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平凡的外表完全不相符的洁白牙齿,宛如一线刺破彤云的灿烂阳光,让她感到温暖,舒适,似乎可以完全放松,忘记一切。
妳醒了?郑绝尘欣喜若狂地说。他猛地站起身,对门外的手下喝道:兄弟们,红帮主醒了,快叫红前辈来!快请陈大夫来!守在门外的一个飞奔到隔壁的厢房,而另一个飞身上马,风驰电掣地驰出了客栈庭院。
接着他旋风般地冲回了红思雪的床边,兴奋地说:思雪,妳昏迷了将近十二个时辰,我还以为妳不会醒过来了。
红思雪秀眉微皱,似乎仍然承受不了郑绝尘叫她思雪的僭越。但是,她想起了郑绝尘曾经抛开一切,为她舍死力战,不由得微然叹了口气,并没有如何责怪。
郑绝尘看到红思雪似乎接受了自己对她的亲密呼唤,心中仿佛有一百只百灵欢快地唱起了歌曲,他将案头的一盏刚沏好的茶水端到红思雪面前,柔声说:妳刚刚醒转,应该有些口渴吧。来,这茶乃是我白马堡的特有的菊花茶,功可提神醒脑,还有清心镇魄之效。
红思雪虚弱地笑了笑,将茶水端到手中,微饮了一口,递还给郑绝尘。
郑绝尘激动地说:希望妳快点好起来,年帮大事已了,以后思雪妳尽可以放松怀抱,畅游山水,再也不必为俗事烦忧。我郑绝尘必会追随左右,效犬马之劳。
红思雪眉头一跳,脸色由白转红,微微摇了摇头,忽然道:彭无望呢?
珰地一声,本来牢牢握在郑绝尘手里的茶杯赫然落在了地上。
客栈的厨房里香气四溢,越来越浓厚的香味几乎把所有投栈的客人吸引了过来。端茶送水的店小二一走到厨房门口就再也走不动了。而客栈的掌柜呆呆地站在门口,根本记不得要招呼客人。而刚刚迈进客栈的四方来客,也直挺挺地冲到厨房门外,伸直了脖子使劲往已经拥挤不堪的厨房门口挤去。
师兄,你女儿这些日子累得够呛,三餐不继,奔波劳苦,如果不加滋补,则后患无穷。我这菜里面,都下了补气养身的药物,乃是不可多得的药膳。
彭无望握着一个斗大的芭蕉扇,蹲在自己架起来的小灶面前,边用力地鼓着风,边说:药膳禁忌繁多,但最主要的是四季的补益,春季宜升补,夏季宜清补,长夏宜淡补,秋季宜平补,冬季宜滋补。如今秋末冬初,平补得宜。我所选的小牛头肉,性属平良,乃是进补的极品。
红天侠死守在厨房里,不让任何人踏进一步,用力地吸着鼻子,勉强装作一本正经地问:师弟,你这个小牛头肉,怎么这般香法,太也古怪了些。
彭无望笑道:师兄你好运气,这道菜的做法,是我从巴蜀一带的酒馆中偷师学来的。
红天侠道:巴蜀酒家有何特异之处?
彭无望的脸上露出深思的神色:从青州到巴蜀,我才发现自己在厨艺上的学识,还尚有不足。川菜上的功夫,比起土生土长的巴蜀名厨,仍然有一段距离。川菜历史悠久,在秦末汉初就初具规模。传到如今更是发展迅速。川菜以成都风味为正宗,还包含了重庆菜、东山菜、江津菜、自贡菜、合川菜、富有浓厚的乡土风味,素以味广、味多味厚著称,并有一菜一味,百菜百味的美誉。师兄,你可知道川菜中有分三香三椒三料,七滋八味九杂,滋味繁复多变,可造出世间奇味。
红天侠一脸的茫然,问道:师弟,何谓三香三椒三料?
彭无望得意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师兄,终于开始对厨道有些兴趣了吧?
红天侠长笑一声,道:看你折腾了这许多时辰,左右无事,闲谈解解闷儿而已。师弟何必多心。
彭无望也不逼他,径自笑着说:三香天下皆知,乃是葱姜蒜。
嗨,红天侠终于大笑了出来,我当你有什么惊天动地的伟论,这葱姜蒜太也普通了。
彭无望摆了摆手,道:师兄,听我说完。三椒则是胡椒,辣椒,花椒。而三料则是醪糟,醋和豆瓣辣椒酱。其中,稗县出产的辣椒酱尤为出色。这些调料互相混杂,可以搭配出千滋百味。就好像少林寺里的罗汉拳和少林长拳,虽然普通,但是掩映变化,可以派生出数之不尽的杀手。
红天侠双目一亮,道:师弟,这些话有些道理,师父常说少林拳法博大精深,以一生去精研仍会日有所得,想来是这个意思。
彭无望又道:七滋八味九杂就更是精彩,七滋是指:酸、甜、苦、辣、麻、香、咸。八味是指:鱼香、麻辣、酸辣、干烧、辣子、红油、怪味、椒麻。九杂是指用料之杂。巴蜀之地,号称天府之国,位于长江上游,雨量何其充沛,群山环抱,江河纵横,盛产粮油,蔬菜瓜果四季不断,家畜家禽品种齐全,山岳深丘特产熊、鹿、獐、狍、银耳、虫草、竹笋等山珍野味,江河湖泊又有江团、雅鱼、岩鲤、金鲟。所以,这个九字,乃是言其入料资源之广之博。试想在物产如此丰富之地,再拥有如此精深的烹调之技,其间所产的菜色,可是多么令人向往。
红天侠长长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在巴蜀住过一年,但是帮务繁忙,废寝忘食,这些鲜滋美味,可都错过了。说完,用力咽了口口水,不经意地看了看彭无望全心守侯的陶罐。这个陶罐中盛放的小牛头肉发出了一阵又一阵麻香诱人的气味,真可以令瞎子开眼。
彭无望接着洋洋得意地介绍自己精心烹制的菜色:我这味煲牛头,本来是万年县的乞丐用来吃偷来的牛头肉的方子。但是我下料之前,用火将嫩牛头炙去皮毛,再用沸水烫过,去尽残留的牛毛。入锅用葱姜和巴蜀豆豉淡炒,再浇水煮制,熟后将牛头肉切成巴掌片,又调以紫苏、白苏、花椒、桔皮做配料,调好后一起放入陶罐中,以黄泥密封罐口,再在火上煲制,如此一番功夫,做出来的煲牛头,我保证让人吃到连神仙都不想做。
红天侠的眼睛精光四射,呆呆地看着在火上扑腾乱响的陶罐,忽然说:师父是否也喜爱这道菜色?
彭无望叹了口气,道:说起来真是我一生的憾事,我给师父做的煲牛头没有加花椒,豆豉,味道差了一截。虽然精烹细做,但总不如如今的煲牛头味道鲜美。
红天侠微微一怔,长叹了一口气,道:师父若能在此,红某便是短寿十年,又有何妨?
看着一地散落的茶杯碎片,红思雪有悟于心,面孔微红,微微侧过头去。郑绝尘长身而起,强自压抑住心头失望之极的情绪,声音微颤地说:思雪请宽心,彭兄并无大碍,如今活蹦乱跳,不知所踪。
红思雪咳嗽了一声,道:郑公子今次舍却性命,与我同生共死,此恩此德思雪永生不忘。
郑绝尘自嘲地一笑:思雪客气,郑某是生是死,如今看来,都无甚差别,妳便是一生不忘,于我又有何用。
红思雪听到郑绝尘如此决绝的话语,芳心一颤,不再说话。
就在这个尴尬的时刻,彭无望搀扶着红天侠跌跌撞撞地跑进门,狂喜地说:红姑娘,妳醒了?
红天侠挣扎着扑到红思雪的床边,抓住她双手,颤声道:丫头,妳总算醒了,可把为父急坏了。
看到久违的至亲的面容,红思雪热泪盈眶,用力抱住红天侠,放声哭了出来:爹爹,想死孩儿了!
看到这对久别重逢的父女抱作一团,郑绝尘和彭无望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房间。
这些年来,可难为了红帮主。彭无望笑着对郑绝尘道,年帮帮务已经够繁重的,再加上父亲下落不明。若是我早些知道年帮之祸,也可以多为她分担一些。
郑绝尘看着这个有生以来最让他嫉妒难耐的男人,实在想不出任何应对的话语,只好爱理不理地哼了一声。
彭无望打量着这个英俊潇洒胜自己十倍的青年,心中甚是赞赏佩服。无论如何,这个白衣少年的白马战队和他那威震天下的神弓奇技都是有目共睹的。再加上他和红思雪出生入死,看起来他似乎对自己的这个红师侄女很是中意。
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彭无望越看越是开心,不知不觉笑出了声。
郑绝尘看到彭无望笑得古怪,双目一瞪,道:兄台,为何发笑?难不成你在耻笑于我。
彭无望连忙道:郑兄莫要误会,彭某绝无恶意,只是发现郑兄似乎对红姑娘有意,而你们两个又是如此相配,所以为你们衷心欢喜。
郑绝尘看了看他,忽然道:彭兄多番为思雪出生入死,难道你对她没有……
彭无望连忙笑道:郑兄说的那里话,我彭无望是敬重红帮主任侠仗义,又对年帮首脑义愤难当,所以才出手相助。绝对不涉男女私情。
郑绝尘冷笑一声,道:如此看来,彭兄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的侠客。
彭无望丝毫没有听出郑绝尘的讥讽之意,苦笑了一下,道:做侠客又想活得健康快乐确实不易,少一点斤两都不行。这次我险死还生,真是走运到家了。
他又看了看郑绝尘面无表情的脸孔,忽然道:如果郑兄对红姑娘确实有意,不如找个时间下聘,我看红帮主对你观感不恶,如此美事绝无不成之理。彭某愿意替郑兄说项。
郑绝尘这一惊吃得非同小可,几乎下巴都要在瞬间脱臼。彭兄,你在开玩笑吧?
彭无望笑道:彭某说话,少有戏言。郑兄大概不知,我和红天侠乃是一师之徒,可以说是平辈论交。为你说项,并无困难。
郑绝尘大声道:男女相交,贵在两情相悦,你没有问过思雪的心意,便要为她做主,未免太过鲁莽!可知世间有句话叫做: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彭无望一怔,道:你喜欢她,自然要娶她为妻,下聘乃是一表心意,思雪若是不喜欢你,当然会拒婚,又怎会鲁莽。
郑绝尘哭笑不得,道:如果一个男子下聘被拒,乃是天大的丑事,怎可草率而行。
彭无望想了想,道:合则来,不合则去,此乃天理人情,又怎会是丑事。你若是没有下聘的决心,便是爱极了她,也是假的。
郑绝尘勃然大怒,道:你凭一己之心,定天下男女情事,武断到了极点,实非共语之辈。言罢飞身上马,就要策马绝尘而去。
彭无望追在他身后,大声道:郑兄留步,我只是直话直说,并无冒犯之意。不过,你如果不下聘,怎么证明你对红姑娘的心意呀?
郑绝尘快马加鞭,跨下玉椎马白光一闪已经飞出百步之遥。他用力摇了摇头,叹道:这个家伙,不走快些就要被他吵死。
谈笑论交
师弟,师弟!红天侠焦灼的呼唤从红思雪的房间传来。
彭无望连忙冲进房间,连声道:来了,来了,师兄什么事?
红天侠道:没什么,思雪急着和你说话,快来。
彭无望叫住门口的店小二,让他把厨房中的煲牛头,清汤柴把鸭快快端上来,然后奔进门中。
红思雪从床上坐直了身子,面露讶色地看着彭无望,又看了看红天侠,忽然问道:爹爹,刚才你叫彭兄弟什么?
红天侠听到这句话,仰天大笑,状极欢悦,道:丫头,妳可要恭喜爹爹了。爹爹浪迹江湖,数十寒暑,未寻到恩师消息,如今竟然让我遇到了师父近年收的关山弟子,真是邀天之喜。
红思雪似乎感到一个晴天霹雳在自己的耳边炸开,身子猛地晃了晃,脸上的血色一下子褪得一干二净。
丫头,丫头,妳怎么了?看到红思雪煞白的脸色,红天侠惊慌地问。
红思雪只感到天旋地转,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半晌无言。
红姑娘,红姑娘?彭无望也焦急地叫了几声。
红思雪长长出了一口气,悠悠地说:彭师叔,请叫我思雪,红姑娘这个称呼,以后不必再提。此话说完,她用力闭上了眼睛,勉强止住了就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哈哈哈哈!彭无望大笑了起来,用力一拍红思雪的肩膀,道:红帮主折煞我了。我和令尊虽然平辈相称,但这只是我和他之间的称呼。我和红帮主一见如故,平辈论交乃是当然之事。
红天侠一怔,问道:师弟,这样似乎不妥吧?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师兄弟,思雪叫你一声师叔乃是礼法。否则纲常混乱,与礼不合。
彭无望笑道:师兄,如今我才知道为什么师父叫我们不要亮出师门招牌。我们的大师兄听师父说大过我六十多岁,若是和他相认,他的儿孙辈岂不是统统要叫我彭师叔,彭师叔祖,彭爷爷,彭祖宗。哈哈,师兄,你想想,如果叫一个比自己大出几十岁的人叫我师叔祖,是个什么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