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挽起她的胳膊,“不会是你主动勾搭老板家公子的吧。”
“我只对日本人感兴趣。”邹淼玲不屑地轻扬眉梢,“他儿子如果有春树那么玉树临风,我不必考虑就收藏了备用,可惜他儿子模样实在对不起他爹。我一直在想老板跟他老婆是不是近亲结婚,不然哪能整出那样的儿子来。”
“我告诉老板去!”我立即笑道。
“你敢?死丫头。”她白了我一眼,招手叫住一辆人力车。
今天,邹淼玲跟我约好了一道去探望紫海棠。这位舞女大班最近身体不适,为了表示友好,也为了方便日后的猎兽行动,她打算跟她拉拉关系。
“这些舞女的住址一般都不对外透露的,你是不是动用非法手段探到人家住址?”我问她。
“小脑瓜不傻,你猜对了。”她乜斜我一眼,“你这人智商不低。可惜,情商太低。”
我知道她是说我在对待春树这件事上,不语。
“两个木头凑在一块还是木头。”她轻叹一口气。“他要是有咱们家铭锐一半雄风就好了,太斯文,太腼腆,他到底是哪个星球来的?”
“文明星球。”我替她回答,“他很有教养。”
“耶?你意思是说我家铭锐没教养?我还就喜欢他没教养!男人都那么有教养,人类还怎么繁衍下去?”
“我说不过你。”我只得打住,跟她再辩论下去,恐怕就不是人类繁衍的问题了。
路上经过百货公司,邹淼玲下去买东西,不久拎了布料和糖果回来,说是见面礼。
人力车停在一个整洁幽静的弄堂口,“两位小姐,牡丹里到了。”车夫微笑着,等着收钱。
付钱时,邹淼玲大方地说不必找零。车夫眉开眼笑地恭贺一句新年吉祥,拉着车跑开。
我俩没费周折便寻到了紫海棠的住处。这是一栋公寓楼,从外面看窗户非常多且排列整齐,几乎家家户户晾晒着被子,充满生活气息,让人想起老电影《七十二家房客》中的那栋楼。
敲开407的房门,一个四十岁上下、神色谨慎的女人在小开的门缝内来回扫了我们几眼:“你们找谁?”她问。
“紫海棠是住这里吗?我们跟她一个地方上班的。”邹淼玲矜持地拢了拢垂在胸前的大。波浪。
“慧姐,让她们进来吧。”里面传出一个年轻女人温柔的声音,夹杂着孩子的嬉闹声,不止一个。
叫慧姐的大婶神色放缓了,将房门开道大缝,侧身让我们入内。
一只皮球滚过来,一个穿着开裆裤的小男孩趔趄着追赶皮球,猛地俯身抓住了皮球却一屁股坐在地上。
“哎哟,我的乖儿子,小屁股蛋儿跌成两瓣咯。”慧姐连人带球将小男孩抱起来,拍怕他的肉屁股。
紫海棠从里屋走出来。“是你们二位,稀客啊。”紫海棠稍稍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了自如的神
色,客气地邀请我们上里屋坐。“家里有孩子,很乱,让二位姐妹见笑了。”
邹淼玲四处打量着。“挺好,你这住处比我那里好,温馨,像个家。只是没想到你还有心思帮人带孩子。”她的目光停留在另一个正坐在地上玩玻璃球的男孩身上。这个男孩稍大些,四岁左右,乌溜溜的大眼睛看了我们几眼,又忙着玩他的,嘴里叽叽咕咕自言自语着。
“他们是我的孩子。”紫海棠解释道。
我和邹淼玲都愣了愣。紫海棠跟我们差不多岁数,身材十分苗条,根本看不出已经是孩儿他妈了。
“这两个……都是?”邹淼玲放下礼物吃惊地问道。
“两个都是。”紫海棠笑道。她此刻素面朝天看上去非常淑女,而且良善,一点不似舞场里那个风月无边、嬉笑怒骂、无所忌讳的紫海棠。
“是吗。”邹淼玲向两个孩子看了看,“你还真行啊。”露出羡慕的眼神。
“我是受老板委托来看望你,这是老板的一点心意。”邹淼玲说着,从手袋内掏出一叠法币来。
“这怎么好意思?法币很难弄到的,你太客气了。”紫海棠摁住钱往外推。
“不是我给的,是老板。你也知道他这人很仗义。我平日里呢也没少给大班添麻烦,所以今儿算是借老板的东风提早给姐姐拜个年。如果早知道有两个孩子,我就多带些吃的过来了。”邹淼玲非常有风度地说道,让我想起当领导的那些人逢年过节慰问下属的姿态。
“真是太客气了,你们坐,随便坐啊。”紫海棠收下钱邀请我们就坐,并招呼慧姐给我们上茶。
“不必客气,”邹淼玲站起身来,“你身体不适,好好养歇。我们还有其他姐妹要拜访,这就走。”
客套几句后,我们辞别紫海棠。
“淼玲,你不仅骚,还很势利。”出了寓所,我对邹淼玲说道。
“你看出来了?”
“嗯,你早就把紫海棠比下去了,虽说她是大班,但你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红玫瑰。她以后就是想压制你也得忌讳你的后台。瞧你刚才那模样,俨然老板娘巡视来了。今后,还有谁敢在你跟前张牙舞爪说你的不是?”
“聪明的孩子,你总算有长进了,可惜……就是那个太低。”她搂住我的腰坏笑,“我就是让她长眼色,别想联合其他小妖精对付我,我可是万人之上的红玫瑰。”她说着前后摇腹做起淫。秽动作来。
上了车,邹淼玲突然又沉默了。我小心地问道:“受刺激了?她不该是当母亲的紫海棠?”我想起她看紫海棠那两个儿子的眼神。
邹淼玲长叹一声把头耷拉在我肩上。“看看人家,同样的年岁,都整出两娃儿了。咱俩算是凹凸咯。”
“不知她老公是干什么的?”我有点好奇。今天看到的紫海棠给我留下贤妻良母的印象,但一个贤妻良母怎么会去那种地方讨生活?她的背后也许有很多故事吧。
“一定是个不咋样的,不然她身体不适那男人怎么不管他,而且还是大过年的人影儿也不见一个。”
“对噢。”我赞同邹淼玲的分析,对紫海棠产生一点怜惜出来。
跟邹淼玲上街逛了一趟,中午一道点了热干面当午餐,下午看了一场汉剧,又买了点年货一道回我的出租屋。刚进巷子,不想看到辛家的刘叔蹲在我那院门口抽烟,见到我立即站了起来。
“大小姐,我等你老半天了。”他将烟杆在鞋底上敲了敲。
刘叔是受了辛老爷之托,早早地过来接我回娘家过年。在这之前辛老爷也曾派人托口信给我催促过很多次,但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去。辛家毕竟不是我的家,回不回那里对我而言意义不大,因此一直未能成行。
虽然辛老爷一直当我是他那个亲生女儿辛凤娇,可我对他缺乏亲近感,我想是因为他重男轻女的封建家长作风让我反感的缘故,故此,对他三番五次的催促之举并未予以重视。如今他派来刘叔说一定得把我接回去,又说君宝很想见我,推辞不掉,我只得同意,但隐隐感觉这个老头着急见我并非出于对女儿的思念或是吃顿年夜饭这么简单。
我向一旁的邹淼玲说明了情况,年夜饭不能去她那里吃了。邹淼玲哧了一声,只说我心太软。当着陌生人的面,她没说难听的话。
事实上,我也打算趁这趟回“娘家”的机会跟辛老爷一家人摊牌,告诉他们我不是辛凤娇。估计让他们相信这个事实比较困难,谁让我跟辛凤娇一模一样呢。但我不想再隐瞒下去。他们有权利知道真相。
就在我在屋内收拾东西准备跟刘叔回“娘家”时,池春树也到了。
他终究不放心,一路跟着我和刘叔,直到护送至辛家大门口方才离去,并告诉我第二天还会过来,谨防情况不妙他方便搭个援手。
尽管在日寇的铁蹄下残喘,家家户户还是按照传统习俗在门上换了新春联,贴了门神。福字和窗花也早已贴好,节日气氛显然。
我进门没忘了先看“我爹”脸色,发现这次回来果然没好事。
板凳没挨着屁股呢,就听到他那大嗓门声如洪钟地吼道:“娇儿,你太叫爹失望了!跪下!”那张板着的面孔告诉我他早已得知我当歌女的事情。
“我爹”大发雷霆中,根本不给我任何解释机会。“我今儿算是彻底明白了,你到这个世上是来索命的!不仅要了你娘的命,还想要我的命!我以为你嫁了忠国就安分守己了,没曾想你变本加厉地不守妇道,你简直是要我的老命哪!忠国为什么离开武汉?为什么这么久不回来?为什么又留地契又留钱给我?如果你没做丢脸的事情,他会这么久不愿回?他再也丢不起这人啦!这个可怜的孩子太懂事了,他是宁可选择逃避也不愿伤我的心哪。我来问你,你是缺衣了还是少食了,竟然去当歌女?那地方是正经人去的吗?啊?我老辛家祖祖辈辈的脸面都让你这孽障丢尽了!几次叫你回,你还推三阻四地不回来。我、我真想一掌劈死你!畜牲啊,你真格气死我了!”
辛老爷满脸通红,似血压急升,二奶奶立即撺掇着小脚上前去一个劲儿劝:“老爷,今儿是腊月三十,怎么着也得和气啊。”
“忠国不回来,这个节怎么过? 我对不住我那尔大兄弟啊,我教女无方、再也没脸见他于黄泉之下啦!”辛老爷老泪纵横,看来真的伤了心。
“老爷,快过年了要捡喜气话说,图个吉利!”二奶奶提醒他道。
“我快被自己亲生女儿活活气死了!还过什么年?还图什么吉利不吉利的?”辛劳爷捶胸顿足地说道。
我尴尬地跪在地上,劝也不好,不劝也不好,头皮一阵阵发麻。
“哎哟,老爷哟!您别吓唬我,您可不能有个三长两短!赶紧消消气、消消气!君宝他还小,您这独子年岁还小,离不开爹呀!”二奶奶把“独子”这两个字音说得特别重。
辛老爷经她这么一提醒,还真按捺住性子了,眼泪一抹,压住怒气对我说道:“我告诉你,你可以不把这个家当家,但是我得让你明白:忠国不要你了,你就不再是我的女儿,我只当从未生过你这个不肖东西。什么时候忠国回来了,愿意原谅你,我才认你是我女儿。今晚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家里吃团年饭,明早立即走人!本来今晚你是不能留在娘家过夜的,但我这里也算是婆家,今晚就不必回去了。”
看来辛凤娇的家庭地位实在太低,我暗自感慨,身为亲生女儿竟然不如尔忠国这个义子来的重要。为了他竟然将亲生女儿扫地出门。
再想想这位辛老爷,原配夫人刚过世便续了弦,一点耐不住寂寞,所谓的夫妻情深也是假象啊。曾经疑惑自己为何总对这位辛老爷看不惯,今天才算找到了真正的根由。我若是他亲生女儿,一定也怨恨这位对娘亲薄情的爹。女儿嘛,向来跟亲娘一条心。
一提到辛凤娇就让人气愤,这个万恶之源!
看着呼哧呼哧冒火的辛老爷,我暗自道:辛老头你怨气什么?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啊,你女儿还不是遗传了你的作风才朝三暮四的么?
哎呀,随即想不能这么说,我爸爸比他更坏,原配夫人还风华犹在呢就移情别恋了,更不是东西。只是他可以其父,我可不能其女。我是好孩子,我是会从一而终的。
“您千万别因我生气,”我心平气和地劝慰辛老爷,“我不过是个渺小的不能再渺小的生命,来到这个世界纯属偶然,活到现在更是奇迹。我可以像风一样消散得无影无踪,但不希望所有跟我相关的人受到伤害,对尔忠国如此,对您也如此。我能作为辛凤娇活在这个世上一天,兴许都意味着某种神奇的巧合或是某种缘分。我自问做过的所有事情都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所以我不认为我丢人或辱没了谁的祖先。也许您今天没法听明白我的这番话,但总有一天您会明白的。好了,今天是我作为辛凤娇最后一次留在这个家里。从明天起,我就是我自己了,不会牵累到这个家,更不会给这个家带来耻辱,因为从明天起,我将是柳拾伊,一个全新的人,不再与你们辛家有任何关系!”
“你!”我爹拍案而起。“放肆!我还没说上两句,你就顶嘴,连祖宗的姓氏都敢篡改了?你的翅膀真的硬了,可以跟爹针锋相对了?看看哪,你们都看看哪,这就是我生养的好女儿!你、你马上给我滚!马上滚!”辛老爷面红耳赤,随手拾起茶盅摔在我面前。茶水、碎瓷片溅了一地。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二奶奶连忙差菊姐过来收拾,又指责我道:“你这孩子,真不象话,少说两句不成吗?看把你爹气的!”
我亲爹可不会这么封建!虽然他离开我和我妈妈,但他不会这么待我,绝不会!
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哗地站起身便要离开。
一个娇小的身躯“扑通”跪在我旁边,使劲拉我跪下地。
“老爷,求您不要撵小姐走。天黑得早,外面都是日本人,您让小姐这会儿走,多危险哪。”小眉不知何时进来的,一个劲替我求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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