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媚敲慈险妗!
李琮翌能对归海溶衡以表字相称,无疑交情匪浅,只怕身份同样尊贵。白寂偊沉默了一会,黑眼珠子牢牢盯在李琮翌脸上,直到他有不自在神情了,才轻轻扯开嘴角,淡淡笑了笑,并递出手:“李琮翌,你好。”他行为虽稍嫌鲁莽,但笑容真诚,并无恶意,白寂偊决定饶他一回。
与李琮翌握过手,她又看向孔谙,这少年的镜片后藏着一双清澈无邪的美丽眼眸,如天空一般,眼里有任何情绪都一望而知,比如此时的歉意与握住她手时的淡淡羞涩。这是白寂偊继梦里镜中人瑰丽华美眼眸后,一见便喜欢上的眼睛——简单清新,宁和温润。
孔谙被白寂偊肆无忌惮的眼神看得有些失措,他尤其不明白,为什么她这般无礼冒失,自己却一点儿也不恼怒?
“你有一双好眼睛,为什么要藏起来?”半响,白寂偊终于移目,并且认真地说道,“孔谙你好。”
“呃……我有点近视。”孔谙呐呐道,“你好,白寂偊,刚才琮翌太冒失了,吓着了吧?”他的嗓音低沉,还带着点鼻音,声音很是暖人。
白寂偊看了看满面阳光的李琮翌,微笑道:“还好我没有心脏病。”
李琮翌大笑起来,站起身,把胳膊吊在孔谙肩上道:“敏行说中午要请你吃饭,正好我们也饿了,你不介意我们俩一起去吧?”
白寂偊挑挑眉,果断摇头:“如果是孔谙没问题,你嘛……”她拉长声音,“回家吃自己的吧。”
李琮翌目瞪口呆,机械般转动脑袋对准孔谙的耳朵:“忞隽,我被女生拒绝了,还是这么一个可爱的女生,天哪……”
白寂偊终于笑起来。
归海溶衡找到三人时,他们已经在一处叫听浪的亭子里坐了一个时辰,这亭子外面有处小小的假山,从山顶流下一条银带也似的小瀑布,水声不但不吵闹,反而有种清幽出尘的味道。
三个人全神贯注地不知道在干什么,面对归海溶衡的李琮翌和孔谙甚至都没发现他已经来了。归海溶衡正要走上亭去,猛然听到李琮翌大声喊叫起来:“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孔谙也是满面惊异、又很是佩服的表情。一错眼,他看见了归海溶衡,站起身,望过来。
归海溶衡扬声笑道:“天璨,什么事不可能啊?”
他走过去,坐在亭里石桌的另一方,一瞄白寂偊,她凤眼连眨,很无辜的对李琮翌说:“天璨,我过几天就要回去了,不如那什么‘满堂春’套餐折成钱拿给我吧。”她又笑眯眯转脸对孔谙,“忞隽我分你一半。”
归海溶衡一愣,孔谙也就罢了,他是出了名的好人,相熟不相熟的叫表字以示亲近,他基本上不会有反感情绪。但李琮翌李天璨,他看上去大大咧咧,有时候甚至热情得过头,其实交友极谨慎,轻易不将自己表字告诉他人。若有人不经同意便以表字呼之以套近乎,他是绝对立马翻脸不认人。永安城里各大世家与他年龄相近者不少,他的亲近好友却寥寥可数。
难道白寂偊对他们用了意念力量?她是何居心?归海溶衡不动声色,微笑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哦,天璨又在卖弄你打结的手艺?”
石桌上全是丝线和一个个精巧的乾元结,丝线的颜色和粗细不一,但全都是质量上乘价格不菲。这些结紧致精细,没有好手艺是打不出来的。
李琮翌却不理他,狠狠咬了咬牙,大咧咧对白寂偊叫道:“阿偊,你当真没学过么?你再看这手,我就不相信了!”
阿偊?!归海溶衡心里流汗,这个白寂偊太可怕了吧?孔谙在一旁解释道:“我们等你等得无聊,天璨就拿出丝线来说要教阿偊打个迎客结,却不料他刚一结完,阿偊就能依样画葫芦打出这个结。天璨不相信,结果一直到现在,他把他会的几乎都结了一次,阿偊每次都分毫不错地再结了出来,并且有几次比天璨用时都短,可阿偊发了誓说从未学过打结。所以天璨输给了阿偊一个月的‘满堂春’套餐券。”
归海溶衡心一沉,打结靠得是手法,精擅法阵布置以及丹药炼制的李家,手巧是不分男女的,这和他们修行的秘术有关。可白寂偊只看一眼便学会,这说明了什么?惊人的眼力以及可怕的记忆力,还有灵巧不下于李家人的手!他突然想起曾经握过的白寂偊的手,瘦削、骨节嶙峋,却是有力的。
李琮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绣花布包,从里面捧出一大团丝线,把石桌一扫而空,他深吸一口气,对白寂偊很认真的说道:“我要打的结叫生死难休,是非常非常难的结,当年我学了足足三个月才学会,还被我爷爷夸作天才。这个结难度太高,并且……”
他犹豫了一下方接着说道,“夹杂了我李家的一些独门手法,所以我并不要求你能打出来,实际上这也不可能,你只要说出我大概使用了多少种手法就行了,嗯,手法就是不同的手变化的姿势,明白了吗?还有,如果你有任何身体或者精神不适的情况出现,就掉脸不要再看了,我这结一旦开始就停不下来的!”
白寂偊点点头道:“快点开始吧,我饿死了。”
李琮翌瞪她一眼,又长呼吸了几次,这才拿起了丝线。生死难休结是李家子弟考较手法的最终级结法,据说要用到一千多根绝不相同的丝线,每一根丝线的粗细、颜色都有特定的顺序位置,被李家子弟戏称为千手千结,意思是要有一千只手才能结得又快又好又美观。
李琮翌的手修长有力,指甲被修得整整齐齐,甚至还涂了保护液,此时这双手正与一堆丝线作殊死搏斗。手指翻飞,丝线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他手指间缠绕交织。
生死难休结,其实不仅仅有李家独门手法在内,在结的过程中,还要运行李家秘术的心法。所以旁观者,若是定力精神薄弱,看不了多久便会头晕目眩,甚至呕吐昏迷。可若是能坚持看完,对自身心神意念的淬练大有裨益。
归海溶衡和孔谙作为姜元翌的好友,早就见他打过这个结,因此归海溶衡此时的心神并没有放在结上,他悄悄注视着白寂偊的神色变化。
她始终眼神清明,可以看见她的瞳仁里李琮翌的巧手在花样百出地不断变幻翻飞。她甚至没有出一滴汗,整个人清清爽爽,可以说是很舒服很享受地欣赏着这场精彩至极的表演。
归海溶衡渐渐心寒,想当初,自己第一次见李琮翌打生死难休结,看了一小会儿就狂奔离开呕吐不止,而此时结已过半,她居然一丁点异样反应都没有!
归海溶衡胡思乱想间,不知不觉便过了大半个时辰,李琮翌这超级难的生死难休结总算是完成。他大汗淋漓,连一直眼也不眨看着的孔谙也是青白了脸,归海溶衡因为心不在焉所以没受多少影响。
三个人望向白寂偊,听浪亭里一时静默似死寂,只听得假山上小瀑布哗啦啦的流淌声。
好半响,李琮翌咽了口唾沫很困难地说道:“阿偊,你……还好么?”
白寂偊怔了片刻,浅浅地轻轻地笑起来。她的眼睛里竟似乎有百花盛放,万千光华闪烁流溢,以致于她的脸庞也在这光晕中妩媚生辉。
那双眼,是这般令人惊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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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第二更。
第一卷 身在他乡尤不知 第十六章 你姓白泽
睡不着,白寂偊在宽大温软的床上滚来滚去。那个生死难休结,当丝线缭绕于李琮翌的指尖时,她看见了微弱的五彩流光在结的细洞小圈里钻进钻出,很像顽皮的孩童,一刻也不肯安份。结成的刹那,这些光如流水般飞快的聚拢,那景像绚烂之极。
所以自己,压根没去看姜综翌使了多少种不同的手法,可一实说,他们三人竟都不相信!唉,这年头,真话也没人信了神秘又美丽的光彩紧紧攫住了白寂偊的心神。那就是秘术么?她呆呆瞪着屋顶于轻风中缓缓旋转的走马灯。瞪得久了,头竟有些发晕,真讨厌,这灯怎么还不停,干脆掉下来好了。
“呼……咚!”走马灯干脆利落地砸在床上,白寂偊惨嚎一声,忙不迭去揉捏,疼得眦牙咧嘴。
“寂偊少媛,您怎么了?”门外那个笑起来有两个甜美酒涡的女侍小央不安的低叫,轻轻叩着房门。
呃,她难道一直守在门外?白寂偊爬起来,打开灯,瘸着脚去开了房门,小央一看她模样儿,着急起来:“您这是怎么了?”
“小央,房顶的走马灯掉下来砸着我的腿了。”白寂偊叹口气,单脚跳着,领小央去看那个走马灯。
小央吸一口凉气,老天爷,这个灯足有二十斤重!她手忙脚乱去掀白寂偊的睡裤,看到一个刺目的、拳头大的青肿块,万分惊恐,手哆嗦着,愣是不敢去摸:“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有没有消肿去淤的药膏?”白寂偊看她几乎要哭出来的模样,尽管知道那是因为送自己来的人是归海溶衡,心里还是有些感动。
“有,有,有!”小央一迭声地应,再怎么害怕慌乱也强自镇定下来。她扶着白寂偊坐到床上便急急跑出房门,许是脚发软,竟一个趔趄,摔了个结结实实。
“小央,你小心着点,可别也要擦药膏。”白寂偊低声叫道,远远的传来小央是是是的应声。
房间里安静下来,白寂偊微微蹙了眉,只不过是小小的伤而已,小央怎么怕成这样?!
正是这个小小的伤,挤了一房间人,不仅药膏拿来了,还不知从哪里揪了个满脸倦容的医生大叔,虽然很不满地嘀咕,但仍是小心仔细的替白寂偊擦上药膏,而后在伤处四周缓缓按摩,那手法细腻轻柔得……白寂偊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她一摸腿,丝毫不疼,要不是还有个青紫的印子,她真会以为昨天的“走马灯事件”全是虚幻。
她倚在织锦木兰花靠垫上,怔怔望着窗外。时光尚早,太阳微露半脸,泓漪池旁已有三三两两的学子,或读书或晨练。湖水碧如一方翠玉,远远看去,有无数金色光点跳跃水面。湖心有四角方亭,亭顶镶着不知什么宝贝,锃亮耀目。
我喜欢这里,白寂偊在心里对自己说,这是我爸爸曾经学习生活过、我妈妈曾经工作过的地方。说不定,在这泓漪池旁,我爸爸妈妈经常相依相偎!
我喜欢这里!我要到这里来!她垂下头,用被子捂住脸,低沉压抑地哭泣。我很孤独!我在这里,呼吸着爸爸妈妈也曾呼吸过的空气,踩着爸爸妈妈也曾踩过的土地,看着爸爸妈妈也曾看过的风景,那么,我是不是可以不再孤独,是不是可以快乐一点?!
“唉……吾真真可怜可爱的偊卿……”像无可捉摸的烟云雾霭,这叹息般的声音,又温柔又深沉。
白寂偊猛然抬头,泪水在她脸上纵横,她使劲抹了把,环顾四周,空无一人。她跳下床,到处寻找,翻箱倒柜,拉抽屉,拽橱门。
“你在哪?”白寂偊压低声音叫道。
“傻偊卿,吾在卿心中呀!”
我心里……白寂偊沉默片刻,不再喊叫,想:“是这样么?”
“嘻,偊卿真真冰雪慧黠,正是如此。”仿佛看见那人抿嘴一笑,彩瞳流波,风华绝世。这声音正在她脑中响起。
“原来我不睡着时你也可以来的。”白寂偊扯出纸巾,开始擦眼泪。
“这样……虽难,时辰亦短,但并无不可,吾舍不得卿伤心呢。”那人轻声一笑,柔声细语近呢喃。
“谢谢你。”白寂偊不能肯定他看不看得到,仍然很庄重地站起身鞠了个躬。
“卿与吾不必客套,若非不时能与卿相会,吾定得闷煞。”那人叹了口气,一缕清风,化作悠云。
“你……没有朋友么?”白寂偊问道,已经开始洗漱。
“朋友……啊?”那人淡淡吐出三个字,便沉默了。白寂偊等了半响,喊了好几声,也不见他回答,心里一黯,他是走了吧?莫非自己问到他的痛处?
不料,他蓦然开腔:“偊卿,世人相交总有所图,卿莫要被遮了眼,看不见丑怪。”
“唉……你什么意思?”白寂偊纳闷地心虚。
“嘻,卿聪颖非常,自然知道吾所言。嗯,卿是忘了,卿其实……姓……白泽……”
白……泽!他仿佛是站在高山之巅喊出这两个字,传到山底下的白寂偊耳中,近乎蚊语,却又偏像雷鸣,震得她险些站不住脚。
虽然白寂偊看过的书籍还不甚多,对秘术的了解也实在浅显,但并不妨碍她知道白泽二字的含义。
一个绵延了三千多年的庞大帝国,一个显赫一时的世家大族,一种威力无匹让人又恨又爱的秘术!
原来……自己……本姓……白泽!神念术,只是白泽家秘术的一部分……基础!
她如今才恍然,为何姜焕崇提到白宁恪时,会有那种又痛惜又钦佩的复杂神情。又为何,自己能得那些大人物们的青眼看重!只因为,她姓白泽,还有个天才的可能练成了家传秘术的老爹