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浩陵道:「好!我们在哪里见面?」
殷迟歪头想了一会儿,露出向往表情,道:「今儿咱们沿着那条河奔出城去,在河边饮酒打架,多么好玩。大哥当也听说过,都江堰一带,工程开千古之奇,江水气势雄浑。我从西域翻山而来,知道从此处城西出去,一路往西北便到。咱们就在都江堰边上相见。便算明年九月初七风大雨大,我也一定到。」说着伸出手来。
康浩陵笑道:「我也是!」走到他榻前,两人三击手掌,这一年一会的酒约,就算是订下了。
康浩陵要替他掐灭烛火,殷迟道:「不劳你!」坐在榻上撮唇一吹,聚气成线,三步之外的烛火当即灭了。康浩陵离去之时,彷佛还看见殷迟在烛火的残光中露着炫耀似的笑意。
康浩陵离去后,殷迟笑意全无,却仍怔怔望着房门。
他自听见「康浩陵」与「南霄门」六字起始,已知道这人是康靓风之子,幼时还是自己母亲带上南霄门去的。更知道母亲带他前往南霄门不怀好意,是要让在他艺成后对付北霆门与西旌青派,要让藉此报复北霆门之人与?苓私奔、害得?苓身死的怨仇。
此人武艺了得,指日将更上层楼,显然将受重用。往后刺杀西旌赤派诸人,这人定会从中阻挠。虽然不知文玄绪毒针上所喂何毒,但如果由得他毒发,无论是废了一臂或是死亡,往后岂不少了许多波折?
殷迟自幼至长,在无宁门中便似少主一般,众人感念殷衡当年义气相待、主持退隐的恩德,对他周到备至,母子两人衣食供养无忧。而母亲又终日郁郁寡欢,虽将杨杞蓉遗下的诸多本事尽心传授,却只是考查他的武功进境,要他牢牢记住仇人们的姓名、籍贯、门派、武功家数。
仇人名谱甚长,西旌赤派青派,在应双缇心中,全是该死之人,甚至对天留门人,也记着一笔仇怨。除了天留门行踪飘忽、无可查获以外,但教应双缇原先识得之人的下落来历,无宁门人已一一打探清楚。若无这些人,十四年前江殷二人也不会各自再踏江湖,更不会有草原斗剑、遭人围攻之事。「你生来是个没福份的孩子,一生不幸,全拜仇人所赐。」每年八月十九,母亲便在父亲墓前如此对自己说。而当中尤可恨者,自是江?。
在他十二岁之时,有人来无宁门找钱氏兄弟寻仇,当时母亲便要钱九命制住那人,让殷迟出手杀却。擅医传染瘟疫的霍龄伯伯在道上时时遇到因病暴毙之人,会带回门中来剖验尸体,母亲便要自己看着,彷佛人就像物品一般,可以任意拆解。此后,倘有敌人上门,叔叔伯伯总将其点上死穴,放在殷迟院中,他便以之为靶,杀死之后,分离其肝胆脑肠,再用药水化去。手法逐渐练得精准冷冽。武功虽未臻一流之境,但杀气之盛,竟宛然与无宁门诸人当年在西旌青派相彷佛。
死生之际,晃眼即泯。会走路会说话的活人,到自己手中,下一刻便轻易成了一件物事。殷迟后来便这样看待杀戮之举。
自己活着,不过是为了经手他人死生,不该领会良友相交之乐。但他性格中带了几分父亲的飞扬跋扈,这样幽?孤寂的生活,颇违他的本性。十四年来,似乎总隐隐期待有个同闯江湖、意气相投的友伴,却又不敢多想。他有一批殷勤周至的叔伯,有忧郁严厉的母亲,从来没有一个可以谈心、崇拜的兄长。
终于今日遇上康浩陵,此人光风霁月,彷佛生长在阳光之下,而自己相形之下就像是长于不见天日的深谷。两人平辈论交,康浩陵在小酒家中两度替自己格打暗器,在长街之上义无反顾阻喝非礼女子的官兵,就这样,殷迟便感觉像是等到了一个可以相互照看的英雄大哥一般。
他叹了口气,仰身躺倒,心道:「我此刻不能杀康大哥!将来将来,他若能两不相帮,我便放过他!」
天留门所在何处,应双缇曾与殷迟说过,这原是她姨母出身之地。否则以天留门之诡秘,到得当地,也未必探问得出。殷迟心知针上之毒既可能出自天留门,便大为凶险,于是第二日起,每日只睡两个时辰,日夜在马上急赶,四日之后,终于来到川北一片大草原上的河流之旁。
此地再往西北一路行去,即是关外西域。现下正当河水较少之时,河滩广阔,纵目所见,干枯草原上更无人烟,唯有东北方一座平缓山峰,山头积雪皑皑,河水显是源自山头。殷迟捞把甜美的河水喝了,纵马沿着河滩过去,却见越到近处,山峰看来越陡,远处看不真,到山脚下才见山上竟有许多苍郁树木,并未落叶,与山顶积雪绿白相映。心想:「天留门人好会享福。却不知他们在这样绝美的所在,都干些甚么勾当?」
这一望无际的短草旷地与无宁门左近倒甚相似,他知道极难躲藏,这一去多半要明刀明枪的交手,当即收敛心神,沿着山坡溪流骑马而上。山路阒无人声,午后日头照得草色晶莹,除了坐骑在草叶间穿过的声响,天地间极为静谧。殷迟又想:「他们的住所不知是甚么样子?倒要看看何时才会有人出来拦截我?」
突然间胯下坐骑一声哀嘶,趔趄几步,跪倒在地,将殷迟往前摔出。
殷迟打滚站起,短剑出鞘。秋风吹来,山间草木沙沙作响。回头见自己的坐骑呼呼喘气,越喘越促,终于喘到透不过气来,颤了一颤,便即死去。
殷迟见天留门人尚未现身,坐骑又未曾嚼食山间青草,自己便已着了道儿,心中也不禁佩服。朗声道:「后生小子拜山,有急事请问,请相见罢!」
秋风阵阵,不绝于耳,在风声之中依稀似有异动。殷迟猛然回头,见山溪那端五人疾奔而来,一色灰衣,皆持长剑。五人才到溪畔便涌身跃来,五剑齐出,剑光烁烁,将他上半身笼罩在内。
殷迟识得这招「珊瑚触网」,心道:「果然是画水剑!」也不惧怕,铮铮铮铮铮五声过去,在五人剑头上各击一剑,这却不是画水剑,而是钱六臂发想自杂技的另一快剑秘传。他仗着年轻力大,又见对方长剑不过是铁剑,五剑交并下来,五个剑头硬生生给他击出了五个豁口。
那五人落下地来,殷迟往山上便窜,五人杖剑追上,殷迟全不停步,一足却在急奔之中一点,身子拔起,倒纵落在五人头顶,这一次兵刃相交却只响了四声,其中一人不及抵御,肩头已被划伤。他知这山上诸人若都学全了画水剑,自己定然无法以一胜多,仗着身段柔软,纵跃奇速,仍是靠了自幼锻炼的杂技来取巧致胜。
那五人惊噫一声。眼见殷迟又往山上窜去,四人腾身追来,四剑又递到了他背心,那负伤的一人,却穿向右首长草丛中,霎时隐没不见。殷迟知他要去报讯,当即身子斜飞,竟在急奔中陡然转向,在千钧一发之际避开剑锋,在空中又打了个旋,纵往那报讯之人的去向。
听得身后四人怒喝,四剑都刺了个空。一人叫道:「便只会逃吗?」
方才这份轻功却非何人所授,乃出自殷迟自己想象。殷衡一死,世上再无人能使得「灵蛾翻飞」这身法,殷迟自小听无宁门人说起父亲绝技,神驰不已。他既擅长柔软腾挪,便从各人模糊说起的一点一点影子之中,将他想象中的「灵蛾翻飞」拼凑出来,在无人之处苦练。其实他自知远不是那么一回事,但此时出其不意使出这异想天开的怪招,仍叫天留门人大吃一惊。
殷迟钻入长草中,见那报讯之人明明是在此处消失,却霎时不见,心道:「难道钻入了地底不成!」见血迹洒到前方一块大岩处便没了,岩后露出了一个半人高的孔穴,殷迟欢呼一声。却听身后风声飒然,四人对准他四肢一齐出剑,殷迟四肢一缩,像个圆球一样翻入了孔穴之中。
这一翻入地道,才知这圆筒状的地道极为狭窄,根本没法伸展肢体,只得一路骨碌碌地向前滚。心知要是敌人在前偷袭,又或是地道藏有机关,那便要给钉死在半路了。忽然身体架空,地道突然开阔,殷迟反应不及,摔在地上。还未跃起,四周风声响动,四面都有兵器袭来。
殷迟缩在地上,心念电闪,知短剑以短攻长、力道较大,只得试试硬砸。眼中只瞄准剑尖,便如刚才在地面一样,快剑铮铮铮三响将三柄剑尖砸歪,第四剑却和身刺向持剑之人的右膝。
那人痛哼一声,殷迟出手绝不留情,一剑便将他膝上筋脉斩断,右手擒拿也甚阴毒,抓住那人腰眼大穴,跃起身来,将那人拖到身前,喝道:「带我上山去!」
置身之地是个山腹洞穴,殷迟这时才看清身周情势。三名灰衣人怒目仗剑,站在一个水潭之旁,水潭正中,笔直垂着一条粗大长索。殷迟抬头一看,不禁一凛。原来这洞穴方圆虽不大,却高达不知几百丈,那长索便是从高处垂将下来,末端系着脚镫。洞穴上方隐隐仍有照明,却不知是天光,或是油灯?「只怕这长索直通上山顶,也未可知。难道天留门人上山都只靠一条长索?我可有把握直挂上去而不失手?」又说一次:「带我上山去。」
一名灰衣人道:「你的画水剑虽然不怎么样,但诡计多端,不妨便杀了我四人,自己上去。」
殷迟微笑道:「你也知道我使的是画水剑,那总有三分渊源。我只身来此求见门主,你们要杀我多容易,何必如此偏激?」
岂知那三名灰衣人突然齐声呼啸,又各使杀招攻上。殷迟倒吃了一惊,危急中右手一抬,将手中的灰衣人抛了出去,却见那三人侧身避过,不理会那人,三剑分指他咽喉、胸口、小腹而来。那被抛出的灰衣人摔在地上,支撑着爬起,一跛一拐冲向长索。
殷迟心念一动:「不如跟他上去。」倒纵避开三剑,那三人招式完全不变,身子前驱,又向他三处要害刺到。殷迟向旁纵开,那三人便像机括木人一样,转了个身,长剑又如影随形地跟上,仍是那分刺要害的招式,竟似毫无后着一般。
殷迟只退不攻,叫道:「你们就只会这招么!」那三人不受他激,又是三剑刺来。殷迟见三人如此,心里倒有点发毛,自己持短剑近不了三人之身,决意行险。眼见三剑已到身前,忽然身子急转,平地向上拔起,跃到攻向咽喉那剑剑身之上,足底一点,便向持剑的灰衣人扑去,那人大骇后退,殷迟短剑起处,已刺入那人右眼,直贯至脑。
殷迟落下地来,双腿却也多了两处剑伤。原来在他跃起之时,攻向小腹那一剑带到他大腿,三人当时长剑更骤然绞紧,倘迟得瞬息,只怕身子已经被剁成数块。
他既杀一人,杀性已动,眼见那膝盖受伤的灰衣人已经接近潭边,当下急追而去。那人行动不便,一时并不跃上长索,彷佛在等同伴来援。殷迟欺近他身,右手探出,紧紧扣住他咽喉,那人被扼得晕了过去,殷迟拉过他挡在自己身后。此时身后两名灰衣人也已追至,见殷迟又要将自己同伴抛来,方才第一次他们置之不理,这次终究不忍,于是长剑护身,扬手欲接。殷迟大喝一声,用力抛出那晕了过去的灰衣人,忽然一跃而起,竟在空中又抱住了那晕去之人,那两名灰衣人手中刚触到同伴身子,眼前银光乍动,喉头一凉,已分别了帐。
殷迟一剑又斩在晕去的那人左膝筋脉之上,那人痛醒过来。殷迟道:「你已无抗拒之能,这便和我一起上去罢。」
那人望了水潭一眼,道:「我我行走不得,如何带你上去?你有本事便自己上!」
殷迟二次听到天留门人要他自己上山,心中一动,走近水潭边,见那水潭血色殷红,极是鲜艳耀目,却无甚气味,料想水中有毒,他知越是无嗅无味之毒,可能越是剧烈。这人双膝已伤,确实无法纵跃到下临毒水潭的长索之上。但想此去数百丈绝无停留,机关定然甚多,必须挟持一名天留门人做为要挟,便摇头道:「我偏喜欢带你一起走。」说着在那人胸前玉堂穴一撞,抱起他来,说道:「待会儿你可得自己抓牢了。我不知你天留门这水潭有甚古怪,摔下去有何后果,你却是知道的。」
那人还待再说,身子一轻,殷迟右手已挟着他往潭中纵去,双脚踏定了脚镫,短剑咬在口里,左手牢牢抓住了长索。
这一踏上脚镫,那长索突然弹跳而起,瞬间一路不停地上升了三十来丈。
殷迟也不禁大吃一惊,幸而手上还死命抓住绳索。长索才一停止上升,左右两边飕飕有声,两箭射来。殷迟侧头用短剑拨开来箭,看见两边山壁上各有一小小平台,平台上各有一名灰衣人弯弓搭箭,对准此处。方才拨打两箭时鼻中闻到隐隐甜香,知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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