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沃雪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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沃雪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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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郦琛道:“要甚么样的人,你才肯点头?嗯,像金乌堡的少堡主金世霖那般武艺高强,位高权重,手下统领了金乌派上千帮众,你喜不喜欢?还是像上回吴老七说的那个池州落鹜居的韩忻韩七公子,一手‘回雁十九剑’独力挑了滦河帮的一干恶霸,似这般人品俊雅的少侠,更中你的意?” 
  郦琬蹙眉道:“武林中人动不动就是打打杀杀,有甚么好了?”郦琛拍手笑道:“原来琬儿喜欢文质彬彬的书生,‘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郦琬微笑不语。郦琛心想:“要说温文尔雅,今天下午的那个简淇倒当得起这一句。他又会泡茶,又会掉文,想来琬儿会喜欢这个调调儿。不过那个蛇鼠肉干,琬儿见了,恐怕要尖声大叫,一天不吃东西。”想到此处,忍不住脸露笑意。郦琬见状,嗔道:“你心里又转甚么鬼主意了?”郦琛笑道:“没有没有。琬大小姐的粉拳绣腿,利害无双,我哪敢在她面前打甚鬼主意?”郦琬道:“你别在这儿瞎耽搁了,外头有好些人等着要见你呢。” 
  郦琛道:“这些人不过是要奉承巴结爹爹,哪里是当真要见我了?”虽如此说,还是向外走去,一边道:“你解了这桩心事,明天给我做个荷叶鸡丝蒸面来吃好不好?也算答谢我几次三番替你出力。” 
  郦琬道:“不羞,你几时出过力了?”郦琛叫屈道:“我帮你说话,被爹爹骂了几次,难道这都不算?”郦琬笑道:“爹又不听你的,自然不算。”眉梢眼角却尽是笑意。郦琛知道她是允了,当即笑嘻嘻地走出门去。 
  郦琛从郦琬房中出来,想到担了数年的一桩心事就此搁下,心中说不出的轻松舒畅。当即匆匆换过了衣服,出来会见宾客。郦文道今年三十八岁,因非是整寿,故而也不曾大张筵席,白日里官宴请过了官场同僚,晚上家宴,请的便都是些亲朋故旧。郦家本属武荫,郦琛的曾祖是跟着太祖开国、战功赫赫的上将,子孙皆自幼习武。郦文道自己便师从洛阳玄武门的“云罡手”朱飒,虽然当了兵部郎中,却仍算得是半个江湖人。因此席上宾客济济,一半倒是武林人物。 
  郦琛展眼一望,未见他父亲的身影,先看到客厅东首坐了个二十三四岁的青年,身长玉立,眉目秀朗,在一众宾客间显得十分出挑,心道:“荣筝这讨厌家伙也来啦。”向他身边看去,却不见荣长庚,心念一动,想:“爹爹和荣长庚都不在,莫非去商量退亲的事儿了?” 
  那里荣筝却看见了他,向他举了举杯,算作招呼。郦琛为着郦琬的缘故,原本十分讨厌荣筝,这时候知道他同妹妹结不成亲,心里高兴,看着他也不那么碍眼了,当下走了过去,笑道:“荣兄甚么时候到的?路上可还顺利?”打量了他两眼,心道:“这人也算生得一表人才了,怎地品行名声同外相适好相反?”原来荣长庚只得荣筝这一个儿子,自幼溺爱如珍,未免失了管教。郦琬虽在闺中,也不时能听到关于这未婚夫婿眠花宿柳,赌钱酗酒的事迹,是以不喜。 
  荣筝道:“下午时候到的。这几日天气好,路上走得顺利,也没怎么费工夫。”见郦琛口角含笑,右颊上的那个小小酒涡若隐若现,心中一动,便道:“琬师妹近来可好?” 
  郦琛笑道:“很好,方才还说起你呢。” 
  荣筝听了这话头,心中纳闷。他不是不知道郦琬深厌自己,只是从没往心里去,心道那不过是小姑娘的念头,她自家做不得主,到头来还不是要乖乖嫁了过门?到时候自己自有手段让她回心转意——他想起家里那几个强娶来的妾侍,刚进门的时候,哪一个不是又哭又闹?性子烈的,割腕撞墙也不是没有。然而只消几顿鞭子,再在床笫间放出些手段来,不由得她们不收拾了脾气一心一计地跟他。 
  然而那位郦大小姐待他的态度数年如一日地恶劣,却是令他恼火。郦荣两家数代相交,平日里往来甚密,郦琬见到荣筝时便从来没有好声气,若有能令他下不来台的机会便决不放过,荣筝不免暗自腹诽郦文道教女无方。荣长庚与郦文道师兄弟间本来颇为相得,因为郦琬闹的这些别扭,这两年也生了嫌隙。荣筝每念及此,不免心中发狠,只待过门后好好收拾她一番,才教她知道甚么叫做夫威乾纲。 
  这时候荣筝见郦琛这般和颜悦色地向自己说话,不禁十分疑惑,心道:“郦琛这小子从来偏帮着他妹妹,这几年对我总是爱理不理,今天怎么改性了?难道琬丫头回想过来,要跟我好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心中一乐。他从小便觉得郦琬生的好看,近年来更是出落得俏美可喜,风月场中见识过那么多佳丽,看来看去,竟没有比得上她的。她若回心转意,那自然再好不过。当下向郦琛笑道:“不瞒师弟说,我也时常想着她来。这番来拜寿,便要请爹爹向郦师伯提一提,可否早些订下好日子。” 
  郦琛颊上的那个酒涡又深了些,却不答言。他眼光落在荣筝身旁一人身上,荣筝忙道:“来跟你介绍下,这个是我表哥郑晔。表哥,这是郦师叔郦知州的公子郦琛。”郦琛便作了一揖。 
  那郑晔是个高个子的青年,皮色白净,眉眼颇为清秀,只是神色间阴沉沉地极是倨傲,只向郦琛点了点头,便算回礼。郦琛心中不快,忖道:“这人是甚么来头?”正要说话,却见荣长庚向这里大步流星地走来。郦琛不消细看,便知道他当下是怒不可遏——倘若怒火可以点得着物事,早把他胡子头发烧得一干二净。——心道:“不好,大约爹爹跟他提过了退亲的事,荣师叔便恼羞成怒了。”一念未毕,荣长庚已然来到跟前,伸手拉起了荣筝手臂,低声喝道:“咱们走!” 
  荣筝一时错愕难明,道:“爹爹,怎么回事?”荣长庚厉声道:“人家都不要你这女婿了,你还要赖在这里丢人现眼么!”这一句却不自禁地提高了声音,一时附近的宾客都往这边看来。 
  荣筝明白过来,却又一时难以置信,心想郦家这亲事订了多年,怎地在将要成亲的时候突然反悔?倒不怕败坏了女家的声名?然而见他父亲暴怒的神情,明白此事已成定局,一眼看见郦琛,心道:“怪道这小子进来便一脸喜色,原来竟然如此!”一时既是愤怒,又感耻辱。当下再不答言,拉了郑晔一把,自己站起来往外便走。 
  那郑晔懒洋洋站起身来,忽地伸手一掀,把个桌面掀倒,杯盆器盏,丁零哐啷,打了个七七八八。这里众宾客愕然相顾,荣长庚父子和郑晔已然跨出了门槛,去得无影无踪了。 
  这一场寿宴被突如其来地这么一搅,众人都不免失了兴头,略坐了一坐便纷纷告辞。出门后自然七嘴八舌,猜测郦文道的师弟何故突然暴怒离去。 
  这一番扰嚷,只便宜了郦琛一个:郦文道当晚便往小书房去了,独坐看书直至深夜,连他私自外出打猎晚归的事也不来过问一句,于郦琛当真是意外之喜。 
   
   
   
  堪怜孺子 
   
  第二天郦琛起了个大早,趁下人眼错不见,从后角门偷偷溜了出去,跨上雪花骢便向城外跑去。他想先寻到昨日那男子,告知替他谋生计的事,再者便要去看一看简淇的师父可有回来。 
  他一口气奔出十几里地,走到了昨日碰到那家人的地方,再往前不久,便见到那岔路,当下打马向西。其时晨雾未散,走了几步,影影绰绰地见到了那草棚便在远处。正要过去,忽然见到那草棚前几百步的地方正走着一行人,看模样依稀便是昨晚遇见的一家人。 
  郦琛心道:“这家人起得好早。幸而我来得早,否则便定错过了。”心里高兴,忙赶了过去,叫道:“这位大哥,咱们又见着了。” 
  那男子“啊”了一声,道:“是恩公。”一面便拉了妻儿,在路上跪了下来。郦琛急忙跳下马去扶,道:“快别这么着。”一眼见了那妇人,却怔了一怔,寻思:“怎地她忽然瘦了?”原来那妇人昨天一个圆鼓鼓的大肚子,这会儿瘪了下去,虽然仍是向前凸出,却已然不像是怀胎九月的模样。 
  正当此时,便听得那木棚里传出了一声婴儿啼哭。妇人牵着的那个小女孩本来跪倒在地下,这时爬起身来向后看了看,道:“妈妈,妹妹在哭了。”那男人狠狠盯了她一眼,女孩子瑟缩一下,便不敢往下再说。 
  郦琛看看男子又看看妇人,见两人脸上神情凄楚,又似乎有些愧疚,忽地明白过来,原来那妇人在昨天夜里已然生产,这会儿却是要抛弃了婴儿上路,无巧不巧,竟被自己撞见截住。他心中一时又是震惊,又是愤怒,道:“你们怎地把孩子扔在……”跺了跺脚,向那草棚里奔了过去。 
  甫进了棚子,便闻见一股血腥气。只见地下横七竖八地铺了些稻草,一个小小的女婴浑身□,在一个草堆上不住地扭动哭叫。身上肮脏,不知道是血迹还是泥污。那一声声哭叫钻入郦琛耳中,他下意识地把那孩子抱起来,一见到她的脸,不觉倒吸了口冷气。原来那女婴的口鼻间豁了一条大缝,乍见仿佛是嘴巴裂开了三瓣,模样十分丑怪。郦琛从未见到有人的嘴巴生成这个样子,料想那对夫妇也是见了女儿畸状,是以狠心弃之不顾。 
  他想了一想,一手把自己披风解了下来,裹住了婴儿身子,抱着她走出了草棚。那一家人仍是木呆呆地在路上跪着,似乎姿势也没变过。郦琛走到那对夫妇面前,低声道:“她虽然不好看,到底是你们的女儿啊。” 
  那男子惨然道:“咱们连这两个孩子都要养不起了,哪里还顾得到她?再说她……她生下来便这副怪相,也不会吸奶,哪里就养得活了?纵然养大,又怎么嫁人?” 
  那妇人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向郦琛磕下头去,咚咚有声。郦琛手足无措,道:“你别这样子……我去找大夫,或许便有法子……”那妇人哭道:“恩公行行好,把孩子带了去罢。她跟着我们总归活不了,恩公带了她去……”一面磕头不止。 
  ……郦琛糊里糊涂,都不记得自己是怎地抱着婴儿上了马。这会儿向着山林飞奔的时候,才想起自己原本是要来告诉那男人,帮他寻到了铁匠的活计。他摇了摇头,只觉得脑袋里一团乱麻,若不是那个小小软软的婴孩便靠在自己胸前,便要当适才发生的事是一场梦了。 
  沿着溪水转过一个弯,那幢木屋赫然便在眼前。郦琛匆匆忙忙将马系在一棵树上,一面便一迭连声地叫:“简淇!简淇!”便听屋里有人应了一声。郦琛听见这个声音,吁了口气,心便放下了一半。 
  简淇走了出来,笑道:“你来得不巧,我师父一早又出去啦。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快便来。” 
  郦琛道:“他不在也不打紧。你……你先来帮我看看这孩子是怎么啦?”说着解开胸前系的披风,露出那个初生的婴儿来。马上颠簸一阵,婴儿早睡着了。但见她闭着眼,脸上红彤彤地,嘴上那个豁口虽仍是刺眼,却显得没先时那般骇人。 
  简淇“咦”了一声,快步上前来,看了看婴儿,道:“这孩子是个天生的兔缺。”郦琛道:“甚么是兔缺?” 
  简淇道:“《诸病源候论》里道,‘人有生而唇缺,似兔唇,故谓之兔缺’。你看她的嘴唇上部开裂,像是兔子的三瓣嘴一般,那便是了。我师父说,那是成胎时先天不足使然。一般书上多谓是由妇人妊娠时见了兔子,或是吃了兔肉得的这病,却是不经之谈。” 
  郦琛毫不关心这病到底是怎么来的,急道:“可治得好不?” 
  简淇微笑道:“这病我从前便见过一例,是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我师父为他行了割补之术,过后吃粥百日将养,便长好了。平时看着和常人也不甚相差,只吃饭说话时有些异样。我师父说,这病愈早治效果愈好,若是婴孩时便行疗治,长大便可以不落痕迹。” 
  郦琛喜道:“那就好了!”这句话不觉大声了些,惊醒了婴儿,啊啊地又哭了起来。郦琛笨手笨脚地摇晃她,婴儿却哭得益发大声。 
  郦琛问简淇道:“她是不是饿了?”转念一想,道:“那人说她这嘴巴吃不了奶,可不是要活活饿死?” 
  简淇道:“那个容易。”说着走进屋中,郦琛抱起婴儿跟着进去。不一会工夫,便见简淇一手托了一盅水,另一手拿了一条细纱,从另一间屋子里出来。他将婴儿接过,横抱在身上,将细纱团成一束,一端蘸了些水,搁在她嘴里,婴儿便吮咂那纱团。简淇待她咽了两口,将纱团抽出,再蘸水给她。如此往复,郦琛看得有趣,问道:“这是什么水?”简淇道:“便是寻常糖水。喂养婴儿自然是人乳最好,现下没有,那么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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