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皱起浓眉,俊脸上满是难以苟同的神情,天性善良的苏澄澄忍不住开口帮娘缓颊。
“其实,也不能全怪娘……十年前,我爹不幸病逝之后,若不是娘带着我和妹妹千里迢迢地来到杭州,接受舅舅的资助,恐怕我早就已经给活活饿死了。”苏澄澄轻声说道。
她是个懂得感恩的人,尽管娘与妹妹的态度令她心凉,但这些年来,她因为娘的缘故而有个栖身之所,却是不可抹灭的事实。
听她竟然还替她的后娘说话,严淳风不免有些讶异。
“她这么待你,你难道一点儿也不怪她?”
苏澄澄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心中难免会有遗憾,不过我知道自己不该也不能怪娘,毕竟她让我过去这十年来得以三餐温饱,我该心存感激,而不是心怀怨慰。况且再怎么说,她们也是我的娘和妹妹,都是自家人,又有什么好计较的?”苏澄澄由衷地说。
她天性温柔善良,即使被苛待了,也不愿去斤斤计较自己的付出是否获得了相对的回报,毕竟那只会让自己心情不愉快,又何必呢?
严淳风望着她,觉得不可思议极了,然而看她那一脸认真的神情,他相信那番话确实是出于她的真心。
受到了这样的对待,要是换成了旁人,肯定早就呼天抢地地四处哭诉自己的委屈与不幸了。
但她却很不一样,非但没有半点怨天尤人的悲愤不满,甚至还能反过来替亏待她的后娘说话。
倘若不是天性善良,并且有着一颗宽容、知足且懂得感恩的心,怎么可能有办法像她这样?
更难能可贵的是,受到这样的威胁逼迫,若是其他的女子,恐怕早己含泪上了花轿,但她却作出了不同的选择——宁可当一名身份卑微的丫鬟,也不愿出卖自己去当富贵人家的小妾。
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忽地涌上心头,对她的际遇感到怜惜,又对她的选择感到一丝赞赏。
倘若没有坚毅的决心与骨气,恐怕不会有勇气作出这样的抉择,而这样的她,让他忍不住在心中为她喝采。
他一直以为姑娘家都是纤细柔弱,需要受到呵护照顾的,想不到她却如此与众不同,而这份特别,让她那张原已娇俏甜美的容颜,更仿佛散发出一股璀璨夺目的光辉般,教他一时之间几乎移不开目光。
他灼热专注的视线,让苏澄澄的心跳蓦地乱了节奏,双颊也悄悄染上一层淡淡的绯红。
他……为什么这样看她?她脸上难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苏澄澎无法确定自己的面孔是否不小心沾染上了什么脏污,但她整个人倒是愈来愈不对劲,不仅一颗心宛如擂鼓般的愈跳愈剧烈,就连双颊上的燥热感也愈来愈强烈了。
为了化解那份不自在,她扬了扬手中那包药材,挤出一丝笑容说:“这是老夫人的药,奴婢先将它送回去了。”’
“一块儿走吧,我正打算回去探望我娘。”严淳风脱口说道,其实依照他原定的计划,还得再巡视几间商行,但也不知怎地,话就这么不假思索地说了出口。
“是。”
苏澄澄谨记自己的丫鬟身份,没敢与他并肩而行,恭谨地以约莫一小步的距离跟在严淳风的身后。
望着他挺拔的背影,她忽地想到先前自己不小心跌进他的怀抱中,而回想起两人身躯短暂贴靠的情景,她的俏脸就持续不断地发烫。
好在此刻他走在前头,不会发现她的异样——当苏澄澄才刚在心中这么庆幸时,严淳风却突然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由于心虚加上被吓了一跳,她脸上的神情显得很不自然。
严淳风一怔,问道:“你怎么了?”
刚才走了一段路,身后始终静悄悄的,他回头想看看她有没有跟上,想不到却见她的神色有些古怪与僵硬。
“嗄?我……奴婢……奴婢没怎样呀!可能是日阳晒久了,双颊有些热烫,奴婢天生如此,没事的!”苏澄澄连忙否认,并替自己肯定已胀红的双颊努力找了个借口。
“当真没事?”
严淳风半信半疑地盯着她,就见她那双颊酡红的模样,让她多了几分妩媚,也让他的心弦猝不及防地被拨弄了下。
胸口那份微微的悸动来得如此突然,让从不曾对任何姑娘心动的他有些措手不及。见她点头表示真的没事,他便带着有些复杂的心绪,转身继续迈开步伐。
即使明知道她会好好地跟在后头,沿途却有好几次差点忍不住回头看她,但……看她要做什么?
他自己也答不出个所以然来,那么那份想要回头看她一眼的冲动究竟所为何来?这种不太寻常的反应,过去他可从不曾有过啊……
苏澄澄继续跟在严淳风的身后,悄悄松了一口气。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否则她真不知道还能为自己刚才古怪不自然的反应找到什么借口。
他们主仆俩就这么隔着一步的距离,一前一后地走着,心思却总不由自主地飘到对方的身上,却又都很努力地佯装若无其事的模样……
第三章
清风徐徐的午后,苏澄澄在灶房里认真地清洗完一大篓蔬果之后,总管德叔将她叫了过去。
“请问德叔有什么吩咐?”苏澄澄恭敬地询问。
“澄澄,少爷和客人正在庭院,你沏一壶好茶送去。”
“是。”
“好生伺候着,那位客人可是重要的贵客。”
苏澄澄点了点头,心想德叔还特别开口提醒,应该是个相当了不起的人物,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身份?
才刚在心里暗暗猜想,德叔就已主动说明。
“那贵客不仅是少爷的好友,同时也是当今的德恭郡王——魏允宪。”
听见这个答案,苏澄澄不禁惊讶地瞪圆了眼。
德恭郡王?那不就是货真价实的皇亲贵族吗?果真是个相当了不得的人物呀!
即使九岁之前,她都一直与爹一同住在京城里,但却从来也没见过任何一位皇亲贵族。尽管知道他们长得跟寻常人没什么两样,此刻她却不免有些紧张了起来。
德叔看出她的忐忑,开口安慰道:“甭担心,德恭郡王是个儒雅有礼的公子,你又是个俐落的丫头,不会出问题的。对了,郡王有交代,出门在外只要喊他一声“魏少爷”就行了。”
经过几天的观察后,他发现这苏澄澄做事细心又俐落,而且性情温婉又开朗,是个还不错的丫鬟。
“是,奴婢会小心伺候的。”
苏澄澄立刻去沏了一壶上等新茶,小心翼翼地端着,朝庭院的方向走去。一想到即将见到主子,她的心情忽然有些紧张。
自从那一日在街上被他撞见娘和妹妹,至今已经过了两天。
平时他的事务繁忙,几乎每日早出晚归,而她也认真地做好德叔交代下来的每件差事,因此能见着他面的机会并不多。即便真的见到了,通常也只是匆匆瞥见他的身影而已。
一想到等会儿又能见到严淳风了,苏澄澄的一颗心不禁莫名地加快,这才发现她似乎还挺期待见到他的,然而除了隐隐的期待之外,她的心中还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紧张感。
虽说这几天她已没再出糗或闯祸,但一想到要面对他,她就不由得多了几分紧张,就怕又在他的面前犯错,尤其这会儿还有身份尊贵的郡王在场,可是一点儿错也出不得的呀!
在一丝忐忑的情绪中,苏澄澄端着刚沏好的茶走向庭院的石亭。
远远地,她看见石亭中坐着两抹身影,严淳风穿着一袭深紫色的衣袍,而一旁那位年纪与他相仿的男子则穿着白袍,不过即使那位公子瞧起来既潇洒又贵气,她的目光却老是不受控制地往严淳风身上移去。
她发现,即使是和身份尊贵的人同席而坐,严淳风却一点儿也不失色,她几乎只能注意到他的存在,一颗心也隐隐起了骚动……
苏澄澄深吸口气,迈开步伐走了过去。
“爷儿、魏少爷,请用茶。”
一看见她,原本正与好友相谈甚欢的严淳风,注意力立刻分散到她的身上。
见她似乎深怕犯错似的,神情和动作都显得格外严谨,甚至,带着一丝僵硬,那小心翼翼、戒慎紧张的模样,教严淳风差点忍俊不禁地失笑。
苏澄澄静静地倒着茶水,心却扑通扑通地狂跳不止。
不知道是不是她太多心了,怎么觉得爷儿一直盯着她瞧呢?那目光不仅让她心跳加快,就连倒茶的手也紧张得微微轻颤。
稳住,千万得稳住!没理由平时的她手脚俐落,一到了严淳风的面前就变得格外笨拙呀!
为了避免出差错,苏澄澄握紧了手中的茶壶,屏气凝神地倒茶。
这会儿有重要的贵客在,她可不能出半点差错!要是再发生上回打翻鸡汤、撕毁帐册的意外,那么不需要任何人赶她走,她自己也没有颜面再待下来了。
魏允宪没有留意到他们之间的任何异样,开口问道;“这阵子伯母的身子还好吧?”
身为德恭郡王的他,虽然出身高贵,却没有半点高傲的架子,为人潇洒风趣、不拘小节、性情洒脱。
两年前,为了替将过五十大寿的娘挑选一份特别的贺礼,他特地到杭州来,因而结识了严淳风。
由于两人年纪相仿、气味相投,很快地结为知心好友,每当魏允宪来到江南,或是严淳风前往京城时,两人必定都会相约碰面。
这一回,魏允宪陪着娘到江南来探望姨母,预计将待上十天半个月的时间,于是他便排出了时间前来找好友一叙。
严淳风叹了口气,语气有些凝重地说:“你也知道,我娘的身子骨本就不是很健朗,前阵子染了病,为了怕我担心,还不许任何人告诉我,结果把身子搞得更糟了,现在正在努力调养。”
苏澄澄听出严淳风的语气充满了担忧与烦恼,忍不住开口安慰道:“爷儿请放心,今儿个一早奴婢曾到老夫人那儿过,老夫人的气色不坏,身子也已比前几日好多了。”
魏允宪原先并没有特别留意前来送茶的丫鬟,直到听见她说这番话,才不经意地瞥了她一眼,而她那娇俏甜美的容貌令他眼睛一亮,立刻用欣赏的目光多打量了几眼。
“这是府里新来的丫鬟?以前好像不曾见过。”魏允宪随口问道。
“前些天来了一批新的丫鬟,希望可以从中替我娘挑选一个合适的贴身丫鬟。”严淳风答道。
“这么娇美的俏姑娘,当丫鬟还真是可惜了;”魏允宪开玩笑地说。
“嗄?”苏澄澄一怔,俏脸一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这几句话乍听之下有些轻佻,但不论是他的神情、语气或是目光,都没有半点轻浮调戏的意味,明显只是随口说笑,因此她倒也没有厌恶的感觉。
严淳风深知好友的性情,自然也明白魏允宪只是开玩笑罢了,但也不知怎地,他竟有股冲动想要挡住好友打量苏澄澄的目光。
当然他并没有真的那么做,不过却开口换了个话题,拉回魏允宪的注意力。
“明晚展府的邀约,你可知道?”他才一开口,这个话题就让他自己的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杭州展府的老爷展顺昌是江南一带的大盐商,不仅财大势大,更是个交游广阔、性情海派的老人家。
由于展顺昌极爱热闹,每隔几个月就会在自家府邸举办盛大的筵席,广邀杭州一带叫得出名号的达官贵人,甚至还欢迎大伙儿携带家眷一起同乐。在这样的筵席中。是结识其他商贾的大好机会,因此每回受邀者都热络地参与,然而严淳风不但半点兴趣也没有,心中还排斥至极。
并非他孤僻不喜交际,而是每回出席展老爷举办的筵席,总会有一些随其他商贾前来的年轻姑娘们对他频送秋波、猛抛媚眼。
若光只是那样也就罢了,但席间还不断有其他商贾对他大力称赞自家闺女多么温婉柔顺、端庄贤淑,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是众人眼中的大肥羊,从一进入筵席就被虎视眈眈地盯着,那感觉实在不甚愉悦。
这回他原本已打算找借口委婉地推拒,但展老爷却早一步拿人情来压他,热情地非要他前去不可,教他头痛极了。
魏允宪闻言朗声笑道:“展府的筵席?我当然知道,前几天我一抵达杭州就听友人说了。我还听说呀。上回的筵席中,几乎全杭州家中尚有待嫁闺女的商贾,全都热情地找你攀关系、套交情,巴不得将自家闺女往你的怀里塞,这么个难得一见的奇景。明晚我也打算前去开开眼界呢!”
听了魏允宪的调侃,严淳风的俊颜满是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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