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帝站在原地,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应答。这算是关心吗?
忽然发觉,白帝很喜欢捉弄他,从小到大都这样,常常弄得他狼狈不堪,暴跳如雷,然后在一边促狭地笑。
当然,玄冰不是好惹的,每每告状与报复,让白帝吃更多的苦头,反过来,白帝下次就继续捉弄,循环往来,度过了少年时光。
如果睿智过人的白帝想要对付自己,岂不是易如反掌?
这淡淡的嘲弄,一如从前,不是意味着白帝根本就没有当自己是敌人?
心情不知为什么突然好得要命,甚至连白帝为了心爱之人,前来寻找治伤的轩辕神功这件事也不计较了。
白帝无奈地摇头,这个玄冰真是笨得可以,亏他还常常以聪明自居。
一个人笨到不知道自己笨的地步,大概没得救了。
洞口很窄,只容一人前行,白帝晃亮火折,小心翼翼地向前走,黑帝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洞中实在太过黑暗,黑帝一个不留神,脚下一绊,一头向前撞去。疾如电光石火,飘然一转身,黑帝便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胸口血气上涌,喉头一阵腥甜,立时头晕目眩。
咬牙逞能的报应来了,早知道留在小山村里喝酒等着,不也一样?
白帝笑了起来,「想不到你也有自我反省的一天!」
怔了好一会儿,黑帝才明白过来,又羞又气。他居然莫名其妙将心里话全嘀咕出来了。
勉力推开白帝,扶着洞壁站稳,可是心里却泛起一股说不清的滋味,仿佛……留恋那温暖与宽厚……
「谁反省了?我根本没错!」声音没了平时的理直气壮,心脏狂跳,咚咚咚的声音,似乎在洞中大声地回响。
低头抢先而行,唯恐心情被发觉……
好在白帝已经习惯了黑帝这种忽冷忽热、大起大落的古怪举止,倒也不以为意。世上会有人弄懂黑帝的心思吗?白帝想起月明的嘱托就头疼,替玄冰找一个好伴侣,谈何容易。
越走进洞中越热,直如蒸笼。黑帝有伤在身,内力不足,热得大汗淋漓,气喘不止,几乎快要走不动了。
白帝叹了口气,伸手过去贴在黑帝的背上,内力源源不断地输入,过了片刻,只听黑帝长长地吐出一口气,缓过劲来。
想要道谢,却说不出口,或许,他根本不会道谢。
「我答应过月明要平安带你回去……」白帝淡然的语气似一盆冷水,浇在黑帝头上。
白帝为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别人,而不为了他。
如此悉心照顾,不仅仅是因为月明,还因为那个与自己性命相连的人,白帝深爱的人。
隐隐约约觉得,把自己和白帝所爱的人性命相连,是一生中最大的幸事,也是最大的错事。
曲曲折折走到了通道的尽头,白帝扳下粗重的石轴,厚达两丈多的石门应声而开。
一瞬间,白帝和黑帝都被外面的世界惊呆了。
***
炽焰
只见山壁下的广地翻腾着滚滚岩浆,好似一大锅煮得极开的沸水,又似一炉烧熔了的铁汁,火星飞溅。岩浆四处蔓延,周围崖壁石土,遇上便即熔化崩陷。一阵狂风卷过,火化成了熔汁,奔腾浩瀚,展开一片通红的火海,热焰逼人。
轩辕谷,竟是火山喷发之地!
黑帝觉得一股寒气直侵入心底,立时冷汗直冒。
难怪这里百兽全无,人迹罕至,也难怪到这里来的人有去无回。武功再怎样高强,也不可能和天灾对抗!
白帝也自吃惊不小,可是有人在等着他去救,不能退缩。瞄了一眼金龙令所记载的路线,便欲跃出。
黑帝如梦初醒,一把死命拉住,「你疯了,下面全是岩浆,你还要出去,当真不要命了?」
白帝一怔,轻轻挥开了他,「我要做的事,不需要你来管……」
黑帝一下子呆住了。
不管白帝对他是仇恨、轻视、嘲笑还是愤怒,他都不在乎,可是,偏偏是这样视若无物,才是最不能忍受的。从小到大,白帝永远都是这个态度,从来没变过。一瞬间,竟气得手足冰凉。愤怒的情绪如喷发的岩浆一样翻涌,黑帝脱口怒吼:「你想死就去死吧,别指望我会给你收尸!」
白帝怜悯地看了黑帝一眼,这家伙真是个白痴,也不想想,如果拿不到轩辕神功,就救不了和他黑帝性命相牵的那个人,连带他自己都会一命呜呼。
「你就留这儿吧,不用替我收尸,记得把轩辕神功带回去就行了……」
白影一闪,便扑出了洞外。
黑帝嘴唇哆嗦,想骂回去,可是一句词也没有,心仿佛被火烧着了一样,辣辣的锐痛。
把那个清华如玉的人看得比性命还重,为什么对自己就如此无情?难道玄冰在白帝眼中,居然就一无可取?
从前是为了月明,现在是为了那个人,什么时候,白帝可以为自己做一件事?
黑帝被自己的想法吓得跳了起来,活见鬼了,他恨白帝都来不及,还想白帝替他做事?自己莫不是也发疯了?
哼,只要先抢到轩辕神功,不怕你白帝不来求我!
小心翼翼探首洞外,立刻被一股炎热之极的气流熏得睁不开眼,看着下面扑溅而上的点点岩浆,一咬牙,游上了石壁。
一贴上石壁才知道不妙,竟是奇烫无比,痛不可忍,不禁一声大叫,急忙提气欲挡,谁知胸口一窒,手上立刻失了气力,顿时整个人直向下坠去。岩壁下,沸腾的岩浆不时冲向天空,宛如一条条欲噬的火毒蛇。黑帝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就这样死了,白帝会不会伤心?肯定不会,他一定是伤心那个人要陪自己一起死了……只有月明才会为自己哭两声吧……
陡然间,手腕一紧,已被链子缠住,巨大的冲力勒得手几乎要折断。一抬头,岩壁上白色的身影似风一样飘怱。细如凝线的声音,在轰隆隆的鸣响声中传入耳中:「白痴,你不会安分一点吗?捣什么乱?还不快给我用玄武神功上来!」
黑帝大悟,真是情急智乱,连专门克火的玄武神功也忘了用,绝对是给那个死白帝气胡涂了。
施展玄武神功,一团冷气包围住周身,纵身急上。
冷气流盘旋在四围,那热不可挡的火气被逼开,只觉一片清凉,头脑也清醒得多了。
好歹白帝算是救了自己一命,他玄冰向来恩怨分明,不如帮他一把,回了这个情就是。
要是总欠白帝,他将来怎么在白帝面前抬头做人?
赶到白帝身边,黑帝得意地笑道:「要不要我帮你降降火?」
话一出口,便觉得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下面的话便噎住了。
白帝愕然,虽然早知道黑帝有东一句西一句的毛病,可也没想到会这么离谱。
有什么东西憋在心里,快要挡住不了……
「哈哈哈哈……」白帝纵声大笑,笑得一只手攀不住岩壁,连忙收回缠在黑帝手腕上的玄铁链,紧钉在岩壁上,支撑住身体,眼泪都笑了出来。
***
念伤
黑帝这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羞得彻耳通红,吼道:「没什么好笑的!」
火气蒸得黑帝雪白如玉的肌肤晕红,衬得一双晶灵流盼的眼眸越发光彩照人,细密的汗珠,从挺直的鼻尖颗颗滴下,化作缕缕白汽,缭绕似风。
白帝微觉恍惚,这不是母亲的笑脸吗?心中一软,刚要说什么,猛听「轰」的一声巨响,一股岩浆从地底直喷向天空。
「快走!」白帝大吼,一把拎起黑帝便向上掷去。便在此时,腾空而上的火焰霎时包围住了白帝。
「皓铮……」黑帝大叫一声,惊得魂飞魄散。黑帝脑中轰然巨响,眼前一片黑暗,身外炽火欲焚,心内冰寒绝骨……白帝!你怎么可以出事?我跟你的帐还没有算完,你欠了我的,今生还我,不准拖到来世……否则,我永远都会恨你,恨你生生世世,死了化作怨鬼也要缠住你不放……
无数乱念掠过心头,一秒钟,却似千年漫长……为什么整个人都似空掉了,魂魄飘荡荡无所依……
不自觉手一松,人已扑向腾烧的火海。
玄武神功发挥到了第七重,周身凝聚着一团冰雾,耗尽所有的内力向外一放,冰雾呼啸着化作一条白龙,冲开翻卷喷溢的火焰,宛然一道清凉的生之门。
白影沿着冰寒通道一飞翔天,单手接任黑帝,玄铁链挥舞,拍击在岩石上,借力疾上,几个纵跃,翻上了崖顶。
黑帝头晕目眩,恍惚中只见那神姿高彻的身影,喃喃道:「如果我死了,你会有一点点记起我吗?」
白帝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目光被矗立在前方的巨大宫殿牢牢吸住了。
峻岭之巅,宫殿巍峨高耸,气象庄严,壮阔非凡,雕云镂月,妙夺鬼工。整座宫殿呈金色,赤红的火光映射之下,光芒璀璨,奇丽无俦。
这就是传说中的黄帝宫!
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白帝走了一步,脚下便踏到了一块硬物,弯腰捡起,也金灿灿发着光的……砖块!
黄金铸成的砖块!黄帝宫竟然全部是用黄金造成的!
轩辕神功一定藏在黄帝宫中。
白帝已然迫不及待,提气便向内掠去。
突然,丹田内一股炽热的气流涌动,瞬间游遍全身经脉,所过之处,直如火焚,五脏六腑似有岩浆滚动,控制不住,向喉头漫溢上来。
虽然在火海中以内功护身,外表没有烧伤,可是强烈的火毒却侵入了脏腑,此时猛烈发作了……
轩辕神功就在前面的黄帝宫……
眼前一切都在转动,白帝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口中一热,鲜红的颜色顿时染上了白衣。
不能倒下,还有人等着自己去救……
谁在耳边叫他?
回过头,仿佛看见了母亲焦急的面容,眸中含着晶莹的水波……
不是母亲,是酷似母亲的玄冰……母亲生前最放不下的孩子,临终前紧握着他的手,无言地请求他照顾的孩子……任性、自私、胡闹、蠢笨的玄冰……自己居然从来没有试着去寻找他的善处……母亲,对不起,我没能好好照顾他,是我忽略他太久,没尽到做哥哥的责任,却让月明挑起了这付重担……如果有机会重新来过,我一定会教育他成才,帮他出谋划策,成就他一番事业……想对黑帝说什么,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黑暗笼罩下来,白帝任由身体向地面倾去。
黑帝本能地抱住了白帝火热的身躯。
白帝中了火毒!黑帝适才狂乱的心尚未定下来,沉重便狠狠地又压下。从来没有独自面对过这样事,惶惑,慌张、无助,不知如何是好……镇定,镇定,白帝危在旦夕,绝对不可以乱了心神……黑帝不停地告诫着自己,背起白帝奔进了黄帝宫。
宫殿内静寂无人,黑帝也不管那许多,运起玄武神功,将寒气输入。哪知白帝全身一震,大口的鲜血喷涌吐出。糟糕,他消耗的内力太多,已无力护住经脉,寒气与火毒相抗,激荡必大,以他目前的身体无法承受……
怎么办?
彷徨无计,心口好似撕裂了一样,几乎要喘不过气……
情急智生,只要不催动内力,慢慢将火毒吸到自己身上,就可以救治白帝。可是他全身都中了火毒,要是不运内力的话,那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贴身而焐……
哼,他用得着花这样大的精力,救一个自己讨厌已久的人?可是如果不救,月明一定会伤心的,而且肯定不会原谅自己……
不知为何要在心底拼命找理由,想起先前那句语误,更觉别扭。
解开了白帝的衣服,一眼瞄到那高大修长而又成熟的胴体,宽阔厚实的胸膛,匀称有力的四肢,心不禁突突乱跳。记忆中,他似乎从未见过白帝的身体,万想不到竟散发着这般诱人的魅力……
只是治伤而已,否则他才不会理睬这个该死的家伙……
脱去了衣服,雪白如玉的身体慢慢卧在白帝身上,丝丝炽焰也似的气流便钻进了他的奇经八脉,被寒气包围,运转融化。
这是他和白帝第一次如此接近,没有任何距离……躁乱的心渐渐宁定下来,安静得犹似找到了最终的归宿。忘记了自己,只想在这温暖的怀抱中沉睡,不愿醒来……
***
融意
时间过了多久?十年,还是百年?昔年事、今日恨、眼前人,搅和在一起,辨识不清……
黑帝的思绪飘向遥远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