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劳乐大人操心。」不等乐之舟说完,苏默便打断了他。
「不过,何大人这次多管闲事,应该吸取教训。看在他力阻夜杀的分上,功过两平。」
苏默突然一拳击在桌上,人人皆惊。
「乐之舟,苏默就在此与你实话实说,我本意就是化干戈为玉帛,此乃我之原则,绝无改变。你若有任何不满,找苏默就是。至于何昭宇和司马衡,你休想再动他们半分!」
一番话义正词严,气势逼人,乐之舟一时目瞪口呆,对方虽然只是一个文官,举手投足之间却凛凛生威,竟让他心生畏惧。
半晌,乐之舟冷笑一声,「苏大人最好记住今天所说的话,这也不是乐某能做主的。」推门而出。
「大人不必正面与之冲突。」何昭宇知道苏默是为了维护自己,心头一阵热流涌过,可是又担心苏默日后的处境。
苏默淡然一笑,「此意圣上早知,就算乐之舟说了又何妨?他奈何不得我,却早晚会对付我身边的人。」
司马衡低声道:「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天快亮了,苏默又嘱咐了何昭宇好生休息,这才和司马衡离去。
何昭宇推开里舱,黑帝不知何时已无踪影。
歇下一口气来,这才觉得全身的伤口剧烈疼痛,竟站立不住,只得扶着床栏坐下。目光忽然落在雪白的枕头上,不自觉伸手过去,从枕下取出了那支紫竹笛。
轻轻抚摸着光滑的笛身,龙眠岛的一幕幕在心中闪过,温柔的笑容浮现在唇边,那一夜的柔情蜜意,仿佛刻在了心上,时间越久,越加清晰……
沉声吐气,悠扬的笛声流过静谧的海面,随风飘送,仍是那首欢快的迎宾曲,此刻听来,却有着无尽的宛转缠绵之意,略带着几分悲凉。
燕王停在了舱外,默默地倾听,铁一般强硬的心被笛声缓缓融化,忆往事,看今朝,仿佛又是一个轮回……
望着燕王缓行远去的背影,秋无痕深深地叹了口气,又低头看看手中捧的诸般药物,微一迟疑,还是走进了船舱。
***
临时栖身的民居内。
「我问你,皓铮是不是掌有金龙令的大权?」黑帝瞪着星河,神色极为难看。
星河处事向来冷淡,面无表情,对着黑帝也一样,只回答了一个字:「是!」
黑帝的声音微有点颤,「那……如果他以金龙令的名义,废除我的黑帝之位,可能吗?」
「不是可能,而是当然!」
「既然可以,那他为什么不这样做?为什么……」脑中竭力寻找理由,「是为了沧海?」
星河摇了摇头,「沧海可以接任黑帝之位!」
腿一软,黑帝就跌坐在椅上。
这一针见血的话,使他再也没有了任何借口。
自始至终,白帝就不曾以他为敌!
为什么他会认为白帝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十年,白帝都避居在白帝山,遵守着那个苛刻得毫无道理的誓言……
整整十年!
人生有多少个十年……
星河眼中现出怜悯之色,这个主人胡涂到连自己的心思也不知,可悲亦复可怜。
带上门出来,却看见了匆匆而来的月明。
那万年不变的冰冷表情,突然一下子没了影踪,现出了罕见的笑容。
手下人饶有兴趣地瞧着,谁知星河警告的目光一扫,当下人人自觉消失。
「玄冰怎样了?」月明实在不放心。
「他只不过在想,为什么白帝没有废除他而已。」
月明一怔,晨光中,清丽如玉的容颜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玄冰终于明白了……」泪水不觉涌上眼睛,为了这一天,她等了太久太久……
「妳……妳别哭啊……」星河笨拙地想替月明擦眼泪,可是他从未有过这种温情的举止,手忙脚乱了半天,连条手帕也找不出来。
月明倒被他逗乐了,「你这个人,就是外冷内热,有话也不会说,真服了你。」取出一个瓷瓶,「你喜欢的玉瑶光。」
星河心中怦怦直跳,「妳……妳怎么知道我喜欢这种酒?」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那点爱好我还不知……」
「沧海……」黑帝忽然从屋里跳了出来。
「怎么,想通了?」月明满怀希望地看着那酷似母亲的脸。
黑帝放声大笑,「当然想通了,我大人有大量,以前和白帝的事一笔勾销,从今而后,我要重新开始,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瞧见月明和星河欣慰的眼神,黑帝得意地一笑,「我是真的喜欢上了小昭昭,所以,我一定要他也喜欢我……」
正文 第二章
春天的海风温柔如酒,令人醺然欲醉。
金黄的沙滩一望无垠,空荡荡的徘徊着一个孤独的白色身影。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月明远远地看着,一阵阵地心酸,忍不住飞奔过去抱住了他。
「哥,对不起,是我偏心。玄冰闯了大祸,我求你让他留在何大哥身边,只是想给他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消除他们之间的恩怨。可是,这次连玄冰也受了重伤,都是我的错……」
白帝微微一笑,「傻丫头,是我同意妳的,怎么会是妳的错?其实这次玄冰做得很好,昭儿也有点原谅他了……」
「哥,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想见何大哥,为什么不去见一面?水军就快出海了,你不去的话,至少要一个月见不到了。」
白帝一僵,眼眸骤然变得黯淡。
良久,才轻喃一句:「也没什么好见的……」
月明伸手到白帝怀中一掏,白帝阻之不及,一卷画轴已展开在眼前。
画卷上,何昭宇微笑的面容似欲言语。
「你若不想见,又何必天天对着他的画像呢?哥,你总是这样,拼命压抑自己。」
「见了又如何?徒增麻烦而已……」一丝自嘲的笑意掠过了优美的唇角。
月明默然,是啊,不见相思,见了更相思,无论怎样,都是伤心罢了。
白帝忽然笑道:「听说燕王认了妳做干女儿?」
「不过一张网,想要套住我。哥,你别管,要是你因此而有所顾虑,便是上了燕王的当。」
「那只老狐狸的打算我还不清楚?苏默和昭儿这条路不好走啊,弄不好会两败俱伤。」
月明咬了咬唇,「哥,我总觉得燕王深沉难测,只怕将来不能平安脱身……」
白帝只说了一句:「一切有我!」
虽然只有短短的一句话,却似有千军万马的气势,月明不觉笑了起来,心情立刻安定了许多。「何大哥伤得不轻呢,哥,你不去看看?」
不出所料地,看到白帝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心痛。
「那个万魔功也不知是什么功夫,玄冰好像一直不舒服……」
白帝大吃一惊,「万魔功?夜陀居然练成了这种魔功?这么说,玄冰是被万魔功所伤?快,马上先看玄冰!」
月明见白帝神色郑重,情知不妙,立刻带他去见黑帝。
白帝身如疾风,直闯进黑帝的房间,吓得黑帝直跳起来,忙不迭将药瓶往衣服里塞。
他一把抢过黑帝的药瓶扔出去,吼道:「白痴,你想死就早点说,万魔功不是靠吃药就能熬过去的!」
黑帝恼羞成怒,「谁要你管,我的玄武神功都练到第七重了,我就不信抗不过万魔功!」
白帝懒得多说,拎起黑帝就丢在了床上。
万魔功是冥教极阴毒的一种武功,修习者先要寻找同练者,再以各种毒药浸泡自身,辅以异法,修习很难,练成者甚少。可是一旦练成,便会所向披靡。
中了万魔功的人,全身经脉气血运行都会错乱,武功越高,血脉越易混乱,不出三日,定会气血全身倒流,武功尽废,甚至丧命。
「放开我,谁要你救我……」黑帝大嚷大叫,只不过他拼了所有的内力苦撑到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刚挣了两下,便满脸潮红,无力地瘫软下来。
白帝扯去他全身的衣物,果然,任督二脉都现出了青黑色,前后分别延伸到了胸背,看上去十分吓人。
「还好来得及,不然,毒气齐聚到百会穴,你就死定了。还罗嗦,昭儿还等着我去救,你想让他也武功尽失,性命不保?」
黑帝这才想起何昭宇也受了万魔功,不敢多说,乖乖地趴在床上。如果何昭宇有个什么不测,保管白帝马上剁了他。
可恶,在白帝心目中,何昭宇永远都是第一……
咦,自己生什么气?
大概是因为小昭昭根本不爱自己的缘故?不过他好像也不爱白帝啊……
还在胡思乱想,温暖宽厚的大手已经按在自己背上,顺着经脉一寸寸推抹,将所有的毒气都推向指尖。
后背,胸口,小腹……
黑帝感觉脸越来越热,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蔓延,似是心慌,又似是羞愧,还有三分甜意……
平生从未与人这样接近过,除了白帝……
不一会儿,黑帝的右掌已经变成了紫黑色,白帝皱了皱眉头,迅速划破了他的指尖,一道黑色的血线激射而出。
等到血色变红,白帝这才放心,犹恐残毒未尽,低头吮住黑帝的指头,用力一吸,最后的毒血都被吸了出来。
黑帝像是被咬了一口,骤然抽回手,一个翻身缩到床里,气急败坏地道:「你……你……干什么?」
白帝没好气地吐出毒血,抓起锦被扔在黑帝赤裸的身体上,「我干什么,你两只眼睛不都看见了?」转身便走。
「喂,你去哪儿?」
「昭儿还等着我呢。」
黑帝一听就跳了起来,「什么,你也要这样给小昭昭解毒?不允许,你敢碰他,我……我就……」
白帝眼中闪过促狭之色,「你还是穿好衣服再发威吧。」
黑帝羞得面红耳赤,手忙脚乱拿着衣服往身上套,等他追出来时,白帝早已不见了。
***
停泊在海里的船,随着海浪轻轻摇晃,仿佛母亲的手推着摇篮,温柔地安抚自己的孩子。
船舱内,疲累的人正在沉睡,细密卷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了一道弧形的阴影。
白帝无声无息地坐在床边,不愿惊动日夜思念的人,只是目不转睛地瞧着那清俊的面容。自认识他以来,就不曾看到他脸上有过健康的红润,永远都是那样苍白清瘦。
如果不是受伤、疲累到不能支撑,他无论如何也不会在白天就酣然入梦的。
也只有沉睡的时刻,他才会流露出平时没有的脆弱和无助,蜷缩着身子,像一个迷路的孩童。一旦醒来,又恢复成那个坚强冷静,永不言退的何昭宇。
清醒的他令人钦佩,沉睡的他令人心痛……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眼前,压抑已久的感情一波波涌动,不自禁地伸出手,想抚摸那早已刻在心中的脸庞……
突然,睡梦中的何昭宇本能地一掌击来,白帝忙翻腕一压,何昭宇已弹坐而起。
「皓铮?」何昭宇微微一惊,立时便知有事发生,否则白帝绝不会轻易出现在自己面前。
白帝急敛心神,起身退开两步,「昭儿,你中了夜陀的万魔功,危害不小,若不及时救治,便可导致血脉运行不畅,凝滞日久,会武功尽失的。」
「那玄冰岂不更加危险?」何昭宇马上就想到受万魔功较多的黑帝。
白帝心下大慰,总算何昭宇不再视黑帝为敌了,「放心,我已经替他医治过了,幸好及时,他安然无恙。」
何昭宇没有忽略白帝脸上一闪而逝的笑容,「黑帝是不是要感谢你给了他救人的好机会呢?」
白帝叹道:「昭儿,你就不能装不知道吗?」
「白帝陛下向来算无遗策,如今居然犯下这样的低级错误……」何昭宇拖长了声音。
「好了好了,我承认,是我有私心,玄冰负你良多,我只想让他赎了自己的罪过。毕竟他闹到今天这个地步,我也难辞其咎。」
何昭宇摇头,「你都是为了月明,不想让她难过。」
白帝心中一酸,万料不到,体会自己一番苦心的不是黑帝,而是何昭宇。
强压下翻腾的心绪,「让我看看你的伤,你的任督二脉可有什么异状?」
「好像没什么……」
白帝微一迟疑,「还是让我仔细检查一下。」
何昭宇笑了笑,脱去了上衣。
又是满身的新伤,红肿淤青泛紫,直如刀一样刺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