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天佐目光黯然,瑟缩于寒风中,遍体空虚,王钦若与王桂生的一番话,似无坚不摧的利剑,已将他绞得粉碎。十年苦练,却不知仇人竟在身边,一夜之间,恩人变成仇人。世事本难预料,痛苦便亦罢了,但老天爷开的这个玩笑,却未免有些太大了。他不想面对,心中泛起赴死之念,冷漠看着院中的侍卫,寻思自哪里开始动手。
凛冽的杀气在蔓延,方圆十丈之内,寒风突然停止流动,院中簇立的枪尖,隐约发出龙吟般啸叫,直冲霄汉。吴俊辉虽然心急如焚,见杀气骤现,亦不禁倏然一惊,冷静下来,忖道:“王桂生虽然该死,但若在此处杀了他,王丞相焉肯罢休?到其时非但我等难以逃离京城,黄河帮、应天教及张夫人亦必受牵连。马天佐xìng格乖张,冷酷无情,看他的样子,已是准备大开杀戒,牵连如此之大,我该不该阻止?”
想起王桂生进入别院时那兴奋的神情,旋即又摇头忖道:“若看着桐妹的清白之躯被人玷污而置之不理,我还算是人吗?既来之,则安之,今晚即便翻转整个相府,亦要将桐妹救出去。”
正自思忖,身边忽然微风轻拂,杀气大减,侧首看时,见马天佐已离开这边屋顶,飘然向不远处一亮灯厢房掠去。心中既惭愧又佩服,忖道:“这个马天佐年纪轻轻,与生俱来有着一种野兽般敏锐,狂怒之下仍不失分寸,难怪令人闻其名而sè变,我虽然身为黄河帮坛主,历经百战,与他相比,却是相差太远了。”
厢房中传出女子怒斥声,吴俊辉心中又惊又喜,再不多想,身形急掠,跳落院中,抬脚将房门踢开,提剑冲了入去。站在门口不远处的两名侍卫见人影突现,急忙持枪过来阻拦。只听蓬蓬两声,马天佐从天而降,十指箕张,将那两名侍卫脑袋拍成稀烂。
厢房甚大,吴俊辉用剑劈开屏风,便看见张月桐被反绑手足,衣衫完整,正挣扎着自床上滚了下来。见心上人安然无恙,欢喜得险些流下眼泪,一个箭步掠了过去,方待解开绳索,却听张月桐大叫:“吴大哥小心。”
王桂生自另一屏风后面闪出,手中提了一把锋利异常的宝刀,对着吴俊辉一轮狂劈,口中大叫:“何方鼠辈,竟敢闯入相府行凶,难道不怕诛连九族?”
吴俊辉见他不认识自己,顿时jīng神大振,反手铛铛铛格开宝刀,剑走偏锋,以绝快手法嗤一声将王桂生裘衣刺出一个剑洞,凛然说道:“阁下毒死张绵,强占张家财物,天下人皆知,在下虽不敢自称行侠仗义,但张姑娘之事,却是非插手不可。”
王桂生见他身法奇快,招式凌厉,心中暗自吃惊,及见他眼神游移,始终不敢与自己对视,出招亦极少指向要害,胆气顿时变壮,冷笑道:“阁下自恃武功高强,深夜闯入相府,已是罪不可恕,张月桐乃朝廷重犯,明rì交由大理寺审理,若敢将她劫走,即便出得了相府,在十万禁卫军把守的京城,亦是插翼难飞。”
张月桐被反绑了手足,气得满脸通红,怒喝道:“吴大哥少跟这种禽兽哆嗦,一剑把他杀了,为我哥哥报仇。”
外面传来两声惨叫,王桂生心中一凛,厉声说道:“原来你还有帮手,惊动了我义父,谁亦保不住你们。”
只听铛的一声,吴俊辉剑圈旋动,已将他手中宝刀绞飞,剑尖似蛇信般游掠而上,寒森森抵住王桂生咽喉,冷冷说道:“来者不惧,只要你肯答应不再追究张姑娘之事,在下便饶你一命,否则,大家唯有拼个鱼死网破,三步之内,要你血溅黄砖。”
王桂生被剑尖抵住咽喉,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嘴上却硬,强作镇定,淡淡说道:“阁下杀得了我,外面有千万侍卫,只怕你们会死得比我更惨。况且张月桐乃朝廷重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自有官芝兰帮她顶罪。请阁下想清楚,若此时收手,尚可相安无事,张月桐明rì交由大理寺审理,只要我义父出面求情,大不了受些皮苦之肉,却无xìng命之忧。”
他这一说,连张月桐亦不禁犹豫起来,忖道:“我为哥哥报仇,本不想活着离开相府,但若因此而连累娘亲,却是大大不孝了。况且吴大哥乃黄河帮中人,落入相府侍卫手中,又要累及展帮主他们了。”
王桂生见吴俊辉犹豫不决,突然诡异一笑,说道:“阁下何人,其实我早已清楚,若不想牵连太大,请……”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7)】………
言犹未尽,忽见白影一闪,马天佐飞掠而入,伸手在王桂生背后轻轻一推,只听喀嚓一声,锋利的剑尖深深没入咽喉之中。
吴俊辉将剑拔出,看着王桂生尸体缓缓倒下,苦笑道:“马兄弟出手太快了,本来想留个活口,消弥这场灾难,如今杀了王桂生,只怕王丞相不肯罢休,会连累张夫人。”
马天佐想起上官芝兰,心中暖意顿生,略一沉吟,自书架上取了管毛笔,以王桂生咽喉中流出的鲜血作墨,在墙上写下“杀人者马天佐”五个大字,淡然说道:“你们快走,这里由我来料理。”
张月桐身上绳索已被吴俊辉用利剑割开,见马天佐将一切罪状揽了上身,心中感激,关切问道:“书呆子不走吗?”
马天佐冷哼一声,说道:“一不做,二不休,杀了王桂生是死罪,不如把王钦若一并解决,以后便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了。”
张月桐感动得热泪盈眶,毅然说道:“书呆子对我张家仁至义尽,你不走,我也不会走,即便是龙潭虎**,我也要陪你去。”顿了顿,对吴俊辉说道:“吴大哥冒险前来相救,小妹感激不尽,欠下的情,来生必还。但大哥毕竟是黄河帮的人,身份泄露,牵连重大,刺杀王钦若,便由我和书呆子去做,你回去通知我娘亲,叫她火速离开京城,以后不要再回来了。”
马天佐心中暗叹,忖道:“我们不回去,她岂会离开京城?只怕天一亮,我们三个便在黄泉路上相见了。”看了一眼张月桐,脸上微红,柔声说道:“受人滴水之恩,必涌泉相报,当rì在郑州若非上官前辈出面维护,马天佐恐怕早已落入官府手中了。刺杀王钦若我一人足够,请张姑娘速回家中,带上官前辈离开京城,rì后好好服侍,当帮书呆子还她一个人情,若她问起,便说我已远走高飞,不必牵挂。”
吴俊辉一直不明白马天佐为何对张家如此关心,隐约觉得是因为喜欢张月桐,见两人神态亲热,心中醋意早生,听完马天佐一番话,忖道:“原来他是为了报恩,我倒是多心了。”心中释然,热血开始沸腾,昂然说道:“马兄弟侠义迫人,吴某岂会贪生怕死?相府戒备森严,要杀王钦若并非易事,多个帮手便多一份成算,请马兄弟允许吴某同去。况且外面人声鼎沸,早已惊动整个相府,我们走出这个房间,身份必然暴露,横竖是死,不如做得轰轰烈烈。”
马天佐微微一笑,说道:“吴坛主不必担心,外面人声鼎沸,却非为我们而来。”
吴俊辉啊了一声,奇道:“难怪我们说了半天,不见有人冲进来保护王桂生,莫非马兄弟还邀了帮手同来?”
马天佐摇了摇头,说道:“非也。方才我在门外杀了十名侍卫,本以为会有更多侍卫涌来,突然却听见外面传来哭笑声音,跟着有人大叫‘有刺客,快去保护丞相’,之后便不见有侍卫进来了。”顿了顿,突然走到床上撕下一块白布,递与吴俊辉说道:“把脸蒙上。”
吴俊辉一怔,说道:“为什么?”
马天佐笑道:“既然有人去刺杀王钦若,我们三个还不趁机逃走?”
吴俊辉恍然大悟,把脸蒙上,笑道:“还是马兄弟想得周全,留得青山在,哪怕没柴烧,惊动了王钦若,戒备必定森严,我们武功再高,亦未必能杀得了他,趁着混乱逃离相府,方为上策。”
张月桐抚掌笑道:“言之有理,先逃出相府再说,我这张脸已印在官府名册上,蒙上亦是多此一举。只要能逃离相府,相信不会有人认出吴大哥。”
马天佐微笑点头,心中却是凄苦,忖道:“只要能离开京城,你们便可以远走高飞。我却不能,在相府留下大名,只有死路一条了。”
相府灯笼火把乱闪,照得如同白昼,期间夹杂莫名其妙的哭笑声,混乱至极。王桂生居住的别院却是寂静异常,除了地上躺着的十具尸体,人影不见。那些家人妻妾,包括王桂生最宠爱的烟儿在内,见外面有人大叫“保护丞相,捉刺客”,早已吓得魂不附体,避之则吉,即便在梦中惊醒,亦假装酣睡,没有一个人敢出来观看。
在别院中穿过一道圆月拱门,走在前面的张月桐突然惊呼一声,旋即出掌,篷篷篷一连拍飞三道人影。吴俊辉快步掠出,方待出剑,突然亦是咦的惊呼一声,说道:“不用打了,这些全是死人。”
在拱门后面,挺立着十数个持枪侍卫,却似死人一般,毫无动静。被张月桐拍飞的三人,则是全身僵硬,直挺挺躺在地上。马天佐伸手探了探其中一名侍卫脉息,摇头说道:“非也,他们是被人封了**道。”
张月桐见那些侍卫排列整齐,眼中并无惊讶之sè,不禁乍舌,惊叹道:“什么人这么厉害,居然在瞬间把这些侍卫的**道全封了。”
马天佐点了点头,说道:“这些侍卫每人身上至少被点了几处**道,此人手法之快,确实是世所罕见,若他是刺客,王钦若恐怕凶多吉少了。”
一路掠将过去,众人更是惊得瞠目结舌,除了马天佐在王桂生房门前杀的十个侍卫外,别院中的侍卫竟然全被人封了**道,似石像般持枪肃立。马天佐一拍脑袋,恍然大悟说道:“那些哭笑之声,必然亦是被人点了**道所致,看来是有人在暗中相助,故意把人引开,好让我们救出张姑娘,幸亏我们没有鲁莽去刺杀王钦若,否则便辜负他一片好心了。”吴俊辉与张月桐点头称是,三人更不敢逗留,趁着混乱,轻易离开了相府。
房中血迹未干,一头戴斗笠,身披宽大斗篷的蒙面黑衣人,目光如电,看着墙上“杀人者马天佐”五个大字,良久才长叹一声,伸手把血字抹掉。走出门口,亦不寻路,向上一跃,似蝙蝠般消失于茫茫夜空。
………【第二十七章 迷阵锁孤城(8)】………
所谓宵禁,其实只不过是禁止夜间进入里城,及加强了对夜行路人的盘查,那些瓦子场所,依然是灯火通明,欢声笑语不绝。对里城的道路,张月桐最熟悉不过,避开巡逻卫兵,专挑幽暗之处行走,不久便接近张宅。她娇美的脸庞因兴奋而泛出光彩,大仇已报,心中再无牵挂,只要能逃离京城,rì后与娘亲浪迹江湖,海阔天空任翱翔,不亦快哉。
马天佐亦是兴奋得俊脸泛红,仿佛已看见上官芝兰喜极而泣、轻轻拉着自己的手倾诉爱慕与感激的场面。那洁白滑腻的柔荑,即便叫他为她赴死一万次,亦绝不后悔。蓦然,他的瞳孔收缩,伸手执住张月桐皓腕,把她拖了回来,低声说道:“且慢,情况有些不妙。”
张宅门前熊熊燃烧的两盏巨灯已然熄灭,站立的黄河帮帮众亦消失不见,偌大的一座宅第,幽暗无光,又变成了一个沉睡或假寐的巨型怪兽,其间不知隐藏多少凶险。
三人走至一幽暗转角处隐起身形,一边察看张宅周围动静,一边悄声商量。吴俊辉剑眉深锁,说道:“奇怪了,我已吩咐帮众在门口彻夜守护,为何人踪全无?”张月桐急得险些哭出声来,说道:“莫非……莫非我娘已遭人毒手?”
马天佐冷酷沉静,处变不惊,但这次却亦慌了手脚,沉吟片刻,方摇头说道:“不会的,吴坛主的手下武功均是不俗,对付王桂生派来的那些打手绰绰有余,况且大门完好关闭,并无打斗迹象,或许是上官前辈懂得武功,并不惧怕有人捣乱,将那些帮众打发回去之后,自己先行熄灯歇息了。”
张月桐摇头说道:“我娘既知你们去救我,必定心急如焚,焉有大门紧闭,自己回去歇息之理?”
三人忧心忡忡,却想不出个所以然来。马天佐挺直了身躯,反手掸衣,凛然说道:“我们大闹相府,救走张姑娘,相信很快便会有官兵追来,事不宜迟,你们在此等候,我进去看个究竟,若情况不妙,听我啸声为号,你们速速离开,我自有脱身之计。”
话音方落,忽闻身后微风轻袭,一人似自地狱中冒出,伸手按住了他肩头,低声说道:“好大的胆子,犯了案还敢回来?”
马天佐心中一凛,倏然回头,却看见马天佑正一脸关切站在身后,而按住他肩头的,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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