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
“秩父宫秦仁,”他倦极一笑,淡淡道,“这是我现在的封号,皇太子即位,所有其它皇子都以宫名为名,所以原来的名字,我并不方便告诉你。”
他说了,既无惧怕也无心彰显,“这个答案,可以让你满意么?”我苦笑,这个答案,毕竟是在意料之外,“你是东瀛亲王?”“你是的不一定是你要的,”他淡若无事地一笑,“我不想是,但我的确是。”
我定一定神。“你西渡中原,只是为了杀一个要带兵杀倭寇的兵部侍郎?”
“倭寇?”他冷笑着,眉目飞扬,分明是怒气,“那是我国商队!他们一无扰民二无作恶,只是通商而已,何错之有?”
“就算你要杀人,何必要假他人之手?”
“同样是杀人,金世遗杀,只是一件杀人大案,我要是动手杀,就是两国之争——”
我笑了起来。“我要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看着他,道,“现在,是该你决定的时候了。” 秦诗一怔,看我站立都不稳的样子,“决定什么?”
“决定接下来要去哪里——”我站着,看夕阳慢慢下沉,计算着时间,“是要我们押你去府衙,还是去东海之滨,回去家乡?”
秦诗凝重地回首看我,道,“我为什么要决定?”
我没答这句,望向窗外,喃喃道,“太阳下山了——”
秦诗脸色骤然一变,室内气氛,也一时肃然。
一个人缓缓从屋角站了起来,擦了嘴角血渍,当胸横剑。秦诗看了,脸色才真正灰败下来,“金世遗,你怎么——”我安然接口,“他穴道被制,应当至少十二时辰不能动弹,是么?”
秦诗苦笑道,“我亲自动的手,本来算准他十八个时辰内都无法动作,可是......”
“可是动手的不是你一个,”我坐了下来,慢慢喝了口茶,笑得开心,“你忘了,是我先用针封住他行动的——”秦诗和世遗脸上俱有惊愕之色。
秦诗叹道,“你......原来一早就知道了?”
“那一针,的确可以让人暂时行动的能力,”我道,“只是同时,也将他体内一部分的真力封在经脉之内,保留下来——虽然只是一小部分,但是要籍力冲破被封穴道,最多只需两个时辰......我是算准了时间,才下来找你。”秦诗看了我一眼,又看了世遗一眼,无奈地道,“你既已看穿,为什么方才一直不说破?”
我盯住他,悠悠道,“秦仁亲王,若是一个会跑会跳的金世遗,一个安全无恙的谷之华都在这里——事态没有全在你的控制之内,你今天,只怕是不会说出我要的答案的吧?只要你不承认,你的身份,我并没有方法去确定......”笑了笑,“我是一个很没有耐心的人,我只有这个法子。”
秦诗点点头,处于劣势,却并不慌张,“所以你先制住金世遗,而谷之华又正昏迷,你让自己陷于最不利的境地,来诱我说出这些话?”聪明人真是好,不过事后聪明也没有用,耸耸肩,“不瞒你说,谷掌门现下是睡饱喝足,精神百倍,我让她装昏迷不醒骗骗你们的。你那些丫头们就是一拥而上,也伤不了她分毫——若你想用她来胁迫我们,我看也不必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秦诗长长吁出了口气,“今日总算明白你们汉人这句话的真意——” 我慢慢笑了,“你只是错在,不该惹上我而已......”看世遗脸色未整,面上多少有些疑惑,接着道,“便从那日,我流落海上说起——”
“谷姑娘告诉我,火焰岛沉了——那是一个荒岛,常常地震,但一直还算稳定,我厉家叔婆在那里生活了几十年,也没有事,为什么偏偏那时沉了?”
“后来我想,那岛是有人去过了。我祖上厉抗天是乔北溟的弟子,乔北溟当年几乎败死在张丹枫手中,侥幸不死,之后的确到过东瀛,你们皇室得到这份海岛的地图,一点也不奇怪。而你们之前应已到过中原探查是否属实,当时你们寻找厉家子孙,我因为杀手身份隐蔽没有被找到,但那一次,你们却找到了南星——”
“你们带同南星到了岛上,不知用了什么手法,可能触动了乔北溟布下的机关,致使岛沉——”
秦诗苦笑插道,“不关乔北溟的事,那不是机关,而是座活火山——我们的人当时不知情,动用了火药,结果引致岛沉,差点不能脱身,损失了很多船只——”
我笑了,接道,“所以从火焰岛出来后,你们实际只剩下了两艘船:但这两艘船彼此间却保持了一定的距离,因为你们心有余悸,害怕再遇上什么事故。”
“关于你们这次航行的目的,我猜想,本来就有两个,但这两个目的又彼此关联,一是要杀俞白囿,因为他是你们的阻碍;二是要寻乔北溟的秘笈,得窥至高武功——东瀛武功与中原武功相差甚远,你们并不想生事,所以本来的计划,是得到北溟神功之后,用当中的武功去杀人,这样即使俞白囿真的被你们杀死,也怀疑不到东瀛皇室的身上。”
“结果火焰岛一行,却扑了个空。之后的事,并不在你们的预料之中——你的船队,无意中遇到了我,救起了我。我这个人的存在,因为孟神通之死而开始变得不是秘密,而之后我和金世遗的事,更是闹得沸沸扬扬,所以这张和南星相似的脸,很快就让你们怀疑起我的身份:再加上之后你们的船又在海上碰到了谷之华的坐船,所以你们确定了我就是应该已经死了,却命不该绝的厉胜男。”
“所以得到北溟神功的希望,就落到了我的身上:你们最好的打算,是先得到我身上的北溟神功,然后用南星的性命来要挟我替你们杀俞白囿。所以你们曾经试图接回我的经脉,但是发现我受损过重,就是接回了,也不可能再使用北溟神功杀人,所以就放弃了。”
“然后你们只好退而求其次,利用南星的身份接近我,妄图骗得北溟神功,并且想利用我引金世遗下邙山来替你们杀人。但是还没有展开行动,就被我识破,直到我跳海——”
“你们没想到我真的会跳下去,但是我也没有想到的是,你们后面还有一艘船,你们用信鸽或什么特殊的方式来传递消息——所以,我第二次被“救”了上来。然后,顺理成章地被带到了你在这里偷偷设立的粉墙青楼——你很聪明,知道这种地方,最不至招人怀疑,而金陵又是俞白囿的老家,方便你行事——”
“正巧金世遗和谷之华到了金陵,你看准了这个机会,将他们请来,让我们三个遇见:然后制造机会,要挟金世遗杀人——”悠悠道,“如何?我可有猜错么?”
秦诗苦笑道,“你,猜的?”笑着问,“猜得不对?”秦诗叹口气,“八九不离十了。”得意地再笑,“也不全是猜,你留给我的破绽太多,只要肯仔细想,很容易把整个事情串起来的。”
秦诗挑眉,“怎么说?”
“我的运气,一向就很差,”我笑了笑,道,“所以从来不相信真的有奇迹这种事,也不相信无缘无故――会有人对我好。”秦诗垂下眼,道,“噢?”
“所以大海茫茫,一次被救,我可以当作运气,两次被救,就不由得我不想:这是怎么回事了。”秦诗点点头,道,“所以你的怀疑,是从很早以前开始的。”
“有些事,本来并不明显,但若你一直在留意,就不一样了……那两艘船,虽然布置不同装祯不同,但我在船上的时候,大多数时间都是不能动弹的,所以我日日夜夜没有事干的时候,就喜欢四处看,看得久了,就很眼熟:木质,雕花,家什,全部一样,连细微接缝处用的贴线也一样。”笑一笑,道,“一般船厂造船,每次雇佣的会是不同的工匠,这种细处花样雕刻相同的船只,我只见过一次――那一般都是皇家所属,谷姑娘也为我证实过这一点。这是第一......”
秦诗笑道,“那第二呢?”
“第二条船上,与我日夜相处的,只那些舞姬――虽然言语不通,但有一点,是她们都有一个习惯......”
秦诗居然也颇有兴趣的样子,〃什么习惯?〃
“我在那里十多天,从来没有见过一张椅子――她们在我面前,从来只是用一种奇怪的形式蹲坐……加之在第一艘船上出面的,是一个东瀛人,所以自然会有联想和戒备。”
“接着就是你了......”我呼出一口气,道,“最大的破绽,还在你。”
“我?”秦诗终于皱起了眉头,“我有什么破绽?”
“你的破绽――”我道,“是对我太好。”
秦诗微笑道,“对你好就是罪孽?”
“你一句都没有问过我的来历:我明明不是你船上的舞姬,就这样冒出来,你却不闻不问,还无缘无故拨给我房间丫环,这是要做什么?而金世遗本来绝无可能踏入这个地方,他是你叫来的。一个青楼老板,最怕的就是江湖是非,你明知道他是谁,还会为了看好戏而把他叫来么?”淡淡一笑,道,“我肯定你有问题,也是从金世遗到了这里以后开始的――”
说得口干,喝了口茶,悠哉地道,“还要我说下去么?”秦诗苦笑道,“不必了——”
“还有什么要问?”世遗沉默许久,此时慢慢道,“如果没有,就到我了。”
秦诗退一步,拢手于袖中,平静安稳如常,同样慢慢道,“我还有一句说。”世遗看我,我了解地站起来,走到他身后乖乖站好。这个时候必须高度配合,打架的事是不会有我的份的......脚下虽然听话,心里却在哀嚎——我好想坐那张椅子啊,又软又香......世遗不动声色挡住我的目光,道,“你说。”
不让我看?我又不是没见过打架杀人——我杀得人比你走过的路还多。气闷,人家至少是过了河再拆桥,可你大爷河还没过呢,就开始拆了?我做桥容易么?啊?虽然我手脚不动但我有动脑子啊。早生华发就是说我这种人了......
秦诗的声音这时仿若叹息般,竟有些伤感,“胜男——”还是看不见,无奈地举起手,丧气地说,“听见了,说。”秦诗慢慢凝重地道,“我没有派人去杀过你——”
杀手?暗巷?本来这一节想不通,现在知道了他的身份,也不难理解。
一个堂堂亲王,远赴他乡干这样见不得光的勾当,其身份地位可想而知,恐怕还有人随他而来,名为辅佐,实为监视吧?他说得认真,没有必要骗我。我信不是他下的手。
一个被猜忌,疏远,贬离的亲王。优雅尊贵,世上无双,偶尔的寂寞萧索,还是高傲得别人不能靠近的。不能自己,全部由人——这样的感觉,是我所熟悉。痛而不知痛的,何止我一个?我努力一笑,即使他是看不到的。
“我明白——”声音微颤,“我不怪你——”
面前这一个背影,熟悉得梦里仿若常见。可以想见的宽阔,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得到,不是已经无力感受,就是让自己的手足冰冷盖过了所有和煦温暖。
一次在喜堂,一次,在这里。想起来,每次让他触碰到,总是周身没有温度,冰块一样。他一定以为我是天生的冷。冷口冷面,兼带冷血。
这个时候,所有精神都松懈下来,再没有我的事了,所以看到这个背影,也只能看到这个背影的时候,没想别它。他不转头,我才自在。并不是忘记了以前是怎么相处,只不过再见,恍然觉得,他不是他,我不是我。偌大的一个厅堂,他们说什么我都再听不见。不想听也不想管。我能做的,都做了,也做到了。
裹紧了身上的单衣,十指扣住襟口,指尖泛白,嘴里热气淡薄,缩在一角,安然自得。
忽然就想起的一句。 霜冷白袷衣。
秦诗和世遗最终没有能打起来。这是我预料之中的——他这样的聪明人,不会把自己置于不利的境地。第二天,他就要走。其实这个结局,未必不是他所乐见的——这并不是他应该做的事,如今我给了他一个失败作为借口,他该是求之不得的。
他其实,真是个不喜欢说谎的人。不是不能,只是不愿,大多数时候,宁愿沉默微笑。
兹夜恁长。
偷偷溜出来,摸索到后面花园里。印象当中,这园子是极大的,找到一块平滑光整的假山石坐上去。安静得不象话,这几日来的纷扰繁杂,明惊暗险,都像是假的。心口依旧会结丝一样的痛,蜷了双腿,把脸颊缓缓贴到膝上,涌起了些倦意。
睡到半清半醒,有人仿佛在旁边叹了口气,接着衣服的温暖厚重,覆到了身上。闭眼抓紧了那件衣服。倒是记起,曾经也是这个姿势,这个境况,有人从后面,为我披衣——姑且不论当时那人在想什么,那一刻,已是少有的温暖。想必是冷得过头,连做梦都这么真实应景。
过了半晌,却听到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