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嘲笑我果然是个卖酒的人,连这么简单的故事都要写三年。
我想要解释,她却醉倒睡着了。那时我很懊恼,很久以后我却庆幸她适时的醉倒,因为我发现,有的事情,解释清楚了反而不好……
那时我没来的及解释的是需要三年时间的理由,我总觉得白马的故事并不是完整的,也许是她不愿探究,也许是她身在其中而不自知……
她的故事中掩藏着太多的细节与戛然而止。我是一个写书的人,我喜欢写完整的故事,所以我向白马许诺三年,三年后,我会给她一个完整的
故事。
近百年来,民间都流传着洪荒四兽危害人间的传说。我却知道并说法并不属实,甚至可说是谬传。
洪荒四兽原是上古时代的神兽,传说因犯天帝之忌讳,被罚至人间,三百年前,夜郎国女战将木叶游历四方,因缘际会,收服四兽。后来
木叶莫名失踪,四兽也失去了踪影。不知何时起,民间竟传出四兽的恶名,以至月夜派遣白马前去讨伐。而青龙腹中居然有一个活了三百年的
人……这一切太让人费解,也因此,愈发让我觉出其中的不寻常。
白马对枯叶说的那个雪天莲蕊的传说,我是知道的,可能知道的比白马还要多。
白马以为那是后人编撰的故事,其实不然,雪天莲蕊确有其物,晨凉也确实在雪山守侯三年,等待雪天莲开,取莲蕊制胭脂“无水”,“
无水”的确可使女子容颜不变,青春永留……白马听到的传说都是确确实实的,但她却不知道雪天莲蕊的另一功效——可使人长寿不衰……
当年晨凉便用莲蕊制成了胭脂“无水”赠与木叶,雪天莲蕊可保长寿之说也不胫而走。晨凉是当时夜郎第一药师,心高气盛,有心小人向
王献谗,指晨凉得异宝而不进献,有谋逆之嫌……王大怒,遂派遣当时的大将军月澈前去征讨。做君王的最擅长的便是用一人之长击他人之短
,王知月澈是木叶义兄,若遣他去,晨凉必不愿他为难,异宝自然可得,但月澈同样不会对晨凉下手,于是又遣了另一支队伍暗中伏击,打算
将晨凉诛杀。
晨凉将剩下的雪天莲蕊交于月澈,月澈方走,王的杀手便已到了。木叶得到消息,赶到时却已回天无术……
后来木叶去了哪里没人知道,但我知道三百年前的夜郎王得了雪天莲蕊也没能长生不死,因为懂得如何使用雪天莲蕊的只有晨凉一人,夜
郎王派人杀他的时候却没有想到还有这样一环……
白马曾说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自己原来叫什么,我却十分好奇。
每个人都有来历,每个人都有过去,三年中,我向很多人打听,却都无法得到任何有关白马的消息。白马这个人,竟然于七年前,凭空从
大将军月夜的府中出现……
白马出身将军府,白马的名字也是月夜给的,我想白马的过去定然也在月夜手中,多方探求皆无果的情况下,去年秋天,我去了见月夜,
我想,所有的答案都应该在月夜那里。
事实证明我的猜测是正确的,从月夜那里,我找到了一切,解开所有的疑惑,我的故事完整了。
“明天再来和你喝酒!”醉倒的白马仿佛清醒了写……踉跄着爬起身,我赶紧上前一步扶住她,隐约闻到一股淡淡香气……
“什么香味?你一身酒气竟还能闻出,却不浓烈,只是淡淡的香?”我感到奇怪。
“你也闻到啦?只有穿这见衣服才有……”打了个酒嗝,白马扯扯身上那件旧衫,衣袍样式普通,已然洗得泛白,却透着一股淡淡莲香…
…
“明天还来吗?”我扶着白马走出酒窖,一只夜蝶飞起,划过一刹流光。
夜蝶,白天看似枯叶,晚上却会发光,也叫木叶蝶……
我心中了然,龙腹中活了三百年的的枯叶并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他一直都记得,所以他让白马叫他枯叶,真正忘却的,是白马……
今天是端阳,是我向白马许诺帮她写完这本书的时间,故事已经完整了,我却不想给白马。
这三年中,我一点一点地寻找往事的痕迹,拼凑出完整的故事,却眼看着白马一点一点地忘却前尘……每天她都来这里喝酒,她已忘了枯
叶。但却记得她在等人,等不到,就天天来……
枯叶没有回来过,我也不知道她还会在这城门守多久,我只知道,晚上,我烧了一本写了三年的书……
月夜说的很对,已经忘却的,再强迫她想起,又是何必……
月夜:
他来找我的时候带着一身酒气,差点被守门的兵卒当成醉汉痛打,幸好府中执事及时认出他的面容,才替他省去一顿皮肉之苦。
可他一开口,我便懊恼起执事的多事。十年前他自愿降籍为庶人,已无皇族身份护佑,打一顿赶走便也罢了,我何必顾及少时情谊,迎他
入室,徒惹这一场烦事呢……
看他紧逼不弃的样子,大有一副不达目的便死赖不走的架势,我实在无奈,只有答应告诉他白马的故事缺失的部分……
白马,其实是我送她的名字,与她初见时,她惊走了我的座骑白马。我问她的姓名,她说自幼失去双亲,由师傅养大,师傅是参禅之人,
笃信万物皆空,所以她并没有名字。
我说既然你惊走了我的白马,不如你就叫白马。
她欣然答应……
那只是一次意外,彼时,我并不知道她便是祖训中月家世代要寻找的人。
她过意不去,定要赔我一匹马,我见她如此爽快,心中已有好感,便让她请我一顿酒当作赔罪。就这样,与她成为莫逆……直到父亲去世
,我承袭父爵,家中祖先教言也传到了我手中。
那是一本与儿时背诵的教言完全不同的册子,没有处世之道,没有治家之法,只有先祖留下的一个故事和一个任务。
那是三百年前女将木叶与药师晨凉的故事……
我微微抬目,不出意料的看到他一脸讶然,我当时似乎也是这样的反应吧……自家的祖训中写着别人的故事,当然会感到奇怪。
“又是他们两个!又是三百年前!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一定有什么……”
我刚要继续说,他已开始嚷嚷,被我瞪过一眼,才安静了下去……
晨凉与木叶的故事他不会陌生,我未作赘言,但先祖记载的故事结局却与他所知的不同,先祖记下的,是一个精心掩藏了三百年的故事…
…
先祖月澈是木叶的义兄,三百年前,他受当时的夜郎王之命向药师晨凉征讨异宝雪天莲蕊。君之命,臣自不可不从。先祖知道要晨凉拿出
雪天莲蕊并不是难事,难的是恐怕拿到了雪天莲蕊王也不会放过晨凉。
于是先祖暗中派人通知了木叶,希望集两人之力可助晨凉脱离险地。
那是一个雪夜,从晨凉那里取到雪天莲蕊后,先祖月澈连夜进宫向王求情,谁料杀手已出,再追悔却已不及,为防出现差错,夜郎王竟强
行扣押月澈……
后月澈留在晨凉身边的部属侥幸脱逃,回来报知当日情形:木叶到时杀手已然动手,月澈的部属护着晨凉,退至城门外,已经死伤大半,
木叶唤来洪荒四兽,将晨凉带走,自己却倒下了,血洒城墙……
说完这段,我转头望了眼窗外,早秋的雨消散了盛夏的暑气,送来一抹微凉,窗框上,正结着天际一道虹,灿烂非常……
那本册子的最后一页是一幅画卷,便是木叶的画像,画中女子长发洒银枪,雕翎戎装,那面容,分明就是白马……
依照月澈的记载,晨凉在雪山得雪天莲蕊三支,其中一支制成了胭脂“无水”,一支交于月澈,另一支则收在自己身上。最后逃亡时,木
叶唤来洪荒四兽,带走晨凉,自己却吞下了那用雪天莲蕊制成的胭脂“无水”……
搽了胭脂“无水”的女子,可以容颜不老,青春永留。吃了呢?先祖月澈的记载中说到——生生世世,容颜不改!
白马原来就是木叶……
看眼前的人一脸目瞪口呆,我没有理睬,继续说着我的故事……
大约四年前,夜郎王要我派人讨伐洪荒四兽,我便知道他想寻出雪天莲蕊的秘密。
那时白马已入我麾下,成了我手下第一将。我知道白马与四兽的渊源,本不想她去,但点将时白马却自动请缨,我便调遣三百精兵给她,
她却一人未要独自上路了。开始的时候我很担心,但捷报连连,不到半年,她已诛杀四之三分,我心中颇喜,却不料变数将来……
青龙的肚子里有一个活了三百年的人!这个消息传来,我便知道事情要脱离控制。
夜郎王的密探也得到了消息,我知道王马上就要有动作……
果然……次日,王便召我入宫。
“夜郎城绝对不会包容一个活了三百年的妖怪!我已经调动南锤众属,月夜,这次我要你领兵。”
夜郎王的声音现在仍清晰地映在我的记忆中……我记得更清楚的,是他后来的一句话……他说……我要一个活着的晨凉,但你的副将白马
,却不能留下。
当时我心底是什么感觉?我记不得了,我只知道我心里有个声音在说……我想和她在一起……
夜郎王见我犹疑,慢度着步子走下他的王座:“你家族世代金戈铁马,功垂千秋,你要亲手毁了这一切?”他的声音冰冷无情,他脚下屐
履与地板的敲击声传至我的心底,化成重重的几个字——我、想、和、她、在、一、起!
“活了三百年的妖怪?夜朗王要活着的晨凉,晨凉……也就是枯叶!”
对面的人又是一脸震惊,我摇头轻笑,这般不知掩藏的性格,宫廷的确不适合他,卖卖酒倒真是个不错的行当。
他之前说过枯叶肩膀上纹有一只夜蝶,那枯叶应该就是晨凉了,
白马杀青龙后在龙腹中发现一个活了三百年的人,这个消息传来,我便知道那是晨凉。原本对雪天莲蕊的传说半信半疑,那一刻却已然信
足。
“晨凉竟然是藏在青龙的腹中!”眼前那人从震惊中回复过来,我点头道:“当时我也十分讶然……难怪,三百年前的夜郎王搜寻经年,
也未曾寻到晨凉的踪迹……“
他也点头:“难怪……白马说与青龙对视时仿佛看到青龙的眼里蕴着怀念、释然、忧凄……青龙本是上古神兽,又因腹中藏着雪天莲蕊,
沾染了莲蕊的仙家精华,自然比其他三兽多一分灵气,是以与白马照面时,便认出她是木叶,于是眼中有怀念,而木叶出现,它守护晨凉的任
务便了,此时释然,但青龙之后觉出木叶已然将它忘记,心中自然忧凄。白马说她觉得青龙仿佛是自己撞上她的长枪,恐是青龙因口不能言不
得以而为之罢!”
是吗……听完这段推测,我心中暗叹,果然,连一条龙都记得的,晨凉又怎会忘记呢。
回忆起晨凉最后说的话“帮我告诉白马,我背不了她一辈子了……雪天莲蕊一直缝在她的领角,天亮之后,让她忘了我……”
我不知道晨凉为什么这么信任我,我是去杀他的人,他竟然将雪天莲蕊的下落告诉了我,难道真的确信我不会伤害白马吗?
自嘲的一笑,如果是这样,晨凉的确是押对了半张牌,对了的那半张,是我确实没有将雪天莲蕊的下落报知夜郎王,错了的,是我同样没
有告诉白马……
我知道这是我的私心,我不愿意白马知道的、白马知道了会难过的,我全数瞒下。
往事已逝,何必追寻?何况,白马已喝下“醉生梦死”,不久后,她记忆中有关枯叶的一切,有关……月夜的一切,以及白马的一切,都
将成为前尘,风吹即散。
“如果我没猜错,白马当晚赶枯叶去寻找‘无水’,准备一人拖住夜郎大军,枯叶却策马抢先一步拦住了你们……枯叶后来如何了?死了
?还是你将他交给夜郎王?”
他的确没猜错……我转身看他,晨凉的结局如何,我没打算告诉他,他想知道的是白马经历的故事缺失的部分,我已说完了,其他的,不
在我回答的范围。
如今,晨凉也好,枯叶也好,白马也好,木叶也好,都是前尘往事,从白马喝下腰间那壶“醉生忘死”的时候,就注定了要忘却。既是要
忘却的,又何必在忘却前再让她痛苦一次呢?这是我当时不说的理由,而现在,我希望你也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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