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不少好处。他本是老林工出身,知道木材的价值。眼下木已成归了他,材,长在山上不值钱,砍下来就是票子。既然林产而且又付了款,董榆生管他砍多砍少?董榆生也不是傻瓜,砍伐林木须经双方同意还是他执意要加上的一条。卖树主要是卖管理,林山太大凭他的力量确实管不过来,再加上盗猎、盗伐、病虫害等等太复杂,他也是想借助林业局这份力量和公安局的权力使得这个林场得已健康发展。本是出于好心,然而万没料到为此却给日后留下了隐患。
董榆生一到村委会.十数个人就围上来:财务部要盖章签支票:业务部几份合同要总经理过目;张振中的拉砖车没装上货,跑了几趟空车,气得张振中亲自赶来,站在大门口骂娘:
“你们知道我和董榆生是啥关系吗?没有我张振中,他老董还不是干球蛋!”
董榆生一把握住张振中的手,说:
“老战友你在这儿喊什么哪?你的事还不是我的事,走,进去说话”。
董榆生派人找来朱建明。“老革命”说:
“张队长事先没订下合同,场子里的砖都是有下家的。误了合同要罚款哩!”
董榆生说:“先紧张队长的车装,有几辆装几辆。误了别人的合同罚款,算我的”。
张振中兴冲冲地走了。到了门口,回头一句:
“老董,下回进城我请你喝酒!”
董榆生撵到门口,大声说:“老张先别走,你来一趟不容易,也算是稀溶了,今咱哥俩好好聊聊”。
“聊个球哇。工地上没砖都停工三天了,以后再说”。张振中头也没回。
董榆生刚把事情处理完。董国胜急火火地跑来,进门就喊:
“榆生哥,大婶让你快回家”。
“唔,知道了”。
“让你马上就回。家里来客了”。
“谁呀?”
“没看清,好象是个女的”。
“吴天娇”。这三个字董榆生没说出来,他猜一定是吴天娇,除了她还有谁呢?事不宜迟,再大的事也没这事要紧。一想起吴天娇,他不由得心里火辣辣的,是苦是甜?是涩是酸?他一时也难以说清楚。胡子长了,头发也乱了,跑了几天,灰头土脸的,怎么好见天娇?他从抽屉里拿出电动剃须刀,胡乱扫了扫。又从衣架上抽出条领带,自忖:红的好还是蓝的好?又一想,不扎也罢,本来就是农民吗,干啥还赶那些时髦?随便梳了梳头,擦了把脸。扭头一看,董国胜还站在门口,就说:
“狗剩,还不走,站那儿干啥?”
“榆生哥,我爹打我了”。
“为啥打你?”
“说我是笨怂,找不上媳妇”。
“哎呀,我这又不是批发媳妇的公司。好好好,明天再谈。
“榆生哥,那我就走了”。
董榆生正要出门。朱洪林上气不接下气地赶来,见了董榆生,满脸是笑,结结巴巴地说:
“榆…榆生哥,不,董、董…总.我家里有…有事,请你……”
“嗨,我说洪林,你家里有事也找我?你媳妇生孩子也要我接生吗?”
“不…是生孩…孩子,也跟生孩子…差不多。我媳妇有、有喜了,我奶奶高兴地不…不得了。炒了好多…多菜,指名要请…请你喝、喝喜酒、去哩。”
“咳!这么点小事也喝酒?”
“谁…谁说这是小、小事?我…我都快、快四十了才…才第一胎,能…能算小事、事吗?”
“好好,是大事,改天行不行?我明天一定去”。
“不…不行,就…就今天!”
董榆生想笑,但他笑不出来因为家里还有重要的客人等着他哩。他知道朱洪林的脾气,逼得越紧,他越结巴得厉害。平时听他说话从来没这么严重。想想不去也不太合适,拜奶和他们一家啥关系?不去打个招呼良心上也说不过去,所以想那边的事情暂且先放一放,让天娇陪娘说会儿话,因而他说:
“就这样吧,我和你一块去”。
朱洪林嘿嘿咧嘴笑了,摸了摸鼻子说:“榆生哥,早要这么说,我就不费这么大口舌了。快走吧!”
董榆生从朱洪林家出来的时候,天就快擦黑了。拜奶见了他亲热得不得了,一会儿哭一会儿笑的。他因为事忙也有些日子没来看拜奶了,还是因为父亲那一层关系,多少年来两家一直当亲戚走。赶上今天这个喜日子,看把老人家高兴的。朱洪林家坐了一大屋子人,这个敬两杯,那个端两盅,他溜号,门都没有。无奈何他只好硬着头皮过了一关才放人。这几年他抽烟不行,酒功夫可见长,一斤多喝下去,好像也没见头重脚轻。快到家门口了,不知天娇走了没有,心里忍不住扑腾扑腾乱跳。人家初次进门就让人家苦苦等了这么久,仿佛自己是个多了不起的人物?又一想不对,如果真是天娇来了,起码不哄动半个村子,娘还能由着他在这儿“避清闲”?不是天娇又是谁呢?他疑疑惑惑地进了家,忐忑不安地推开大门,院里很安静,爷爷大概睡了,母亲房里的灯还亮着。董榆生喊了声“娘”就进了屋.此时他已断定来人肯定不是吴天娇。
屋里的女人一出溜下地,从炕沿下站了起来。董榆生抬眼一看,面无表情地笑道:
“梅生,原来是你?”
母亲见榆生这么晚才回来,老大不高兴,嗔道:
“榆生,你看你,都三十好几的人了.没个正样,事事还让娘操心。上哪儿喝酒去了?看看脖子都红了。人家梅生等了你整一下午,你连个照面都不打,像话吗?快去洗把脸,梅生有话要和你说哩!”
“有事就说吧!”董榆生沉下脸来冷冷的说了一句,他想起在法院受到的不公平待遇。梅生直直地站着,看着榆生,不吭声。
“榆生,怎么这样说话?去,到你屋里去,和梅生好好谈谈”。母亲看出榆生气色不对,连忙从中调停说。
“娘,天这么晚了,孤男寡女的,万一传出去……”
“大婶,别难为榆生了。要不我改天再来”。
“不行,这么大老远的路来一趟不容易,怎么好意思让你走”。母亲换了换口气,转对儿子说,“榆生,去吧,有啥影响娘替你顶着”。
董榆生慢吞吞地说:“那就走吧!”
母亲不放心,又在后面叮嘱了一句:“梅生要不今晚就别回去了,话说完了过来和大婶睡下”。
董榆生住的房子是一幢二层小楼,装潢得不算华丽,但很雅致。楼上是卧室,二层三面都是阳台,阳台上摆满了各种花卉,白天母亲领梅生看过了。卧室旁边是书房,书房里有四个书架,全部装满了书,榆生的爱好很广泛,科技、文艺、政治、历史古典,应有尽有。光是字词典就有几十本,《词海》、《辞源》、《现代汉语成语词典》、《倒序现代汉语词典》、《常用典故词典》、《词典精华》……。还有不少外语词典:《新英汉词典》、《远东英汉大词典》、《双解词典》、《汉英词典》……。每个书架摆放得都很整齐,每本书都贴了标签,可见其主人在这一大堆书里下了不少功夫。写字台正中端放着一个镶着黑边的镜框,梅生当然知道那是董大叔的遗像。像片下面是董榆生亲手书写的两行字:父亲是我永生的楷模儿子永远牢记父亲的教诲。书房里有几张字画,其中一副这样写着:天天无愧无愧于天哪天不见天人人有心有心做人何人能为人横幅是四个大字:碧落苍穹侯梅生在这副字帖上情不自禁地端详了很久,她的文学功底很薄,平时也极少看书,单从字面上看.她觉得董榆生这个字幅含义极深.很难理解,尤其是碧落苍穹就更难懂了。不过大意她似乎明白,就是说不出道理。好像每句话每个字都是冲她说的,幸亏她没有做下亏心事,她想那些心存邪念的人是不敢面对这样的字幅的。由于大婶在后面跟着,她不敢多耽搁,匆匆离开之后,心里还不住地嘣嘣乱跳不止。在临出这间房子的一刹那,她突发奇想,当初如果嫁了董榆生,岂会有今天的尴尬?梅生没有进卧室。楼下是客厅,房子很宽畅,足有五六十平方米。里边摆满了沙发、茶几,好象是哪个单位的会议室。一台三十几英寸的彩电放在墙角,旁边依次是音箱、影碟机、电脑。大婶说,这房平常很少有人进来。怕弄脏了,将来榆生娶媳妇成旧房子了。大婶说这话的时候,不由得用手抹眼睛。大婶又说,“你们的娃娃都大了,榆生如今连个媳妇毛都没见,真让人焦心”。
梅生随着董榆生进了他的客厅。董榆生打开电热水器,先倒了一杯茶放在梅生前面的茶几上,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端着茶杯坐在梅生对面。
足有停了半个多时辰,两人都没有说话。客厅里灯光很亮,亮得就像白昼,又看不见电灯在什么地方装着。隔壁房子里母亲偶而大声咳嗽几声,爷爷的呼噜依旧惊天动地。
还是梅生先说话。她抬起眼睛,看了看榆生,很费劲地笑笑,说:
“榆生,你生我的气了?”
“我凭啥生你的气,我连我自己的气都生不过来呢。”榆生低着头堵气说。
“前天你上魏秀枝家路过我的家门口,也不进去坐坐”。
“有那个必要吗?”
“昨天他回家,我才知道你上法院了”。
“不是我上法院。不是人家传我,我没事跑那儿干啥?”
“你别误会,这不是我的主意,我拦不住他”。
“误会有什么用,反正堂也过了”。
“榆生,你看我一眼好吗?我求你了”。
“看不看有什么关系,又不是没见过”。
“多少年了,我有一肚子话要对你说。不是你今天发财了,我才来找你。当初我嫁给他,也并不是要图他的什么财产”。
“我发财是我自己挣来的。又没偷、又没骗、更没讹谁一分钱”。
“我知道你心里有气,都这么多年了,大家谁还不知道谁呀?”
“我不管那么多,我只想对你说,你是你我是我。你当你的科长,我做我的农民。我保证不会烦你去,你也不要来找我”。
“不。榆生。榆生哥,你大我一天也是我的哥呀!如今妹妹掉到井里头了,你不能见死不救吧!小时候你还从涝坝里捞过我呢!”
“你们两个,一个是政府官员,一个是保密厂的大科长,我能救得了谁?”
“只有你才能救我,榆生。前几天他回来,逼着我上法院,说我即使不去,法院也要发传票。我不能去呀,榆生哥。儿子不是你的咱不说,可儿子也确实不是他的呀?”
“那是谁的?”董榆生突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他惊讶地抬起头来看梅生,侯梅生已是泪流满面。
侯梅生声泪俱下:“那年为了一张招工表格.我才惹下这塌天大祸。我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你,我想和你飞行结婚,或者是生米做成熟饭,再想办法把娃娃打掉。我知道你心眼好,一定会原谅我的。可是,当姓朱的知道我们的事以后,连夜跑到我们厂,又是威胁、又是恫吓,还说大婶是特务,单位要是知道了,非开除我不可,党籍也保不住。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份工作,又为此付出那么大的代价,我能忍心丢掉吗?后来他知道我怀了身孕,他立刻就认定是你的,我又不便说明,只好就默认了。他千方百计不让我做掉孩子,说有一天要和你算账。我让你背了十几年的黑锅,我对不起你呀,榆生哥!……”
董榆生想起那个风雪夜、那个破窗户洞、那个卑鄙的身影和那四块烂砖头……
“我和他生活了这么多年,是人是鬼我看得清清楚楚。我这人好面子、怕丢人.不敢说离婚。他就抓住我这个弱点。在外面吃喝嫖赌,从不管家,一回来见了孩子,张口就是‘小杂种’,还给孩子起名叫‘朱镇宇’,意思是拿孩子来镇你。这个人心比蛇蝎,好狠毒哇!”
董榆生点了一支烟,狠命地抽了几口。站起来,端起梅生的茶杯,说:
“水凉了,我给你换换”。
“说完,又走到墙角衣架上,抽了条毛巾,递给梅生。隔壁老母亲又一次发出了讯号,连续咳嗽了几声。董榆生站起来,把门打开一道缝,以便烟出去,然后回过头来说:
“梅生,我理解你了,你受苦了。“
没想这一说,梅生反倒放声大哭起来:
“榆生哥,要是换了别人我早就说了,可是这个人我不能说呀!我要是说了,我的儿子就完了。我这一辈子就这样了。但不能害了儿子,他还小,他以后还要活人啊!”
“你不要说了,梅生,我全明白了。这个老畜牲,坏事做了这么多,不会有好结果的”。
母亲到底放不下心。董榆生听到外边北屋门一响,母亲站在门口说:
“榆生,夜深了,声音传得远。话说不完,明天再说吧!”
董榆生拉开门,说:“娘,我知道了。您先歇着吧!”
母亲又说:“叫梅生早点过来休息,不要耽搁太久”。
董榆生说:“行,娘,梅生这就过去”。
梅生用毛巾擦干了脸上的泪,停止了哭泣,两眼呆呆地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