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冰冷。
她绝望的意识到,自己腹中的骨肉变得对蓝澈何等重要,这个未来的皇室长孙,便是他重新登山再起的助力!反之,也可作为要挟蓝凌的砝码!
这孩子还未降生就已经成为被利用的工具,若是来到世上,必然是和自己一般无二的棋子!行尸走肉一般的傀儡!
一滴冷泪无声的落在手背上,如果不借此难得良机一举击垮蓝澈,便会后患无穷!她不能让蓝凌有这么巨大的把柄抓在蓝澈手中……
此时此刻,局势何其严峻,唯有釜底抽薪一条路可走……
再也不能拖延下去了……
思及此处,周身凌然一颤,缓缓收紧双手,攥住腹部的衣褶,并非我狠心,怪只怪,造化弄人,天降孽债,我并不配做你的母亲……
素卿的嘴角渐渐浮起轻浅的笑,笑容却使得神情看来更悲伤惨凄。咬紧牙关,猝然站起身来,泪痕已干了,她已下了决心。
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攥双拳,整个身体像一只飘摇的蝴蝶,嗖得一下狠命撞向坚硬的桌角……
凄厉的惨叫声隐忍在喉头,素卿周身绵软,如同被抽去筋骨。
难忍的剧痛中,身体慢慢顺着桌子滑落下来,软软瘫倒在地板上,止不住的血随着暗泉般的噗噗直冒,漫过两腿之间流之不尽。触目惊心的不断蔓延开来,染红了月白衣裙。
转眼间,素卿整个身体完全浸没在血泊之中。
蓝澈怀着阴郁恼怒的心情下了马车,踏进府门,却有不开眼的下人慌慌张张的奔跑着迎上来,几乎撞倒他的身上。
蓝澈越发火冒三丈,刚要发怒,只见那下人扑通一声跪倒在他面前,失声道:“启禀殿下,侧妃她……她小产了……”
蓝澈只觉得脑袋里砰的一声爆炸,愣愣的看着下人两片嘴唇一张一合,以后的话一个字都听不见了。
良久良久,身子才开始发抖,再看他的脸,竟已沁出了冷汗。一把提起下人的衣领,嘎声道:“为何会小产?”嗓音有着无法压抑的怒火。
下人面色苍白,战栗回道:“多半是侧妃不小心撞上了桌角……”
蓝澈楞了半晌,面容有些扭曲,眼眸中散发出阴冷的光:好狠好毒的女人!为了将他蓝澈彻底打入谷底,不惜亲手杀死自己的胎儿,甚至以命相搏!狠狠地在背后戳了他一刀!倒是他看轻了她!
手握成拳,越握越紧,当愤怒达到顶端,猛然狠狠将下人向后一推,一股深切的仇恨涌上心头。他恨容素卿,就像恨蓝凌一样!剧烈的喘着气,乜向趴在地上的下人,冷冷道:“侧妃如今怎样了?”这一刹那,心中难以抑制的,迫切希望听到容素卿已死的消息!
下人连忙跪起来,连连道:“启禀殿下,太医已经来瞧过了,侧妃虽然失血过多,加之身体虚弱,导致昏迷未醒,幸而暂时没有性命之忧。”
蓝澈紧紧咬住下唇,不免极为失望,胎儿已失,他的处境越发不利,都是拜这个贱人所赐!冷不防打了个寒颤,她豁得出一条命,也要拉自己垫背呢。他们已然不共戴天!
狂厉暴怒的狠命咬紧牙关, 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贱人如今握在自己手中,毫无反击之力,若是趁这个机会送她一程……
一阵轻风吹过,思绪渐渐清晰,脸色却越发沉凝,终究不妥,越是处境艰难,就更不能得罪容素轩。而且,即使胎儿没了,或许蓝凌仍对这贱人有三分情意…… 霍然飞起一脚,竟将跪着的下人踢得老远! 鸷冷的眼眸直真的看向卧房的方向,般邪魅的脸庞泛起一丝冷峭的笑,时机未到,只有隐忍,不能冲动!
总有一天,他会亲手杀了这个贱人。
神色渐渐转为平和,即使最坏的情形也不能先自乱了阵脚。
“来人,去请胤王爷和兵部张大人来府上议事!”他的声音平静下来,然而嘴角,却留有决绝的狠残。
珍珠帘内,容素轩慵懒的靠在贵妃榻上,窗外是绿茵如盖。
洁白的手指握着一纸信筏,几乎每一步的局势都按照事先的设计行进着,唇边终于绽起轻柔的笑意。
凤眸流转,无意间看向雕花梳妆台上,素卿的胭脂水粉仍随意摆放在原处,他的笑容一滞,只一瞬,转而笑得讽刺。
人生最可悲的,莫若是连自己的真心都不屑面对罢。
正在此刻,日朗无波无澜的声音自帘外传来:“禀告公子,三殿下遣人来回报,咱们小姐意外小产,此刻病情沉重,望公子前去探视。”
素轩的脸上表情丝毫未变,只是手中的信筏被渐渐捏皱。
腹中是无法形容的绞痛,满头冷汗涔涔而落洇湿了枕头。素卿木偶般躺卧于床中,感觉生命似乎在随着止不住地鲜血一点一点地流尽。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暗,身子渐渐发软,两条腿渐渐地放松……
身边似乎有纷乱的下人进进出出,轻声而紧张的交谈着什么,然而她却连张开眼睛的力量也没有。
渐渐的,这些烦躁的喧嚣声散去,屋内归于静寂。
“卿儿……”
有人在耳边低声呼唤他,温柔的声音好熟悉。
“卿儿……醒醒……”
她不想醒来,现在的感觉很好,什么都不用去想。
伴随着声声“卿儿”的呼唤,似乎有只手在轻轻拍打她的脸颊。
无奈而被动的转动僵硬的思维……这个世上,似乎只有一个人称呼她卿儿。
“卿儿……”他的声音低微而悲伤,不气不馁,执拗的在耳边蔓延;伴随着淡淡松香味道将她笼罩……
轻浅的呻吟一声,伴随着小腹撕心裂肺的剧痛,睫毛微弱而艰难的蹑动,迟缓的张开眼帘。乍现的光亮让她眼里的影象模糊一片。
许久,容素轩苍白的脸庞在定格在她的瞳子中,素卿干涸的嘴唇嗫嗫抖动,用尽力气突出微乎其微的两个字:“孩子……”
于此同时,她失神的眼眸闪过无边的悲哀绝望。是啊,事已至此,又何必多问?
见她终于醒了,素轩的凤眸中迅速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喜色,听到询问,转而轻轻地一声微叹,端坐在床前静默许久,方低声道:“卿儿,这又何苦?”
素卿死灰的脸上勉强泛起讥诮的笑纹,勉力哑声道:“轩何必惺惺作态?消除掉蓝澈的优势,不正是你希望看到的么?”
素轩闻言微微一楞,瞬间扯开一抹轻轻浅浅苦笑:“原来轩在卿儿的眼中如此不堪呢。”他的神色颇有些萧索落寞。
可是素卿已经无力揣测他的心思,也无力再与他在真真假假的情愫中周旋。
嘴唇嗫动,强撑着提起一口气,开门见山的问出:“公主……是你做的吗……”
素轩心中一痛,随即以浅浅的微笑掩饰:“难道你就一丝一毫不怀疑蓝凌么?”
边说着,边轻柔的执起她的冰冷的手,放到自己的唇边,一股为他所不熟悉的丝丝缕缕的抽痛在心底喧嚣着。他吻上了她的手背。
他的声音低沉,低的不像是他的声音:“卿儿,若是事成,我会补偿。”这句话猝不及防,冲口而出,说出的一刹那,令自己都不由得怔住了。
素卿原本黯淡无神的双眼顷刻睁大,倏地,忽然发出一阵凄厉讥讽的笑声,伴随着笑音,两行泪水夺眶而出:“尊主若是要对每一颗卒子和被利用的人做补偿,只怕今生来世,都补偿不完罢!”
素轩沉默不语,柳眉颦起,只是无声的攥着她的手。面色之中似乎有了几分不悦。
素卿任由眼泪没入枕头,渐渐洇湿。悠悠叹了口气,这才望着他低声道:“属下不求尊主补偿,只求最终一切尘埃落定之时,若淡月仍有命在,放我离去。”她的声音含着哀求之意。
素轩顿时周身一僵,像是陷入了沉思,许久,才喟然一叹,慢慢将她的手搁回被中。伏下身子,轻柔而仔细的吻干她脸上的泪痕。
骤然站起身来,冷冷道:“你好生将养,我改日再来看你。”说完,头也不回的推门而去……
素轩番外……霜霜
贰拾余年前,一个严冬的清晨。
我的父亲,年轻的南国上卿乔之衡,从产婆手中接过襁褓中的男孩,温润含笑,轻声吟诵:“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
于是,我有了名字。乔敬之,字素轩。
三岁时,我已然能诵。世人皆称神童也。然而人们却并不因此意外。毕竟我的父亲,乃是南朝第一才子,最年轻的一品文臣。
他不但文采风流,学识卓绝,更是一个清逸挺拔的美男子。多少傲慢尊贵的皇族小姐将他视为心仪的良人,然而他却早早娶了青梅竹马的邻家少女为妻。一对伉俪琴瑟和鸣,恩爱异常,羡煞旁人。
在外人眼中,父亲是何其幸运,何其荣耀。年纪轻轻,就坐拥高官厚禄,贤妻娇子。还有许许多多平常人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东西。 然而在幼小的我的眼中,他却是世间最不快乐的人。经常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阴冷的书房,一坐就是半天,似乎总是在颦眉思考着什么。
年幼的我又怎么会明白他的愁绪?只是在无意间,听到娘亲嗔他太过执拗迂腐,以致于在朝堂上得罪当权的大臣,甚至屡屡直言惹得圣上不快。
母亲是个敏感而柔顺的女人,劝了几次,见他非但听不进去,反而越发增添了烦恼,渐渐的就不再劝。只是在背人处默默叹息。
果然,父亲越来越失意下去,整日郁郁寡欢。只有在将我抱在膝盖上的时候,脸上才会显出温和而舒心的浅笑。他的声音轻柔,缓缓吟诵出诗经或论语的段落,一句一句细心教导与我。为了他的微笑,我总是很用心的背诵学习着。于是他脸上的笑纹更深,素白的手轻轻拈起身旁小几上的桂花糕,喂到我的嘴里,最后,再细心擦去唇角的糖屑……
即使今天,我也忘不了他那时忧郁而满含宠溺的笑容……
父亲在朝中只有一个朋友。那就是圣上的亲弟弟,翟亲王殿下。翟王爷是个风雅之人,平日最爱做的事就是吟诗作对,品画抚琴。府中更是夜夜笙歌,召集许多文人雅士,不断举行诗会筵席。
他一心羡慕父亲的文才,有意结交,父亲起先婉拒了,认为与王爷过从太密,易招惹朋党之嫌。然而翟王爷心意极为诚恳,一再不懈的邀约。父亲实在推辞不过,就前往应酬了两次,谁知,却发现自己和这位王爷在许多方面见识相仿,言语投契,品味兴趣也极为接近。竟是茫茫人海中的知音!
父亲脸上的笑容又逐渐多了起来。开始频繁出入翟王府,留在家里的时间变得少了,娘亲的叹息声越来越多。
可是我却并不寂寞。因为,我的身边有霜霜。
十四岁的霜霜是我的贴身婢女,从出生的那天起,就随侍在我的身边。
她有一张瓜子脸,肤色白腻,极为秀丽。然而最奇妙的,却是那双朦胧的眸子。每时每刻,似乎都在若有所思,每时每刻,却总是含着淡淡的微笑。
她无微不至的照顾我,从不离开我的身边。我喜欢她纤细的手指触动我脸庞时的微凉感觉,也喜欢她身上若有若无的桂花香气。
娘亲的忧郁敏感,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我推开。唯有霜霜,总是和我在一起,我喜欢在她的臂弯中熟睡,是那样踏实安心。也喜欢她轻轻握着我的手,温柔微笑的样子。
记得那个七月,夕阳如火,烈日的余威仍在,我和霜霜坐在荷花池畔的树阴底下,将鞋袜脱掉,四只腿沁入清凉的水中,相顾而笑。我伸出手去摸她光滑白腻的脸,疑惑的问:“霜霜,你为什么总是在笑?我似乎从来没见过你不笑的样子呢。”
霜霜的小腿,像一截雪白的莲藕,不断地在水中画着波澜。她的笑容依然淡淡的,无波的目光定格在遥远的地方,轻声叹道:“小公子又怎么会明白呢?霜霜是奴隶出身,和我一起的孩子们,很多都被活活打死了。唯有我,不但活着,还辗转进了乔府,虽然是做丫鬟,却比一般小家子的小姐们还要过的好些。霜霜能有今天,全是靠了这笑容啊。”她的秋波流转,歪头将眼光凝在我的脸上,自笑道:“笑容可以掩饰真实的感情,是这世上最好用的武器呢。”
这话我听不懂,只能呆呆的望着他。她看着我的傻相,忽然“噗哧”一笑,一把将我抱入怀中,嘻笑道:“人人都说小公子是个神童,怎么这回子变成呆鹅了?”
我有些不高兴,气鼓鼓的崛起嘴来。霜霜见到这副样子,似乎极为得趣,一双明眸流波,竟啪的一声,恶作剧般在我的脸上亲了一下, 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我的脸上顷刻飞起两朵红云……
从那天以后,不知为什么,我心中就存了一个呆念头,此生此世,都要和霜霜在一起,永远都不分开。
四岁那年,娘亲为我添了一个小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