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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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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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默默放脱了手,那人便又飞奔着去了。他伫立城头,看着两处辽军已经汇拢一处,各色旗幡此来彼去,集结阵势,看光景不下三万之众。此时定州城内只剩下不到八千残军,这一轮攻城下来,实是凶多吉少。一时只想苦笑,心道:“我为了要杀郑晔赶来此地,如今他是没死,我却被困在了这定州城中……”眼见红日当空,在城墙脚下投了短短一截影子,忽然心中便起了个念头:“这太阳明天自是照样升起,却不知我还看到看不到?”他年少气盛,本不容易绝望,但此刻见到辽军势众,盛大几不可摧,不自禁地便生出沮丧之意。其时城头上众人遥望辽军阵容,心中转着同样念头的也不知凡几。 
  忽听得一人高声叫道:“弓弩手,就位!”正是杨澈。这一声迸足了全力,人人听得心中一震。静默得一瞬,便各自走向自己的位置。杨澈不断叫道:“甲队布防!乙队布防!……”各人按部就位,原本乱糟糟的城头,顷刻间秩序井然。 
  一时各人就位,杨澈朗声道:“男儿尽忠报国,便在此日!”拔出腰间佩刀,向天一挥,叫道:“大家齐心杀敌,守住了城池,上报天恩,下不负同袍。要后退一步,须得想想身后城中的父母妻儿!”定州守军在本州长居,家眷俱在城中,听了这几句言语,心下悚然,齐声道:“誓死守城!”连叫数声,人人胸中热血激昂,勇气百倍。 
  过得一刻,辽军阵中响起一阵号角,一骑如离弦之箭奔出,到得离城不远处,马上人高声叫道:“城上人等听了。萧大帅令尔等速速放下兵刃,开城投降,可免尔等一死……”一语未了,城头上嗖地飞下一枝羽箭,将这人射死。 
  蓦然间便听咚咚咚皮鼓三下大响,紧接着密如连珠般敲击起来。数万人齐声呐喊,惊天动地的杀声中,一支骑兵浩浩荡荡,向城门冲来。这一次辽军竟并不等到天黑,便发动进攻。上万铁蹄敲打着地面,震得大地都隐隐震动。 
  郦琛到了此时,心中反而一片宁定,握住弩机的手指镇定,不见一丝颤动。眼见第一个骑兵奔入射程,便一箭射了出去,正中那人咽喉,一声未出,便落下马去。郦琛头也不回,换过弩机,又对准了下一个目标。 
  他专心致志地发射弩箭,眼中所见,便是弩机上的望山,与城前山野上跳动着的骑兵。直到第一支来自城下的羽箭射中了他身后卫士的圆盾,发出当的一声,才吃了一惊,心道:“来得这么快!” 他本已料到此番辽兵既众,凭弩机无法阻得他们许久,可来得如此之迅疾,仍是出乎意料。一时也想不到城头的弓弩手损却了大半,新补上的兵士训练未熟,使用弩机准头便差了许多。这般以弩箭射杀全速奔来的骑兵,技艺并非间日可就。故而辽军此番在极短时间内便攻到了城下,伤亡较前次夜袭反少得多。 
  顷刻之间,射向城头的箭枝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郦琛缩身雉堞之后,伺机再发几箭。不断有上好弦的弩机递入他手,心道:“这一回的配兵倒是手脚利落。”随口赞了一句。忽然透过窥孔,看见另一头城墙上已经架起了数架云梯,料想自己这边亦是相同情形,回过身来,只见一众兵士在箭雨中举盾护身,一面便以滚木、擂石、灰瓶等物砸掷云梯。不时有云梯上的辽兵坠落城下,发出长长惨呼,前人叫声未已,后人接踵而至。 
  不多时已有一名辽兵踏上了城头,左右两矛齐出,正中他腰间。这人受了致命重伤,嘶吼一声,两手抓住了矛柄,用力一扯,竟尔将两名士兵都带得倒了。这一瞬阻碍,第二人已经抢上了垛口,举刀一挥,将一名守卒斩去了半边头颅。眼看此隙一开,后面人便要源源接上。正当此时,郦琛飞奔而来,一道剑光掠过,那兵哼也不哼一声,便倒毙在地。郦琛剑锋不停,又将爬至云梯顶端的一名辽兵刺落。两旁宋兵乘势浇下火油,点着了云梯。 
  然而辽兵不断涌至,势不可挡。只过得片刻,东西两端又架起了十来架云梯。郦琛剑术虽高,毕竟不能□二用。再过一时,四面八方都有辽兵登上了城头。郦琛剑走轻灵,穿梭一众辽兵之间,戳刺斩斫,便飞出串串血花。 
  忽听得城下辽军齐声大吼,声若雷霆。郦琛正自酣战,百忙中向外一瞥,见远处城北一座高丘上大纛挥舞,枪戟林立,兵士甲胄鲜明,护拥着正中一员大将。 
  这人正是萧竣,时任辽国南京兵马总管府都元帅。兵马总管府乃是负责南面辽宋边防的最高军政机构,此刻大帅亲身督战,辽军士气高涨,蓬蓬皮鼓大响中,如潮水价向定州城涌来。城头守兵奋起抵抗,每一处敌台,每一座箭楼,都须经过反复争夺。宋军虽不及辽兵武勇,然而有了杨澈几句言语激励在前,又念及城中亲人,这时个个舍生忘死,奋力拼杀。 
  辽军统帅萧竣骑马立于高丘,遥遥望见城头厮杀,但见一人长剑飞舞,横冲直撞,三尺青锋掠处,辽兵纷纷惨呼倒地,当真是所向披靡,锐不可当。萧竣见此情形,不禁皱了皱眉,旁边一人立刻俯身过来,禀道:“这人便是上回都指挥使所说之人。”萧竣点头,道:“宋人军中,原来也有这等好汉!”随即传令下去。一人驰至城下,放声呼喝。城上宋兵莫明所以,辽兵却知统帅下令,杀得郦琛的,赏黄金千两;头一个夺下城头的支队,自队长以下,人人官升三级。重赏之下,辽兵无不高呼奋战。 
  郦琛见周围辽兵不断涌来,打起了全副精神,一一应对。好在辽兵虽多,城头转侧地方有限,能挤到他身边的也不过十数人而已,在维摩诘剑凌厉攻势下,全无还手之力。然而眼见城上辽兵益多,近处几座箭楼先后着火,心中越来越是焦虑。忽然间簇拥他身前的辽兵欢呼一声,纷纷向两边分开让路,一名黑甲黑袍的辽将手提双刀,纵跃如飞,一路杀将过来。郦琛见那人身手,暗暗心惊,心道:“好一个了得的辽人!”眼见辽兵退到一边后,个个脸上都露出既兴奋、又崇仰的神色。他不知这人乃是南京军中第一高手耶律述胡,听得萧竣褒扬郦琛,心中不忿,亲自上了城头来寻郦琛挑战。 
  那耶律述胡来得好快,只眨眼间已奔至近前,左手雪亮钢刀向郦琛当头便砍。常人右手力大,述胡却是左刀劲沉,这一刀落下时锋刃破风,响若裂帛,声势大得惊人。郦琛不与他正面对接,身子微侧,避开他这一刀,长剑自下而上,斜点他小腹。述胡右腕竖刀一封,左刀兜转,变直劈为横斫。这两下变招干净利落,郦琛心中暗自称道一声:“好刀法!” 
  两人对战,周围辽兵插不下手去,转而攻向城头守军。围攻郦琛的数十人结成了一股小队,扫荡城头,散落的宋兵便难以抵挡。郦琛眼见情势危急,连连抢攻,要将耶律述胡立毙剑下,然对方第一高手的名号岂是白得来的?但见他口中呼啸,两股钢刀舞成一团旋风,力大招猛,每一式都直似要将城墙砖地劈开两端一般。郦琛自练成维摩诘剑来,除了郑晔,便未遇到过堪与一博的对手。如今遇到述胡这般硬手,对方招式虽不华丽,却极是威猛强武,临敌经验更胜过他不知几何,一时却又哪里能够拿下?再拆得十几招,郦琛心念一动,突然转身便逃。 
  耶律述胡正自战得酣畅,忽见对手逃走,不禁愣在当场。临敌落荒,乃是述胡这等勇士万死不为之事,一时错愕难以置信,提刀观望。却见郦琛奔出了几步,到了一对正自厮杀的宋辽兵士身边,手起剑落,便将那辽兵刺死,足不停步,又向另一辽兵奔去。他这时才明白郦琛用意,只气得须发皆张,叫道:“有种的莫逃!同大将军战个你死我活!”他叫的是契丹言语,郦琛哪里懂得,只发步疾奔,见到落单的辽兵便一剑刺去。维摩诘剑本便凌厉,这时挟着他奔走之势,每一击都势若雷霆,快逾闪电,众辽兵毫无闪避,便即丧命。耶律述胡提起双刀,紧紧追去,然而郦琛脚步轻捷,城头上又颇多障碍,崎屈弯折,无法发力直奔。眼见郦琛只在前方几步处,剑锋白芒一闪,便是一名辽兵殒命,偏偏却追赶不上,几乎气得肺也炸了。 
  郦琛又杀二三十人,他内力不佳,久奔后难以为继,气息喘急,脚步便慢了下来。耶律述胡大喜,叫道:“这下还不逮到了你!”抽刀便砍。郦琛闪身让过,还了一剑。两人翻翻滚滚,拆了四五十招。忽然嗖地一声,一支羽箭自垛□了进来,直奔郦琛后心。原来郦琛久战疲惫,不觉忘了顾忌,这一步站到了城墙边上,下面人看见,立时挽弓射去。辽人弓箭精利,这一箭射得既正,来势又十分劲急。郦琛耳听背后风声有异,欲待闪躲,适逢耶律述胡一刀砍落。正在这前后两难之际,郦琛身后抢出一条人影,手中长剑一拂,将箭挡了开去。这人身穿宋卒皮甲,整个身子挡在郦琛之前,倘若剑去稍有差失,那箭便射在了他身上。城上众人见状,心道:“这小兵倒是忠心!” 
  耶律述胡勃然大怒,叫道:“大将军在这里打架,哪个不要脸的孙子在下面放冷箭?”辽人最敬重英雄好汉,他这一番打斗棋逢对手,实是生平难得,心中大是嘉许郦琛剑术高明,便忘了对方是对阵的敌人。骂得一通,气犹不解,伸手往城墙上一拍,将雉堞拍得崩了一角,满满地抓起碎砖,便没头没脑地往下掷去。他一掌之下,城墙石砖登时裂成无数细碎小块,着实神力了得。 
  郦琛见到那替自己挡开一箭之人的背影,心中一跳,脱口唤道:“牧谦!”那人转过身来,兜鍪下双眸明澄若水,当真便是简淇。郦琛道:“你甚么时候上来的?”虽是战阵之中,身处危境,仍是欢喜无限。简淇微笑道:“你说‘上弦的手脚很是利落’,却忘了么?”一面说,一面便挥剑挡开了辽兵从旁砍落的一刀。 
  原来郦琛离开伤病寮不久,便有人来传杨澈号令,教凡是轻伤尚能行动的兵员都披挂待命。简淇心知情势危急,当下也请令上阵。他并无军职,只得了套士卒的皮甲,匆匆穿戴了来城头上找郦琛。其时辽人已开始攻城,将郦琛的配兵射死了一名,简淇便悄悄代替了那人位置,生怕郦琛战中分心,却不与他相见,直到眼见情势危急,才现身相救。 
  耶律述胡投掷了一阵石块砖屑,怒气稍申,转身将刀一扬,叫道:“咱们再来打过!”郦琛不懂他言语,见他举止,也猜知其意。他与简淇相会,正是心怀大畅的时刻,心想除却了眼前这辽将,寻常辽兵武功不是简淇对手,却也不须自己挂虑,二话不说,便摆了个起手剑式。耶律述胡哈哈一笑,一翘拇指,道:“好!”正要挺刀相迎,却听不远处一个声音叫道:“耶律述胡,你在这里作甚!” 
  述胡扭头看去,只见城头上一人银铠蓝巾,如飞奔来,身后跟着一小队辽兵。这人奔到近前,乃是个二十来岁身长玉立的青年,叫道:“述胡,你怎不在大帅身边护卫?”耶律述胡笑道:“萧敏则,大帅在山坡上好端端地,你却又乱操甚心?这个宋人剑法了得,待我打败了他,便回去保护大帅。”说话间,已然同郦琛交上了手。萧敏则大怒,道:“为将者擅离其位,依律当斩!还不给我回去!”耶律述胡忙着接招,斜睨了他一眼,道:“萧敏则,莫以为你做了大帅小舅子,便自封起半个统领来。老子岂是你吆喝得的!” 
  萧敏则气得瞪眼,恨不能一箭向这蛮子射去。战阵中却哪里好自夥里斗殴,只得捺落气性,走上两步,刷地抽出长刀,向郦琛兜头便砍。耶律述胡恼怒叫道:“走开!走开!谁要你帮手了?”萧敏则道:“谁帮你来?我来料理这人,你这没脑子的莽牛,快回去保护大帅!”耶律述胡道:“你想料理得这人,回去吃了奶再来罢!”两人斗口,手下却分毫不慢。萧敏则武功较耶律述胡颇有不如,却也是辽人中一等一的好手,眼见郦琛举剑刺向耶律述胡眼睛,胁下露出破绽,当下长刀横劈,薄刃带风,发出呜呜声响。叮地一声,刀剑相交,这一刀却是简淇接了过去。 
  一时四人斗成一团。你来我往,顷刻间交手了数十招。周围兵卒虽有心相助自家将士,奈何武功同这四人差得太远,全插不进手去。这其间城墙上又搭起了数座云梯,城头辽兵愈众,守城宋兵渐渐难以抵挡。 
  突然间呜呜呜角声大作,却是杨澈开了西边角门,率了一众骑兵出城厮杀。郦琛精神一振,记起上一番夜战,便是趁着杨澈骑兵分去了辽兵攻势之机,重夺下了城头。心想眼前之务,须尽快收拾了面前这辽将。他与耶律述胡战了百余合,于对手刀路已摸得甚熟。这时见述胡右手一刀砍来,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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