实实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唉——”
颜如草冷笑插道,“药已经毁了,我还骗你们做什么?你们当我闲着没事做么?”
金世遗淡淡道,“别人也许不会的,但你颜大夫就很难说了——不过如果是真的,那再好不过——”手掌一翻,一株根骨曲折,样子少见的草药,奇迹般出现在他的手上。谷之华“咦”了一声。颜如草看了他许久,似乎刚刚才认识这个人一样,眼中锋芒闪动,叹了口气,“你根本没毁了它?”
“这叫作障眼法,只要手快,谁都可以做到,”金世遗缓缓站了起来,摊开右手,上面还有些细白的粉末,“我捏碎的,不过是之华放在我衣襟里的半支人参。”颜如草似乎也呆了,低头细细看着自己衣衫褶皱,半晌才笑道,“金大侠今日真叫我大开眼界,如今的名门正派,莫非都喜欢耍这些见不得人的小把戏?”金世遗冷笑一声,道,“看来颜大夫已久不经江湖了,难道不知道我就叫作‘毒手疯丐’么?”颜如草叹了口气,道,“你想怎么样?”
金世遗没立刻回答他,只转过身,向我道,“你过来。”看他脸色有些阴晴不定,不知怎么,有点畏缩。“呃——我站这里就好——”
他明显脸色又黑了几分,道,“为什么那天自己走掉了?”
看样子,做错事的好像变成了我?
这什么跟什么啊?
“我有事要办,”没好气地道,“什么时候我行踪都要报备了?你不是我爹吧?”
“一走了之你还有理?”他挑眉,过来拉我的手,不过重伤在身,没以前的劲道和速度。
我吓一跳,看得清当然要躲,手一让,他抓了个空,显然也呆住了。
“厉胜男,”他好看的眉头皱了起来,声音很低,又好像在叹气,“你到底是怎么了?”
也来了气,冷冷地回道,“我做事从来不讲道理——我喜欢走,你凭什么拦我?”
他怔了怔,抬起手来按住胸前的伤口,苦笑道,“让人提心吊胆,真的很好玩么?”
“提心吊胆?”瞟了眼他脸色,也不太好看,干脆再退一步以策安全,“你应该先担心自己吧?我提醒你,那个什么什么草的,最好快点吞下去,小颜这个人很奸诈的,被你骗了肯定心里很不甘心,肯定伺机要打击报复——你千万不要掉以轻心啊,对这种心理阴暗的人,绝对有必要先发制人,当然,如果你有体力的话,我建议你先把他捆起来会比较安全......”
偷偷看了眼颜如草,他就站在我的旁边,似乎已经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了,闻言,像是我说的和他完全没有关系一样,安静无害地笑着。
他安静的时候样子很乖,头发衣袂静静地垂下来。正觉得纳闷,他衣袖一动,长袖底下的手,倏地握住了我的左手!瞪大了眼睛,心想完了,这次捋了虎须了,谁不能得罪啊居然得罪了他......也不能不反抗是不?全身力气放到左手,用力一挣。
......
好家伙,抓那么紧干嘛?
转头怒视,刚想斥责他放手,手上却传来一种奇怪的......感觉。
冰冷的,湿濡的。
他的手,虽然极力克制,但仍旧有些微微的颤抖。
他怎么了?
仔细看他的脸,平静依旧,只是眼神有一点点的灰。
看不出异样。我看不出......或许,从来没有人能够看得出......
金世遗脸色一寒,立掌如刀,也不说话,一掌向颜如草握住我的手腕处打去。颜如草不知是躲不开去,还是根本没想要躲,结结实实挨了一掌,拉住我的手霎时往下一沉,卸去了大半掌势。
金世遗发了那一掌,显然也有些力不从心,倒退一步站稳,沉声道,“颜大夫,这事和她本无关系,你先放手——”
颜如草依旧抓紧了我的手。
“我想——”似笑非笑,“带她走——”感觉到衣袖下,他手里的温度,愈发地冷。
他回过头来,柔声道,“这里没有我们容身的地方,你愿不愿意——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金世遗冷笑道,“颜大夫,你说的什么笑话?”
“你觉得我在说笑话吗?”颜如草的笑声,淡漠而轻亮地响了起来,“那你为什么不问问她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
他回头看我,漂亮的眸子,好像就要流失光彩一样。
金世遗也在看我。
感觉到他的视线,略微偏了偏头。
然后就看见颜如草,慢慢勾起嘴角,笑了一笑。
他的手,一时无力地就要松开了。想也没有想,反手重新抓住了他的手,清清楚楚地道,“我陪你走——”颜如草哈哈大笑,笑声到后来,却已微弱如游丝。
金世遗脸色一变,原本放在伤口上的右手,抓住我空出来的右手。
“你不要走——”
手上,有伤口里渗出来的血。
温热的。
两只手的感觉,一边温暖,一边冷凉。
这个情形,就像他们在争夺一件物品一样,我不喜欢。
“我只有一个人,既然要走,就不可能留下,”咬咬牙,冷冷地看向金世遗,“所以,请你放手。”
手上一紧。听得出他的鼻息有些重。他的声音,也分不出悲喜,低沉得有些压抑了。
“如果——是你想要的话——”
终于放开。
一根一根手指地放开。
没敢去看他的表情,如果让我看到了伤感,我也会伤感。这种情绪,对于我来说,没有好处。
和颜如草,相携下楼。短短的一段楼梯,走了很久——并非因为不舍,而是因为腿脚还有些酸麻。走出这进院子,颜如草微一踉跄,几乎就要站不住了。叹口气,勉强扶住了他。早就看出他有什么地方不对了,只是这死撑的脾气倒和我一样,死活不肯在谷之华面前倒下去。
他曾尽力安抚过我,这我不曾忘记,所以在楼上,他握住我的手时,无法挣脱。有恩报恩,趁我还还得起。他喘息着笑了笑,指着前面假山后的一间石屋,道,“麻烦厉姑娘,扶我去那边——”
这石屋,看陈设,像是一件药芦,熏着甘草,分了里外两间。颜如草咳嗽着从橱柜里抱了条被子出来,放在外面的榻上,道,“今晚你睡这里罢——”
“颜如草,”看他神色,有些忐忑,“你——受伤了吗?”
他叹了口气,没有回答,只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